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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2、游园惊梦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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棣亲王府,得来居。
赵二公子处所,向来是室宇精美,铺陈浮华——
案上设的是金平脱犀头笔架,银凿镂铁镇纸;架上摆的是金花狮子瓶,金大脑盘,银平脱破觚,八斗金渡银凸肚瓮;墙上挂的是《百花争春图》,嵌的是牡丹纹样雕花窗;八角花鸟屏风掩着帖白檀香榻,上面松松儿斜搭着一件金鸾紫罗绯罗外袍……啧啧,这一屋子,用主人家自己的话说,就是神仙来也住得了!
博山炉熏香袅袅,碧玉雕缠枝纹茶杯尚有余温,里面的茶水却未动分毫。那主人家一去平日懒怠模样,一片儿心神全扑在手中一册绢本上,口中不时念念有辞。
里屋帘子一掀,走出一个娇滴滴的美貌丫鬟,看着自家公子爷手不释卷,如获至宝的痴迷样儿,不由抱怨道:“别人也只是留下让爷观摩几天,哪里就值得宝贝成这样?”
“糊涂!”赵二公子头也不回的叱道,“你哪里知道,此《行乐图册》自太祖始,仅存5套,每一本都当是三清上人真迹,除了宫中珍藏一册外,其余散落民间,几成孤本,”赵二公子眼中发光,小心翼翼地抚摩着泛黄的绢面,连声音都几乎变了调,“这十四幅行乐图,每幅均有不同之情,衬以不同之景,太祖衲百衣,或作弹琴之高士,或作乘槎之仙人,或作采菊东篱之隐者,或作独钓寒江之渔翁……嘿嘿,便是只留得几天,也是几天,再说…也不定……”他顾自咕哝着,到底心虚没说出口。
“爷,若是郡主知晓……”那蕊儿咬了咬嘴唇,话语之中无不担心,她可没忘记前番,若不是自家主子爷好说歹说,她也不至于祸害了自家姐妹,累得别人被逐出园去,好歹不知。虽说那边再无动静,她也整日里提心吊胆,生怕郡主前来问罪,主子爷可保不了她。
“不怕,不怕,”赵二公子头摆得像拨浪鼓一样,“本公子爷上回总算是看明白了,咱们家这位郡主娘娘啊,误人多矣……”
邺都以西,有山名步辋。深林幽涧,泉石胜绝,山水之妙,胜极一方。那京中王贵,豪门富绅,多有占山圈地,广开园囿,采土伐石,多拓林苑。十里九坂,私园遍布。其人犹嫌不足,或是遍寻能工巧匠,经构楼馆;或是罗织奇禽驯兽,飞走其间;又或是争购名花异草,栽植培育……时风皆以冶园为趣,宴游成乐,又有那好事者编撰图册,历数各大私家别业,排行论品,不一而足。
芷正园,居半山,临青甸,广袤十余里,纳缙云峰于苑内,藏九眼泉于馆中,妙极胜景,在诸园中素有令闻,《名园经》独录诗辞二十五篇,仅次于梁园之下。
半山亭,左可望缙云峰峦头高耸,右可见九眼泉挂水成溪,正是天然绝佳揽景地。此刻,亭中红绿尽染,燕语莺啼,簇拥着当中一人,随她举目顾盼,素指轻扬,当是在指点山水,卖弄文字……那闺质纤纤,浅笑晏晏,那风雅气度,大家风范,却不是我们亲爱的赵大郡主还是谁?
“……山势高峻,林木森森,多青松和秋色树,不用说,这便是‘飞鸟去不穷,连山复秋色’和‘落日松风起’句了。”
“郡主好眼光,正是此句呢。”接话的女子姿容不俗,笑容得当,“昔日落霞居士在此亭上酒酌三日,醉中写下了《游芷正园九首》,得大长公主赞赏,至今还时常吟诵。”
“哦~”赵萱轻轻颔首,“我记得其中第三首有‘参差碧岫耸莲花,潺湲绿水莹金沙,何须远访三山路,人今已到九仙家’句……”她顿了顿,大是赞叹,“今日一见,果然入情入景,大长公主府邸确是人间仙境啊!”
“大长公主若知郡主如此赞誉,定然会十分欢喜。”甄娘微微躬身,脸上适到好处的带出一丝得色,眉目之间却谦恭不减,“这沟谷往昔遍植樱桃,春来果熟,珠红叶绿,有“濯壑朱樱”之名。后为了整治九曲流觞,数年来都将那樱桃树向外移栽,沿溪绵延几里,倒另成一景。现虽不当季,却有云林迷溪之趣,不知郡主可有心一观?”
“云林迷溪……”赵萱眼眸微闪,片刻笑道,“如此,却是劳烦你了。”
“郡主乃公主贵客,甄娘哪敢称劳烦?”
