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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3、第四十三回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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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帝登基,对百官进行一番论功行赏,林龙自然也不例外,只是不知为何,他并没有像他自己当初说的那般,趁此机会向皇上求娶公主。
林龙出生草莽,幼时家贫,家中兄弟姐妹众多,时常食不果腹,他的父亲日日披星戴月在外劳作,母亲也是日夜做针线,虽是这样,还是喂不饱孩子们,他的祖母也因时常不能吃上白饭,颇有怨言,便对他的父亲道:“既是养不活,为何不卖了一两个?至少可以养活其他人。”
他的父亲是个孝子,家里少量的白饭几乎都是拿去孝敬祖母,对于卖孩子的事情,他先是不肯,但拗不过祖母天天在他耳边哭嚎:“我被我儿饿死了!”父亲只好不顾母亲苦苦哀求,将十五岁的大哥卖到一户有钱人家中为仆,后来听说年纪太小,身体本就瘦弱,干不了重活,时常挨打挨饿,一年后就死了。但祖母因此吃上了半年的白饭,日日不间断。
有了第一次的甜头,祖母后来便三番五次的提出卖孙子,眼见孩子一个接一个的被卖,母亲常在深夜哭醒过来。林龙年纪最少,一直跟在母亲身边睡觉,他见家中的哥哥姐姐不断的没有了,便会去问母亲,母亲告诉他:“虎毒尚且不食子,日后你长大了,千万不要娶像你祖母这样狠毒的女人。”后来母亲再也不能忍受下去,偷偷买了砒霜将祖母毒死了,家里终于不用再卖哥哥姐姐了,只是母亲也被孝顺祖母的父亲拿把锄头敲死了,父亲最后也被官府抓去,死在牢中,留下林龙和他的一个姐姐,相依为命,二人经常饿着肚子扒树皮吃,她姐姐终于还是将自己卖到一户人家去当丫鬟,拿了卖身钱给林龙活命,直到林龙投了军,在军营有了些地位,才将他姐姐赎了回来。
林龙此次奉命往扬州郡一趟,先是在扬州城停留了一下,扬州郡守见是新朝廷的将军,自然是百般阿谀奉承,在府中置办了酒席歌舞,又介绍了扬州最有名的妓院给将军大人,此间无意中道:“可惜公子鸾前月令下官将一家妓院封了,那家如意院的女子堪称才貌双全。”他认为,凭着公子鸾与新帝之间的配合关系,二人之间必然早就是一家亲了,这样的关系,拿出来当话题多聊聊总不至于说错话。
林龙闻言,心里不由一动,便问道:“哦,无缘无故公子为何对一家妓院撒气?”以他对公子的了解,若不是冒犯到他的痛处,一般是不会对人动手。
那郡守神神秘秘的道:“这事是我经手,自然是了解一二,听说,公子的夫人被人卖入妓院,那老鸨儿将她饿了几日,欲强行让她接客,夫人宁死不从,跳下了窗台,好在公子及时赶到,被救了回来,如此刚烈女子,难得难得。”公子鸾的事情一向隐秘,世人除了知晓此人如何如何厉害,对他本人其实是一无所知的,他当了十几年的官,此次能够与公子鸾的家事近距离的接触,不能不说是一件非常值得炫耀的事情,虽然他连公子鸾的背影都没见过,对他下令的只是公子鸾的贴身长随。
林龙终于知道赵妁到扬州来做什么了,他的心里没由来的一阵发堵,极不舒服。他实在有些难以相信,赵妁那样一个天真浪漫未出阁的小姑娘,且又是出生贵族,如何竟会做出这般下作阴狠的事情。母亲对他说的话犹在耳边,声声凄切,哥哥姐姐被卖的事实,使他童年的蒙上阴影,他对贩卖人口这种事产生极度反感,赵妁的行为让他始料未及,他始终觉得是不是弄错了。
但这事终归使赵妁在他心中留下了瑕疵,求娶之心便有了一丝犹豫,回到邺城一个多月,他并没有同从前那样急切的想见赵妁,况且,因为宫规森严,如今的赵妁公主,也不能像以前那样随便外出,想见就见了。
对于已贵为公主的赵妁来说,林龙娶与不娶,爱或不爱,似乎并没有什么太大的影响。赵妁的宫殿位于皇上与皇后太极殿的东侧,中间除了几座大小宫殿之外,便是一片布局得当的园林,造有假山,设有碧池,加上修竹古木,楼台亭阁,木栏环绕,环境实属清幽雅致。
