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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路遇不平生恻隐 ...

  •   土地公身后黑乎乎一片,什么也看不清。贺兰雪低头一瞧,只能发现一团黑影蜷缩在地上。

      “喂,帮我拿点水……”那人攒了好大的劲儿才说出一句话。

      “你受伤了吗?”

      “废话!不然在这鸟地方待着做什么……”他上气不接下气道。

      “我先扶你出来吧,后头那么黑,连点光都不透。”这人虽没礼貌,可看在他受伤的份儿上,贺兰雪也决定先不计较。

      “也好……”那人道,“小爷我都快让老鼠咬成筛子了……”

      贺兰雪走上前去,右手去掺他,左手却握紧了“己亥”的刀柄,以防有诈。这也是没办法的事,她是愿意做好事的,可世道险恶,有些时候也不得不防。

      那人的身体是极重的,贺兰雪虽从小习武,可要单手拖起他也十分费力。而他似乎亦看出了贺兰雪心中所想,便道:“我嵩山大弟子陆柏寒绝非奸邪鼠辈,自不会暗箭伤人,你不必防。”

      贺兰雪闻言,双颊微红,便誊出双手来扶他起身。

      陆柏寒的伤势看样子不轻,不然也不会把全身的重量尽数放在贺兰雪身上。贺兰雪听见他呼吸紊乱,离近了又能闻到一股血腥味,便可猜得一二。

      两人吃力地绕道“土地公”前面,陆柏寒身体一斜,歪倒了过去。贺兰雪使力扶正了他,助他缓缓坐下。到了有光的地方,她方能看清楚他的真面容。

      那是一张年轻又神情桀骜的脸,棱角分明,眸色如墨。整个人看上去并不如他的言辞所表现出得那样粗鄙,相反的,倒有几分文气。只是侧脸上几道长短各异的疤痕,下巴上泛起的点点青茬,都为他平添了些许沧桑。他的发丝凌乱着,还有几缕垂了下来,黏在汗津津的侧脸上。

      陆柏寒右手还握着一把断剑,小一半的剑身都不见了。看样子他拎着这把断剑也只是想做个拐棍用。

      更让贺兰雪揪心的是他身上的两块伤——一处在肋下,一处在大腿上。

      “是谁射伤你的?”贺兰雪急切问。

      陆柏寒痛苦地喘了几口粗气,方忍住身上的疼,张口骂道:“你他娘的事多!我只是要口水喝……”

      陆柏寒受的是箭伤。箭还插在伤口内,周遭的血液已然干透一层,可他每动弹一下都会有新鲜的殷红涌出,一点一滴没过原先的暗红。

      “我问是谁伤你的!”贺兰雪提高了声音,再度问他。

      她看出来那箭不是一般的箭。

      “干你这毛小子何事?不愿帮大爷弄水来就快滚开!”陆柏寒现在也只是色厉内荏罢了,额头上的虚汗暴露除了他的虚弱。

      贺兰雪被逼急了,一手揪起他的衣襟,厉声道:“你最好快点说,不然旁人想救你都救不成,你就等着白白丧命吧!”

      陆柏寒仰头冷笑了一声,眼角却依稀滑落一滴屈辱的泪水:“好,说就说……小爷我之所以有今天,都怪那婊子生养的刘廷钰。怎么,怕不怕?”

      “果真……”

      “你是不是根本就不信?刘廷钰,就是那东宫里头的太子爷……他想要我死,谁还敢救我活?你若怕了便走吧,小爷不怪你,纵宁是做了鬼也只找他不找你……”

      “谁说我不救了?”贺兰雪压下满心的情绪,查看着他的伤口。

      陆柏寒闻言,却是一愣。旋即又转为大笑:“哈哈哈……我陆柏寒临死之前能遇豪杰如你,也算值当啦!”

      “别说话,也别动弹了。”贺兰雪道。

      陆柏寒听了,也只得乖乖闭嘴。

      贺兰雪之所以看出这箭的蹊跷,乃是因为箭羽。本朝的大多数箭皆是赤茎而白羽,唯有一种箭用的乃是巨鹘身上的青羽——京师军械所秘制的“凤羽”。“凤羽”这种箭,绝非一般,而是一种构造巧妙的弩箭。元人赵氏曾发明过,据古书上讲,有百步穿杨之力,已经失传了好几朝。不过刘廷钰对此事颇感兴趣,下令要军械所重新研制打造。

      “凤羽”每改进一点,就要拉一批鲜卑战俘出来试箭,这是刘廷钰惯常的做法,贺兰雪曾经目睹过不止一次,还差点被拉去一同当做试箭的“靶子”。

      有两个特点能让“凤羽”成为致命武器:一来是细却重的箭杆,极其适合用弩发射,也往往能射得极深;二来是箭上喂的毒。

      “你等着,我去去就来!”贺兰雪道。话音刚落,她就出了门去骑上阿乞,朝有村落的方向奔去。

      过了一会儿,她回来了,手上还拿着一碗水和一根大葱。

      “做什么?”陆柏寒道,“你该不会是只秃鹫精,打算把我整死撒点葱末就着吃吧?”

