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1、花事了 ...
-
浅浅的素色纸笺，尚依稀可辨徽墨的清香，端正劲美的字体，一行行，直如行云流水……
忘忧如鉴，夏中初热，幸无杂恙，朝发夕歇，已至绥宁。山川缅邈，行人日异，别京数日，杳然未知消息，常怀琴音，忆延恒深，始知萋萋谖草，果有解忧之效。昨夜观星于野，终夕不能成寐，遥望帝都，匆匆及书。又，暇适苗镇，得万花茶，惟愿芳菲。玄手书。
赵萱斜在榻上，散着一头半湿半干的乌发，展笺细读，眉眼舒展，唇角带笑。
玉版侍候在旁，一面好奇那信中都写了些啥，一面却又暗笑那小候爷如此多情，人还没走到地方呢，巴巴儿信就已经先来了。
“东西呢？”
玉版听问，连忙伶俐地转身上前，把那随信附上的黑木盒子呈了上来：“在这里呢。”
那盒子五寸见方，外观甚是朴拙，打开来看，却是一指来宽的瓜条柚皮，均匀撒在盒底，铺得齐整，色泽青绿金黄，透明如玉；其上雕了凤凰呈祥，并蒂莲花等各种图案，难得的清晰传神。旁边附着一张别纸，专门细细写了烹煮方法，特地注明尤当清晨冲泡饮之，香甜清心，其味极佳。
“这人心倒细致。”玉版忍不住罗嗦一句。
赵萱瞟了她一眼：“比起某人，的确强上那么一些。”
玉版撇嘴，白眼，哪里作兴这般比较的，她这主子，从来不放弃任何一个打压她的机会，真是！
“那传信的人呢？”
“回主子，婢子已着那人在园门外候着，等主子吩咐。”玉版腹诽归腹诽，答话可不含糊。
“这样啊……”赵萱和衣坐起身来，嗳，使君赠我万花茶，回他什么，猫头鹰？冰糖葫芦？还是发汗药呢……
啥？玉版听清自家主子的碎碎念，不由骇了一跳，发汗药？！那是什么，能送人的么？！
高大的墙垣，槐树巍巍围了一圈；青砖铺就的平坦开阔地，长宽五十丈有余。场上支着数个箭靶，旁边的休憩廊子上，早聚集了一众簇豪少年，个个脸上带了跃跃欲试的神情，摩拳擦掌地望着场下，彼此撺掇着下去显显身手。
忽闻叫好声起，却是那场下有人三射三中，赢得一片喝彩。
那些列俊子弟，被人一激，更加来了精神。立时，便有人推了一个绯衣少年出来，哄笑道：
“十一郎，兄弟们看你本事了！”
那少年也不推辞，下到场中，选了一张硬弓，三支长箭，从容不迫地站定，眯眼望了望箭靶，左手张弓，右手搭箭，开弓如满月，一箭出去，正中红心。
“好！”众人喝彩。那声“好”字尚未叫老，便见少年微微一笑，利落的又搭一箭——第二支箭刚呼啸着离弦，第三支箭又至跟前，只听得“嗖”“嗖”的两声连响，竟是三箭重叠透穿！
场上静默一瞬，尔后叫好连天。
那边紧靠院墙的观武楼上，亦是喝彩连连，有人赞不绝口：
“好个少年郎！如此俊才！早听说萧家小郎文武全才，内外锦绣，今日一见，果然不错！”
另一人嘿嘿一笑：“如何，我家小十一与你那宝贝妹子，可堪良配？”
先前说话之人闻言喜道：“老六，你可是说真的？家妹若得小郎作配，必能成就一桩美事。只是不知你家小郎……”
萧六摆一摆手，嘻嘻笑道：“此事不急，小十一桀骜得紧，须得好好算计……”
城南萧府，博云居。
萧纭换了一身衣裳，走出房门，几步跨下台阶。侍从随云抱着一壶才沏的新茶，不知所以地追在他身后：
“爷，可是又要出门？”
这话音刚落，前方便传来一个男子含笑的声音：
“哟，十一郎撇下哥哥我，要到哪里去？”
翠竹掩映的曲径中，踱出一位二十三四的青年，紫衣风流，折扇轻摇，笑容亲切，却不是那萧六还是哪个？
萧纭略略一顿，面对自家哥哥不答反问：“六哥找我有事？”
“我正要问你，”那萧六施施然摇着扇子上前，“十一郎今日一展风采，为何却中途离席而去？”
萧纭轻轻一笑：“突然觉得没趣了，便走了呗。”
“可惜，可惜，”萧六惋惜地以扇击指，“我还想替你引见一人呢。”
“哦～”萧纭不动声色，依旧笑道，“六哥所说之人，莫不是新进的户部员外郎张谦？”
“正是～”
萧纭继续道：“他家是不是还有个妹子，年方二八，待字闺中？”
“正是～”那人也不怕，晃晃扇子，说得那个顺溜啊，“他那妹子端是知书达理，更兼容貌出众，可谓才貌双全。自从及笈之后，那求亲的人呐～啧啧，可是踏破了他家的门槛……”
“六哥！”
萧纭叹了口气，侧头对着一旁说道，“随云退下，我要与六爷谈点事。”
“是。”那随云应了一声，老实地抱着茶壶退下去了。
