22、第 22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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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人缓缓睁开双眼，冰蓝色的眸子反射着大厅中的微光，银色的头发柔顺地披在两肩，如果不是他比死人更苍白的脸色和戴着兜帽的古怪装扮，倒与幻瞑中的妖有些相似。然而海心知道两者之间乃是天差地别，眼前的这个人，她虽然许久未见，但已熟悉得不能再熟悉了。
“燃灯……”她嘴唇颤抖着叫出那个烂熟于心的名字。
“又见面了，50301289号。”他照例像从前一样，面无表情地问候。如果是从前，他会引领她到黄泉路的那一头；而现在，他到底想做什么，他又是为什么会在这里？
“为什么是你……鬼面人在哪里？”她惊惧地问。海心没有忘记，她最后一次见到他的时候，他召集了十二侍从，正打算带她到侍从居加以刑罚。
“鬼面人只是一个短暂记忆的代号，现在，我是燃灯。”对方的语调漂浮游移，叫人听不出里面的情绪。
海心不能置信地后退一步，“别开玩笑了，你是说，你就是他？！可你怎么会来到这里？！”
燃灯的唇角露出一丝嘲讽的笑容，充满冷酷意味。“像你那样横冲直撞自然不行。借十二侍从之力，我联系到白树故主，与她达成契约，来到这个时空。为了捉拿你，我舍弃了自己的身份暂时转送给你，才保住你的实体。而在我的代价，便是失去身份的同时，记忆也一并失去。而这些只是‘暂时的’，乃是契约的条件之一。当然，这段时间比我预计的要短得多。你的确很有能耐，也很好运，这么快就使得另一个条件达成。”
海心再也说不出话来，呆呆地望着浮在空中的燃灯。
许多事，她从前觉得理所当然，可细细想来，有诸多不合理之处。
曼竺说过，她穿越时空之后固有的身份将完全失效，原本应当变为一团混沌。然而她并没有，而且拥有灵力、拥有实体。
是了，所以，曼竺才会为她不懂得珍惜而发怒，而且对鬼面人有那样的忠告；所以，鬼面人才会觉得他的记忆的线索在她的身上；所以，衔烛之龙才会毫不怀疑地误认为她是阎王的手下——因为她的身份，原本便是身为鬼差的燃灯所给予的。
“如果是这样，我把身份还给了你，为什么我现在没有魂飞魄散？”海心叫道，企图用这个问题来否定燃灯所说的一切。
燃灯的目光投向其他三人，“因为你已经有了新的身份。玄霄的‘救命恩人’，云天河和慕容紫英的‘朋友’，或许还不仅仅如此……”他冰蓝色的双眼里，一片澄澈。
难道，他说的都是事实，没有否决的余地了吗？海心拒绝相信他，拒绝相信昔日的鬼面人竟然变成了燃灯！对于她来说，这两人根本就不是同一个！
那个面冷心热的鬼面人，那个陪伴她走过回魂仙梦的鬼面人，现在又在何处？对她来说，他是真正存在过的、不可能抹去的记忆！
燃灯平静地看着她的一举一动，神态凛然高贵，冰蓝色的眼睛里没有一丝动摇，似乎凡间的一切都不被放在心上。
“你方才说，契约还有‘另一个条件’，指的又是何物？”玄霄走到海心身边，向上与燃灯对视，语调沉着，毫不相让。
“便是刚成魔不久的你，融和至阳与至阴的纯净魔力！”燃灯答道，语调头一次有一丝怜悯。“虽然我不知道她要这个是为了什么，但唯有当白树故主取得了魔力，我才能回复本来的身份。从我放弃身份到你被救出东海，这一切都是按照已经策划好的轨迹运行，包括曾为‘鬼面人’的我，都不过是计划中的小小棋子而已。如今，计划已经实行到最后一步，”他无情的目光扫向茫然无措的海心，“只要将你捉拿，这里的一切便也可以回归正轨了。不要怪我，若非我当初心软让你逃走，事情便不会到了这个地步。我是你的专属鬼差，有责任押解你回去。”
“你要带走她？”玄霄的目光猛然变得冷冽，血红色的眸子绽放出闪闪精光。他踏前一步，下垂的手中隐隐有火光闪出。
“劝你不要轻举妄动，白树之主！”燃灯向下望来，神情漠然。“你成魔不久，又给取走不少魔力，绝非我对手。你为此苦修多年，莫要为了一时冲动，将好不容易取得的成就尽付东流！”
玄霄毫不退让，针锋相对道：“我既为白树新主，怎能容许你在此肆意行事！我能从东海脱身全仗海心尽力相助，若我竟弃她不顾，岂非枉生为人？”他蓄势待发，就要先发制人。
