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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柳暗花明又一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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贺兰雪正望着手中的刀鞘出神,忽然被几个匆匆赶路的行人撞上,身体晃了一下,衣服中掉出一只淡黄色的小袋来。
“什么东西?”她不记得自己有这样一个黄色小袋,可它的确是从自己身上掉落的。
贺兰雪拾起来一看,发现里面装着些碎银子和几张银票,数额还不小。
她的心忽然一触——难道刘廷钊早想到她会逃跑,才把防身的匕首和路上备用的钱都给了她?还有那一晚他特意为她展示了那么多暗器,只要她有心,走的时候也可以尽数席卷而去……
贺兰雪顷刻间茫然了:或许刘廷钊并不如她想象的那般坏?这几日相处下来,他和夏审言分明对她照料有加……可他是那个人的同胞兄弟,他们身上淌着同样的血,而刘廷钊也确然是彻彻底底地骗了她……
这种情况下,心和脑袋居然做出了两种截然不同的判断。
贺兰雪心思向来简单透彻,这般剪不断、理还乱的事情总令她十分费神。刘廷钊这三个字似乎已经成了一个极度矛盾的存在,相逢不久,便成为万缕心弦上一道新缠绕的结。
“救人要紧,救人要紧……”她小声对自己嘟囔了两句,唯愿这颗脑袋能够速速摒除杂念,专心做正事。
在街头问了几个人,她方打听到了最近的药房。
这间药房占地颇大,还未进门便可闻到一股草药的清香。里面零星几个客人前去抓药问诊,厅中央一个郎中接受着人们的询问,偶尔提笔开几张方子;掌柜的和几个伙计负责照单子取药。
“掌柜的,我要些金创迎刃散。”贺兰雪道,“还有一样……请问若中了一种毒之后会嘴唇发黑,四肢肿胀,身上长疱疹,还会有性命之虞,这种毒应当用什么来解?”
掌柜的眉头绞在了一起,思忖了好久,对她道:“这我便有所不知了,小兄弟你且等等,待我问问店里的郎中。”
掌柜的和郎中俯首帖耳交谈了好几句,面色十分为难。贺兰雪一凛,料想这毒定是十分难解——不假,若“凤羽”上面沾的只是随便就能化解的毒,它又怎么能成为京师军械所的杀器之一呢?
“先生,这毒……有法子可解么?”贺兰雪走近了问那郎中道,她心里隐隐感到一种不安,怕是凶多吉少。可惜了陆柏寒年纪尚轻,竟要命陨那人之手……念及此,不禁十分难过,颇有种兔死狐悲的感伤与怜惜。
那郎中为难地开口道:“小兄弟,不是我不帮你,只是鄙人行医数十载,实在想不出这究竟是种什么毒啊……”
“先生,莫要这么急,你再想想……”贺兰雪焦灼道,“这种毒可以喂在暗器上,中毒之人不会当场毙命。我不知道它的名字,反正就是这种……”
郎中无奈地摇了摇头,表示无计可施。
刹那间,贺兰雪觉得头脑昏聩、天旋地转了。陆柏寒现在怎么样?他定觉得很无助吧,就像那个惊蛰夜的她一样。
她眼前浮现出陆柏寒棱角分明的侧脸和他倔强得如同一头小牛的神情,双眼旋即蒙上一股雾气。对刘廷钰来说,多害一条人命不算什么,毕竟在他眼中他们这帮草民的性命贱如蝼蚁。可对于每一个深受其害的人来说,这是灭顶之灾。
“陆柏寒……”她紧攥双拳,思绪沉重。
“兄台是否开了副‘金创迎刃散’?”
只听得郎中身后的珠帘内传来了一温和悦耳的男声。
贺兰雪一怔,方呆声呆气道:“是……”
“此毒可解。金创迎刃散外敷以止皮肉伤,内服则可解此毒。”
“大……”那郎中神色有异,刚要冲着珠帘后的男子开口,便被贺兰雪打断了。
“当真?”她声音带颤。
“当真。”男子道,“你所说的毒,唯白芷、甘草、水龙骨可解,恰巧金创迎刃散内就有这三味主药。”
这男子的声音此刻在她耳中宛若天籁,委实如久旱逢甘霖一般给了陆柏寒希望,也给了她希望。
“多谢,多谢!”贺兰雪双手抱拳行了个礼,俨然一副江湖人士的做派。找掌柜的取了几大包迎刃散,付了钱,便急忙往回赶。去如一阵风,险些撞倒药房中的客人。
“南大人,原来您竟精通岐黄之术……”郎中毕恭毕敬朝身后珠帘内的男子道。
珠帘后端坐着的,是一青衫公子,而这人贺兰雪也曾见过。
南公瑾正闭目养神,张口对帘外人徐徐道:“先生说笑了,南某只是碰巧知道一二罢了。”
似乎是坐久了有些疲惫,他便换了个更为舒适的姿势,斜倚在藤椅的椅背上,打开折扇来遮在脸上,挡住外界的光。
南公瑾藤椅的后方,左右各有一个三足的黄铜鎏金香炉。下盘扁圆,中有镂空雕花。通过镂空可看到内里焚着的香,焰色至纯。三足处各有一只瑞兽,个头虽小,却也雕琢细腻。往上看去,乃是一只仙鹤单脚立于香炉上。焚香所产生的烟雾一路向上走,从鹤口中吐出,依依袅袅,宛若仙境。
“味道淡了……”南公瑾道。
身旁服侍的小僮闻言,便又打开香炉的顶盖,用铜勺添了些香丸进去。
“南大人,这次的西域迦南香如何?”帘外的郎中询问道。
“极好,多谢先生。”南公瑾温文有礼道,“只是连大夫何时会来?”
