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渡劫的歌迷》一笑九宽

1、第一章 这样

　　我今年大三，周一到周五在教室、图书馆、食堂、宿舍穿梭。在人前我很不擅于表达自己，所以我的周围没什么人气，大学里走得近，称得上朋友的人只有我的下铺，是个开朗又会看眼色的姑娘，她和谁都聊得来。

　　三月，午后，微暖的风和明媚的光初至，大伙穿着光鲜亮丽的新衣服笑容满面，哪里都很热闹。怎么说，就连校园景色都开始排斥我了。我最近的状态很糟糕，每天不知道在想什么，愈加不爱和周围的人沟通，父母不太和的来，没人管我的事。像身在沼泽，没有任何可借助工具，愈陷愈深。

　　禇莎推开玻璃门，碰到门铃，我刚抬头，就听见她的大嗓门儿，我才发觉咖啡厅里只有我和服务生两个人：“又在这儿看书了，我真想踹你。你妈是教授，你爸是老板，两边人脉加起来你要什么工作没有，什么样的对象没有。成天窝在这小清新咖啡厅看什么哲学，想半天有的没的，照着脑子不正常发展，干嘛不去逛街约会，你大一就买了的苹果电脑到现在开过几次？看视频玩游戏也有很多欢乐。那么多年的书你还没读够？还要考研究生么？”

　　好家伙，针针见血，都是我该做而不去做的。可是，我不觉着她说的那些娱乐有意思。

　　“我不考研，你玩儿的那些都是为了打发时间，我……是有好多事儿我想不明白。你过来找我有什么事吗？”可是，没错，发生什么吧，只有我能做的事儿。比如她和别人打架了，就等着我去救火。不过她很鬼才，这一个星期在制作欧美圈的同人MV，每天上网到很晚，也没什么时间出去混。

　　“我是拯救你回凡间的。姐们儿，乖，别再矫情，你逼格高的就要冲破天际了。我给你弄两本杂志找找感觉，到时候我忙不过来你帮我一起找素材！”禇莎一掌合上我的书，我心里是真有些烦：“你不是应该处在热恋中吗？快找你家老爷们儿玩去……”刚刚脑子里闪过了几个念头，现在什么都散了。

　　“欸，东东，是你手机里那谁不？”我不耐的顺着她的眼光瞧，落地窗前，喻谦弘背着书包同三五男生走过，好像感觉到我们的目光也往这边看过来，微笑着冲我摆了摆手。我点头示意，禇莎花痴加八卦的气质为我助阵，我的笑才算自然，不然总会很僵，嘴唇会颤抖吧。

　　的确是我手机里的那谁。

　　“我爸朋友家的儿子，过年时去我爷爷家坐了会，我们也就见过一面。”我解释道，手机的照片是我堂妹的杰作。然后一把夺过我的书。眼睛突然扫过一句话，然后又仔细看了一眼：要想洞悉一个系统所蕴藏的涌现结构，最快捷、最直接也是唯一可靠的方法就是运行它。要想真正‘表述’一个复杂的非线性方程，以揭示其实际行为，是没有捷径可走的。因为它有太多的行为被隐藏起来了。

　　我好像又想到了什么——这句话对我来说太高屋建瓴了，唯一困扰我的系统便是人际关系，可我无法融入，甚至我自己都不太想融进去，无论身边的人潜藏着多少思想或行动，那些值得去了解、去发掘的，那些让人开心、感动的，我不感兴趣，或者说，我不将谈资、人脉作为我拥有的东西，但是没有那些东西，我又什么东西都做不成……我从小就没养成什么好习惯，现在我也不想改。

　　这些事要说出来禇莎一定会不辞辛苦的训我一番，让我感觉自己想了十恶不赦的东西。也同样担心自己这么下去会更钻牛角尖，可能会疯掉。

　　无法自已的感觉越来越强烈，禇莎多姿多彩的人生，让她二十一岁的人生充满朝气。那本来也是我能够拥有的，没有任何人可以怪，一切都是我亲手搞砸的，不努力不争取，还养成这种不讨喜的性格……我慢慢感觉不到自己的呼吸，身上冒出一层虚汗。这该不是抑郁症了吧。

　　我跟在禇莎后面走，我们在回宿舍的路上，她终于停止她的漫画脱口秀，问我：“你没事吧。脸色好难看。”

　　我感到手脚冰凉，全身一丝力气都用不上，从未出现过这种状况。我拐入教学楼中间穿越的小路，植保专业的学生用来学习的各色各样的植物，遮天蔽日也有不错的观赏性。我坐到了一棵大柳树下，靠着待了很久，总算感觉心里踏实些。