赵萱闻言浅笑,看那伶俐人儿低声差遣了左右,布施得周全,殷勤开道,且笑且行在前。
石桥高耸,木亭犀香,泉瀑蜿蜒,流水漫石……赵萱迈着看似优雅的步子,颇为愉悦的四下看来:唔,瞧这般点景起亭,揽胜筑台的用心,倒巧得自然天工,兼具山水之趣,不负那《名园经》中排行第二的名头……再者,那甄娘一路察言观色,只要见到她略微流露出欣赏的神色,便示意众人放缓脚步;但凡具名之景,必有一段妙趣横生的典故趣闻娓娓道来,难得的是俱都投她所好;就连她带来的两个小丫鬟,也被关照得妥妥贴贴……嗯,赵萱继续点头,这大长公主的身边人,果然也远非常人。
缘溪至南数百米,渐觉绿树环绕,枝叶纠缠成荫;人在其中,唯闻鸟啼婉啭,水鸣声于石间;面侧清风徐徐,暑气顿消。
再行,则如入幽林,脚下争道相岔,水贯其间,酾引脉分;更有泉水自不知哪里的石缝中进出,若隐若现,汇聚成溪后,又不知消失在何方……
“云林隐人踪,迷溪不知处……”赵萱轻轻叹道,“果然有趣……”
甄娘在旁含笑道:“郡主莫急着夸赞,且再前行一段看看。”
“哦~”赵萱笑看过来,目中透出一丝好奇的神色,“如此说来,前方尚有奇景可掬?这倒叫本郡主心痒难耐了。”
那甄娘笑应了声:“只得郡主稍加青眼,甄娘便欢喜无限了。”
话说在这儿,赵萱还真有了几分兴头,不由笑吟吟,步袅袅,只待看那云林迷溪的真趣。未几,溪路转深,那甄娘住了脚,指着前方道:“郡主请看。”
赵萱依言看去,不由眼中一亮——前方石罅横裂,有泉水自石窍中喷涌而出,泉水想是有温,泓浸漫流,水气蒸发而为云雾,朦朦胧胧,远视之,树影婆娑,疑为仙境……
原来云林迷溪,“云”是这般,“迷”是这般啊……甚好,甚好,赵萱的眼睛发光,若是雨后初雯,着人红衣长袖舞《婆娑调》于此……又或者是雪后晴好,摆张琴,再来壶酒……真是逍遥似神仙呐!嗳,赵萱暗自扼腕,为什么这片美地不生在自家的别业里啊……
仿佛是为了烘托这仙境般的缥缈,远远的,不知从哪儿传来一阵乐声,叮叮咚咚,无比清越,好似玉石相击,又如泉滴深潭,细听又似潜流呜咽,隐隐动人心魄。
甄娘瞥了一眼赵萱,从容说道:“怕是府中伶人在附近教习,甄娘大意了。”说罢,便要遣人前去喝止。
“不忙,”赵萱摆手,复又立足听了半晌,才低声道,“初弹春晓碎,再弄秋烟醉,青山镜平湖,红露花三味……如斯琵琶,如斯琵琶……”
那甄娘见赵萱微微闭目聆赏,不由在眼中闪过一道笑意,心道这鄱阳郡主果然知音爱律,如此一来,自家主子一番布置,倒没白费。
她抬手拢了拢发髻,捉摸着大约是时候了——果然,身后如意料中一般,传来一迭声的惊呼……只是,这般喧哗,未免过了些。她微微簇了簇眉,沉稳地转过身去,待要呵斥——
怎么?!她张大了眼睛,却到底见风识浪惯了,惊愕只是一闪而过,面对来人,少不得整容敛笑,躬身礼道:“甄娘见过豫王爷。”
豫王?赵睿?
赵萱眉心忍不住一跳,不由张眼看过来——
噫,浅墨轻黛衣,白玉双鱼佩;殊容美姿,若玉刻麒麟;纤眉高挑,眼角斜横,又添三分倨傲……果不正是那人么?
她正待慨叹,却见那人一双美目满不耐烦的左右瞟了瞟,径直落在自己脸上,蓬的一下,却似点燃了一小撮火苗,害得她心口一跳,乖乖,真正是“仇敌”相见,分外眼红么?
果然,那人就这样走过来,不由分说地一把拉起她:“走!”
哈?赵萱有点懵,当然,同样的,被抓住的胳膊还有点痛,这臭小子,又是唱的哪出?
身后传来甄娘的惊呼,还有那嬉皮笑脸的小厮一昧拦阻:“姑姑莫恼,我家王爷与郡主是旧识,是旧识,不碍事的……”
这突如其来的一出儿,任谁都是措手莫及,拦又拦不住,追又追不得,甄娘万般无奈,眼见着只得由着他们去了。
干站了半晌,想也不是个法儿,甄娘叹了一声,遣走众人,复回身说道:“人都走了,周公子,你还是出来吧。”
水雾袅袅,枝叶沙沙,有人自氤氲中走出,白衣胜雪,衫袂欲飘,衬着那朦胧水汽,浑若嫡仙人;再看他怀抱琵琶,头发濡湿,容颜清瘦,竟有弱不胜衣之感,直叫人看了心生怜惜。
“甄姑姑……”那人语带苦涩,“多谢你。”
“甄娘有愧大长公主嘱托,更令公子空等一场,哪里还敢言谢……”甄娘叹道,又轻轻皱了皱眉头,“看公子病体初愈,又受此水汽侵袭,还是快随甄娘前去换些干爽的衣物要紧。”
那人抱紧琵琶,垂了头:“甄姑姑体恤,子颐只想知道……”他顿了顿,声音低下去,“她……郡主可曾说了什么?”
这最后几个字,可是低得不能再低了,便是甄娘这般千锤百炼之人,也觉不忍,不由得柔声说道:“郡主她喜欢得很,说‘初弹春晓碎,再弄秋烟醉,青山镜平湖,红露花三味’,又赞了两声‘如斯琵琶’。”
那人猛地抬起头来,眼中迸出一点微芒,转瞬又消失了。他调开头去,连指节都握得泛出白色,声音更是抑制不住的微颤:“多谢姑姑相告。”
“唉,”甄娘叹了口气,“周公子,甄娘痴长这么些年,也不怕倚老卖老说句闲话,公子琴技超绝,不愁知音不至,又何必偏候一人?”
那人涩然一笑:“姑姑是高看我了,子颐明知…妄念而已,只是不愿承认……她终究不是我这等人可以高攀得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