博云居东侧，一片绿树浓荫掩映着一座四角方亭，偏安于一隅，甚是幽静精致。那亭下凿有一方小池，活水与墙外连成一气。池水静谧，微风不起，倒映出短廊方亭，斜草绿树，也映出池边两个修长的身影。
“崇仁坊的方家，全山越的白家，演武场的张家……”少年的声音平平，听不出丝毫情绪，“这京中华贵，六哥信手拈来，倒叫十一好生佩服……”
“哦～”萧六眯了眯狭长的凤眼，摇摇手中折扇，“十一郎可是埋怨哥哥我交游广阔？”
少年侧过面孔，目中神色平静：“哥哥打的什么主意，十一岂有不知之理，只不过……”
“十一啊～”萧六“唰”地合起扇面，打断萧纭的说话，“你既明白事理，也不枉哥哥一片苦心。”
“是啊……”萧纭望着自家哥哥，微微一笑，“这几日，六哥与我同进同出，要好得一丝缝隙也无，带我看戏听歌，访友聚会……哥哥为我，确实煞费苦心，十一心下自是感激……”
“不错，不错”萧六挤挤眉眼，翘起嘴角，“虽是自家兄弟，十一也得好好谢我……”
萧纭道：“哥哥莫急，且听十一把话说完……”
萧六一挑眉梢，便听得萧纭继续说道：“六哥如此作为，必是知道十一心中早已认定了那人……你我一母同胞，这世上唯六哥知我最深，我心中所思所想，无一不可对六哥言。十一在此，还望哥哥成全！”说罢，躬身便拜。
萧六脸色一变，一把扯住萧纭，咬牙道：“好个十一郎！你从来聪慧伶俐，此番竟糊涂至此！那人……”他顿了顿，“那人虽好，奈何生在棣亲王府。若是这京中任意一人，都还好说，偏是他家，却万万不可。哥哥却不允许你一错再错！”
萧纭退了一步，凝目半晌，忽然一笑：“便是六哥这里，已是如此艰难，此事果然不易。”
萧六冷笑：“十一莫非天真？这世上好女子何止万千，拘于此人，只是徒增烦恼而已，哥哥劝你早点死了这份心思，免得将来受苦。”
萧纭轻轻一叹：“若是言语管用，道理可及，十一早就不必站在这里同哥哥说这番话了。”
“好，好，”那萧六不气反笑，“小十一长大了，连六哥的话也不放在心上了……也罢，今儿就索性把话说开来了……”他敲了敲扇骨，凤眼斜睨，“我来问你，此事你待如何禀告父母尊亲，又如何能让他们去为你周旋？好，便是我萧家舍得脸面，抛却其余，他家又可会答应？更不必说，那棣亲王家，早有瞩意的人选……”
萧纭头一抬，定定地望过来，目若深潭，隐隐埋着波澜。
萧六长叹一声：“十一郎，你还要瞒我么？那靳安侯世子……”
“六哥，”萧纭突然出声，“十一只知，世事无绝对，谋事在人，成事在天。今我全力而为，得之，我幸，不得，我命……便是疯魔成障，但求不愧于心！”
“你……”萧六眼角一跳，却见少年静静地站在那里，年轻清澈的眼中，有一抹生了根般的坚定……唉，他不知不觉偃旗息鼓，然后，笑了——
这一笑之下，却是不可收拾，前合后仰，直如无有已时。
“好个小十一啊……”
萧纭看那人好容易止住笑，摇晃着走过来，重重一掌拍在自己肩上：“不撞南墙你不回头，惹出祸事，可休怪哥哥今日未提醒你！”说罢，竟一路大笑着扬长而去。
淡烟，疏雨，近黄昏。
随缘阪，青石波，枯水廊下，风炉热煨，煮酒正熟。我们亲爱的赵大郡主兴之所至，并着葛巾、玉版二婢，外加不请自来的美表弟一枚，亲手动手实践着青梅煮酒的雅事。
糯米酒性味甘辛，饮一口，温热入喉，妥帖肠胃，更兼舒活经络，消暑解渴，故某人愈加有持无恐，那一杯复一杯，就跟喝白开水似的，顺带对着自家小表弟大力劝酒……那浑没正形的模样，看得玉版在旁边直撇嘴，又怪那宁家表少爷过分随和了，任其鱼肉上下，只是默默忍受，啊呀，难得！
“唉，开到荼蘼花事了,尘烟过,知多少……”
那人不知思绪又转到哪里，望着廊下，突然抱着酒杯感慨了一句，目如烟雨，状极深沉。嗤～玉版暗笑，不用说，自家主子的文艺腔又发作了，她冲葛巾努努嘴儿，却见那丫头全然不似往日灵敏，目不斜视，只顾专心往盘中拣着青梅……嗳，玉版心头闪过一抹似曾相识的疑惑，却来不及深究……
“为什么？”冷不丁的一声问，把赵萱开小差的思想给拉回来。
“唔？”赵萱瞪眼看着对面的小不点儿，“什么为什么？”
“开到荼靡花事了。”平静的陈述句。
“哦，”赵萱抿了一口酒，笑了，“因为伤春悲秋，实乃人之常情呐～”
“你不是。”平静的肯定句。
赵萱略略惊奇地挑起眉梢，看那孩子端正地坐在对面，抬眸直视——
“母告曰，姊殊慧黠，敏捷无双，可为一时之杰，不审姊之意下如何？”
作者有话说
第31章 花事了
，还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