      贺兰雪也没多解释:“安静些,再多说话,你流的血就更多了。这是我从乡亲那里讨来的井水,你快喝吧。”

      陆柏寒接过装水的碗,大口大口地喝了下去。

      贺兰雪把葱放到一边,独自生起火来。

      陆柏寒瞪圆了眼睛,小声道:“撒点葱末烤着吃?”

      贺兰雪十分不耐烦地瞥了他一眼,继续忙自己的。

      她从自己的破衣烂衫上扯下几块布来,将其中一块撕成条状,又用力抻了抻,试探它结实不结实。

      “陆少侠,你准备好了么?我要帮你把箭拔出来。”贺兰雪扭头道。

      “这有何怕?尽管来!”一时间,陆柏寒变得豪气万丈起来,将手中之碗往地上一摔,好似他方才喝的不是水,而是烈酒。

      “好,等我片刻。”贺兰雪将葱放在火上烤热,拿出“己亥”来将葱白剁成碎末,置于一块布上。做完这一系列准备后,她才走向陆柏寒。一手按在他腹上,另一手握住箭杆,提起一口气,道:“我动手了!”

      “快些!”陆柏寒咬牙道。

      贺兰雪使劲一拔,又有许多鲜血从伤口处涌出。她知道,拔得越快痛苦就会越少。陆柏寒倒是条汉子,一直忍着,一声没出。

      贺兰雪迅速拿来那块放有热葱末的布,将它盖在伤口上,道:“按住它。”

      陆柏寒表现得也颇为配合。

      “可能会有点疼,但你的手别拿开,这种办法能止血。”贺兰雪道,“我要拔第二支了。”

      这次,贺兰雪没给他时间准备,便将那根鲜血淋漓的箭抽了出来。继而赶忙拿过两块布条,一条用力拴在陆柏寒大腿根处,压抑住动脉;另一条捆住他的伤口。

      陆柏寒的汗湿透了前襟,微微闭上双眼,右手还按压在肋下的伤口上。

      贺兰雪扶他缓缓躺下,嘱咐道:“你先歇一歇。”

      箭是拔出来了,可毒要如何解呢?

      她十八岁之前跟着父亲贺兰雄在南疆行走,几乎是还不会走就已经会骑马了,兵戈便是她的玩具,这样的生活令她通晓一些治疗外伤的办法。可论起解毒她是真的不内行。

      要去城里请郎中吗?这可不成。陆柏寒跟她当年一样是从太子手中逃出来的,万一给外人瞧见走漏了风声,怕只会给他招来杀身之祸。可这么拖着也不是个办法……

      贺兰雪想了想:没错,她是不能请郎中来,不过好歹也记得些中了此毒之后的症状——唇色发黑,四肢肿胀,腰腹、脚底手心长满疱疹,一般人不出一天便承受不住而毙命了。此毒非立竿见影的剧毒,但若不能及时处理中毒而死之人的尸身,便会形成疫病,伤人无数。世上也只有刘廷钰这样阴险毒辣之人会对炼制这种毒物感兴趣。

      贺兰雪俯下身去,轻声道:“我去设法帮你解毒,你要撑住。”

      从百花楼命案到现在,已经过去了好几日了。按理说,她应当先去帮南公瑾找证据才是,可现在居然耗了如此多的功夫在一个陌生人身上,贺兰雪心中更觉得对瞿清浅和南公瑾有所亏欠了。可是偏偏陆柏寒也是从刘廷钰那个刽子手手中死里逃生的,和自己同病相怜,她又怎能轻易袖手旁观?

      若她在第一回逃跑的途中便有人帮她,哪怕有一个,会不会今天的一切就都不一样了?她不会被抓回去,不会被继续困在端本宫里饱受折磨,亦不会有那个惊蛰雨夜的苦痛回忆……

      所幸,她已经自由的,现在终于换到她来帮别人了。

      贺兰雪骑老马赶到城里,老马跑得慢,到达时已过了午时。忙碌了一上午的她也饥肠辘辘。可她现在并没有心情吃东西。

      贺兰雪摸着“己亥”精美的刀鞘——现在她口袋中分文没有,无奈买药、找郎中都是要钱的。“己亥”是把好刀,若把这精美的刀鞘拿去当掉,应该能换不少银子……可这乃是她爱不释手之物。刘廷钊虽说过要送她,她当时却也没答应,临走时得知被骗了才半负气地“偷走”了它。现在要当掉刀鞘,贺兰雪心中自是十分不舍。

      “唉……算了。”她叹道,“还是人命要紧。他日我若有钱,定将你赎回来。”

      虽这样自我安慰,可贺兰雪心中却无比清楚:这个“他日”恐怕要遥遥无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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