赵妁的承泽殿是除太极殿外最华丽的宫殿,承泽殿本属于太子赵励的住所,但公主认为她为长,自然以她为尊,皇后因她被劫一事,对她比从前纵容了许多,于是便求皇上允了她的要求,这本是一个无心的举动,却助长了赵妁的气焰。
赵妁一向知道自己属于皇家血脉,有着高贵的身份,但王府大小姐与公主身份,毕竟是两个级别的,王府大小姐只不过是比普通官家小姐优越一点,却没有操纵旁人生死的权力,而公主却是不同,世人在公主面前说错一句话,生与死便全看公主如何处置,因为那是冒犯天家的威严。
身份的转换,皇后的纵容,加上已经亲手操纵金花命运的先例,这些都使赵妁在内心深处否定了自己以前当王府大小姐时的安份守己,时不时还要扮可爱善良来博取别人的好感与尊重,她重新认知了作为一个公主拥有的至高无上的权力。就比如此时,她在寝殿中发着脾气,而殿内的宫女们战战兢兢,生怕惹怒了这位新主子会被赏板子。
赵妁感到非常窝火,从她父皇母后下令林龙往扬州接应穆鸿开始,她就知道金花已经被穆鸿救下了。当初她选择不弄死金花,而是将金花卖入妓院,无非是一种阴暗的心理在作祟,想让金花受尽男人的凌辱,最好是穆鸿永远找不到她,就算找到了,也会因她失了贞洁而再也不能为妻,等她赵公主嫁了穆鸿,拿一个妾室有的是办法。
只是赵妁低估了金花的毅力和穆鸿的能力,事情并非她预想的那般,金花不仅被救了下来,穆鸿甚至已经明确的告知皇上皇后他已成亲的消息,皇后在他夫妇回京后,便赐了一对玉如意到穆府,这令她非常恼怒,就算她再寻机会处置了金花,将来在世人面前她也只能算是一名填房,这是她所不能接受的。
偏偏这几日她让路雁私下传了口信,让林龙寻机会进宫一趟,这个以前见到她便像狼的男人,又一再说新帝登基,事务繁忙,无法脱身,赵妁越发的焦虑起来。金花作为穆夫人的身份越多人知道,对她以后嫁给穆鸿阻力越大,为今之计,便是让林龙替她下手。
公主几次三番的召见,林龙不得不在一次进宫向皇上禀报完军务,退出大殿时,觑了个机会,往承泽殿赶了过来。路雁一见林龙,便将宫女打发了出去,自己也将隔扇门关上,站在门外。
林龙立在离门不远的大理石地板上,看着坐在花楠木短榻上的赵妁,问道:“公主唤我来何事?”
赵妁感到有些奇怪,从前林龙见到她,必然先上前搂住她,不是亲吻她便是抚摸她,今日却是规规矩矩的立在那里说话,她转而一想,自己如今已是公主,若是治他一个犯上的罪名,恐怕就让他人头落地,他自然态度恭敬了起来,想到此处,赵妁不由笑了,道:“你只管和从前一样便是,不必拘着,本宫不会治你的罪。”
虽然她不可能嫁给林龙,但她也喜欢被林龙宠着爱着,以前这种心理令她矛盾,也令她有些羞耻,但现在不知道为何,她似乎没什么好担心的。
林龙恭敬的道:“公主有事请讲,我还得赶着出宫。”若是从前,就算赵妁是公主,四下无人,他也必然会上前抱住她。
赵妁皱眉,欲要发火,但一想到自己寻了他几次,才见到面,还是先说事情要紧,便道:“你去扬州一趟,可知道我表哥当初赶回扬州所为何事?”
林龙道:“晓得。”
赵妁道:“哦?你倒说说看。”
林龙道:“公子的妻子被人卖入妓院,公子赶回去救她。”他简洁的回答,似乎此事过于平常,不值得关注。
赵妁本还觉得这事有些见不得人,但见林龙一副波澜不惊的样子,反倒虚荣心又上来了,有心卖弄一下,道:“我也不瞒你,那个女人,便是我叫路雁将她卖入妓院的,她根本配不上鸾哥哥!”
林龙心中隐隐有些痛楚了起来,无法再自欺欺人下去。他喜欢赵妁,喜欢她的活泼可爱,天真浪漫,她在他心中,就像的泉水一样泌人心脾,又能撩动他的情怀,他也知道自己的身份如果求娶她,是有些委屈了她,所以他一直想,等日后成亲,一定要对她千万分的好。
可是,这样的爱意,并不包含赵妁拥有这样阴暗的一面,说实话,若不是赵妁亲口承认,他还是不愿相信这件事是她所为。赵妁有千万般的缺点,相信他都能接受,可她的这个缺点,恰恰是他童年的梦魇。
这令他有些恐惧,祖母的面容就像恶魔一样让他整个童年在害怕和惊恐中度过,他很害怕有一天被卖的人是自己,虽然现在他已经成为久经沙场身居要职的将军,他手上也沾满了敌人鲜血,但那种童年时期无能为力的恐惧感却还是一直紧紧的跟随着他。他无法想像,自己身旁躺着一个像他祖母一样卖人的女人,是否还能安稳入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