“南大人稍等片刻,我且去催催。”
“有劳先生了。”南公瑾道。
郎中一路小跑着去帮南公瑾找人,待他走后,南公瑾方对身旁小僮道:“刚才那个来求解毒之法的人甚是可疑,你且去跟着,看看此人究竟是什么路数。”
“是,大人。”小僮应道。
南公瑾心中亦清楚,方才贺兰雪求解的不是别的,而是那“凤羽”之毒。普天之下能以此毒伤人的若非刘廷钰自己,便也只有他所绶意之人了。不论如何,此人身上必有蹊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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贺兰雪再回来时,陆柏寒已气息奄奄地昏睡了过去。
她取过刚买回来的金创迎刃散,用弯刀轻轻割开他伤口旁的衣服。
上午为他包扎伤口止血的布条此刻已跟他那结了好大一块血痂的肌肤粘合在一起了。若生硬地扯开,定会很疼,也必然牵扯得伤口再度被撕裂;可如若不然,又无法上药……贺兰雪只得低下头去,用刀尖一点一点地挑开这血肉淋漓的紧密粘合。
毋庸讳言,伺候人的精细活儿对她来说可比练习武艺要难得多。她怕弄疼正在昏睡的陆柏寒,故而每一次下手都万分小心,睁大了双眼细细端倪着,聚精会神得眼睛直发酸。
数不清额上已浸了第几层汗水,贺兰雪终于把陆柏寒腿上的伤口和包扎的布带分开了。谢天谢地,已经结痂的部分并未再流血,只是还有些地方尚未愈合。
她一抬头,被吓了一跳——一双黑漆漆的眼眸正定定看着她。
“你干甚么这样吓我!”她擦了擦汗涔涔的脑门。
陆柏寒虚弱地一笑,道:“你刚才的样子可真像我娘……”
“你胡说些什么……”她的声音略微变了调,忙躲闪开他的目光:“我是男子,怎么会像女人……”
“就是像。”陆柏寒道。
贺兰雪心虚,埋下头去不再应声,独自替他上着药。
“啊,啊……好痛好痛……”陆柏寒叫道。
贺兰雪感到奇怪:金创迎刃散撒在伤口上固然会有些痛,可也不至于如此龇牙咧嘴吧?拔箭之时可比这难忍多了,陆柏寒一样咬着牙硬撑了过来,没说一个字。可现在怎么跟换了个人似的?
“你忍忍,马上就好。”贺兰雪学不会柔声劝慰人,只能如是说。
谁知陆柏寒却不听劝,反倒越来越起劲儿似的,不停道:“啊呀,好痛,痛死了呦……”
贺兰雪这才发觉他是故意的,便冷冷瞪了他一眼,可陆柏寒居然反常地冲她笑了笑。
“看来他是真把我当成娘亲了……”贺兰雪心中默默道。
上好了药,该为他解毒了。贺兰雪在心中已感激了那个男子无数次。
“你等一等,我再去讨碗水来。”她道。
陆柏寒十分听话地点了点头。
贺兰雪将金创迎刃散化在了水碗中,喂他服下。
“我饿了……”他喝完了药,幽幽望向贺兰雪。
天色已慢慢暗了下去,他们都一整天未进食了。被他这么一说,贺兰雪也觉得自己腹内空空,好生难受。先前光顾着为陆柏寒操心,居然忽略了强烈的饥饿感。可现在好容易帮他拾回来一条命,一颗悬着的心落在地面,也该考虑考虑“人生头一号大事”了。
“我出去看看能不能弄来什么吃的。”贺兰雪道。不一会儿,瘦削的身影便消失在了越发昏暗的暮色中。
她今日为了讨水、借葱,已叨扰过旁边的乡亲许多次了,若要再去,恐怕挨不过自己这张薄面皮。也罢也罢,亲自动手也未尝不可。反正附近有片林子,抓野兔摘果子对她而言不算什么难事。
抱着这样的想法,贺兰雪朝土地庙西头的树林走去。
越走越深,周遭也就越发静谧。可在静谧之中,她又好似听到了水流的声音。
“有小溪!”她喜道。若能找到小溪旁,叉条鱼来吃也不错。
贺兰雪向声源处奔去,果不其然。
她刚脱了鞋子,欲下去淌淌水、抓几只鱼,便被一只手抓住。
贺兰雪警觉地转过身来,对方却清楚地叫出了她的名字。
“贺兰雪,你真打算不辞而别?”
刘廷钊就这么看着她。
在他身后,一轮新月挂上了天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