“等等！”海心突然抓住玄霄的衣袖，虽然眼中含泪，还是坚决地摇摇头。
“我如今正想大开杀戒，你莫说什么心甘情愿之类的话！”玄霄周身魔力涌动，长长的黑发在空中舞动，桀骜得一如百年前面对天谴，对她的语调却出奇的柔和。“便是说了，我只怕也听不进！”
“你！“海心才真正体会到了九天玄女面对玄霄时无从劝说的无力感，转向从刚才开始就搞不清状况的天河与紫英：“你们倒是劝劝他啊！”
“他捉你回去，肯定是不安好心吧！”天河摇摇头，跳到了玄霄身边：“不好意思，海心，现在我也很想打人！”
海心求助地看向紫英，只见他无奈地摇了摇头。可以看出，他本来应该也不想妨碍燃灯“执行公务”，但玄霄和天河这一对哥俩按捺不住，紫英一个人也没有办法。
海心从未见过燃灯动手，事实上，在二十一世纪这个大家都是普通人的年代，鬼差并不需要什么战斗能力。但她却知道燃灯的身份不一般，有直接调动十二侍从的权力。而十二侍从有多强她很明白，他们的时空法术远远超过这里的神魔，能够在平行时空之间对话和移动，与曼竺的能力相似，即使不如她神通广大，却也相去不远。既然燃灯面对他们三人——魔、仙，还有一个半人半神——都不皱半点眉头，那他一定有足以自恃的资本。
燃灯甘愿把身份给她，可见他带她回去的决心是多么坚定。要阻拦他，肯定得付出高昂的代价。她不想看到自己拼命去救的人再因为她的缘故受伤。想到这里，海心不顾劝阻，凛然走到燃灯面前。
“燃灯……”海心向上仰望，满腹的话却不知道从何说起，半晌才道：“你告诉我，鬼面人究竟到哪里去了？”
燃灯叹了口气，似乎在怜悯她执著于此，语调却没有半点不耐，他抬起手，纤长干枯的手指轻轻点在左胸：“这些记忆不过区区数十年，在我的生涯中仅仅是沧海一粟。你与‘他’的相识，又不过是这短暂的记忆中的一刹那，你何苦纠缠？”
“不对！”海心听得全身冰凉起来，声嘶力竭地叫喊道，“即使短又怎样，记忆和感情，难道不是真的？”虽然竭力分辩，她却克制不住心里越来越浓烈的绝望。鬼面人，可能永远都回不来了。
她允诺过，要帮他找到记忆。
可如今，记忆回来了，他却丢下了她。
记忆是燃灯的，她与鬼面人相处的日日夜夜，燃灯都知道，他难道对此毫无体会，难道身为鬼面人时的感情和记忆，她珍而重之的，他都可以视若敝屐吗？
燃灯可以一笑而过，可她却无法忘记。那带给她多少痛和笑、不安和依靠，她怎可能忘记！
她从来也没有想过，他们最后会以这种情况结束。他的到来，只是为了捉她回去。即便互相产生了朦胧的感情，他也根本不放在眼里，在乎这感情的最终只有她一个，到头来，她才是最可笑之人！
之前种种，都是为了什么？难道就是使得有朝一日被他押解回去接受刑罚么？
大颗大颗的泪珠不受控制地从她的眼眶里滚出来，她看着燃灯，看得他垂下眼帘。“我是个笨蛋……结局早已注定，我却追求不可能得到的东西……”她自嘲道，拭去眼泪，微微一笑。“你肯定很看不起我吧？第一次那个在黄泉路上哭哭啼啼的小孩，第二次在你怀里絮絮叨叨不得安宁的野草，第三次……”
“你其实有过选择的。”燃灯打断她，静静地说。“你可以选择不许愿，让我继续沉睡下去。”
海心摇摇头，“你刚才不是说，一切都是围绕着你和曼竺的目的、按照计划发生的么？这次不行，仍然有下次……” 没有人躲得过，没有人逃得掉。她长叹一口气。“但是，我不后悔！我不后悔跳入混沌，不后悔救了玄霄，不后悔许愿让你苏醒……”她坦然地直视着燃灯，低声问：“你呢？白费了这么多力气，你后悔过当初没有拦住我、让我跳进混沌吗？”
燃灯合上了冰蓝色的眸子，嘴唇开合，几乎听不到他的声音。
“不。”
海心欣慰地笑了，闭上眼睛的一刹那，她胸前一阵锐痛，眼前红光闪过，接着觉得自己的身体一下子轻了起来。
天河的怒吼和紫英的呵斥在大厅里响起。出奇地没有听到玄霄的任何声音。
她勉强睁开眼睛，发觉自己正在空中向下坠落，像一片羽毛。她默默地看着玄霄闪到她下方，伸出双手。然而她却没能如愿地享受到他的怀抱。她的身体从他的臂弯里穿透过去，慢慢地落了地，没有发出一点声响。
燃灯把她杀死了。
作者有话说
第22章 第 22 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