　　禇莎递给我她的水壶：“昼夜颠倒，白天又很忙，几乎都不睡觉。不按时吃饭，讨厌零食，吃饭也就一点儿，学校本就快餐多，提供不了什么营养，动不动还装忧郁。我从没见过像你这么年轻，就把身体毁成这样的人。以后每天晚上跟着我去跑圈！”

　　“禇莎，去忙你的吧。今天天气好，我想在外面透透气儿。”我道。禇莎叹口气，拿走水壶，头也不回的离开了。我在把我唯一的朋友气走。很显然，我遗传到父母的高颜值，身高一米六九体重50kg，每到一个新环境都是大家好奇的对象，却总在过一段时间后令人失望，发现我并不是那种想象中的人物，而是满心歪理不善言辞的无聊者，更是无法被大家同化的另类，我心里的主意可大着呢。

　　我控制不住让自己的眼泪流下来：我混成这副毫无可取之处的德行没有刺痛我的心，我看了很多书却从中学不到任何东西，我表哥和禇莎多少次指责我很多想法太傻不可取却死硬不改。加入给我第二次机会，我还是会顶着被我爸抽嘴巴的态度讲他认为我鬼迷心窍的错误想法：“我不在乎。”

　　“你还好吧。”喻谦弘站在小路上，隔着一些花花草草关切的问我，他浅色的名牌服装和那张灿烂的脸闪的我睁不开眼。

　　我带着浓浓的鼻音道：“谢谢，我很好。”

　　“关于你，我知道一些我不该知道的事，愿意聊聊吗。”

　　我眨了眨我水肿到快成一条线的眼睛，看着他走过来坐到我旁边。柳树很茂盛，倒垂的柳枝使得这边光线很暗。虽然是他自己走过来的，我还是有种用脆弱挑起人的同情心从而吸引人的罪恶感，如何才能迅速打消他对我的好奇，看清我的真面目呢？

　　“关于我什么啊？”

　　“你父亲因为其他女人离开了你母亲，因为离婚赔偿一大笔资金现在过得一败涂地，你母亲不闻不问。而你母亲过得也并不好，最新的研究成果被别人抢了先机，说好的返聘教授没了指望……”他说。

　　“哦，这个，是挺惨的。我说好的实习单位看在我妈的面子上，撤掉了我的名额。”我道，真是个直率的汉子，他讲话也很突然，没讲究点技术什么的：“原来我家的八卦也有人关心呢，理解不了，看别人笑话那么有意思？我和我妈从来不这样。”我们当面笑话人。

　　“我并不是过来看笑话的……”

　　“那你是过来献爱心的？”

　　他后面的话一噎，却还是继续说道：“这是人之常情，背后笑一笑，并不对人造成什么实质性伤害。而我当面对你说也不是为了伤害你，那些心结早点打开，你才能重新面对生活。因为我印象里，你不是会为了现实中这点事儿就软弱的女子。”

　　“明白，都说善恶终有报，我和我妈的善心只是表里如一，而你们的表里不一不在明面上表现，所以看上去你们也是很好的人，实际上，说好听点叫笑里藏刀用得一手好谋略，说不好听就是衣冠禽兽。”

　　正常人，就算对女人有兴趣的男人，但是像喻谦弘这样不缺女人缘的男人，该火冒三丈想着日后怎么给我下绊子了。我对一个无辜的人说了这样难听的话，我的错。可是，我会说，在说出口之前给我讲任何道理我都控制不住么？我能用攻击别人是一种心理阴影来求得观众的原谅吗？

　　我突然就特别开心，我说话欠，我爸还管我来着。想起大一上学期爸妈离婚的那个傍晚，阴天，很冷，西餐厅的诺大包间，我爸请我吃了顿好的，还想借机会跟我说些安慰的话，可是他说一句，我顶一句，说什么我已经记不清，那不是什么好话我才不愿意记住，只记得我说的特别痛快，他气急，一巴掌就抽过来，我继续说，他说，你这个不争气的东西，你再顶嘴，我还打。我就说啊说啊，他胳膊举了半天，我以为他不敢再下手，结果等我完全说完，他才真的一掌下来，当下我就真蒙了。

　　我爸仍然气急，摔了他的钥匙、钱包、新款黑莓、价值不菲的某牌瑞士手表，反正他有的东西都掏了个遍，然后凶神恶煞的骂我：“我从来没打过你，才把你惯成今天这副白痴样，我今天不打你，以后你出去这么跟别人说话，也是找别人的揍。与其让别人打，还不如我下手！再敢这么和我说话，我见你一次抽你一次。”

　　说完他就走了，都没再看我一眼。我头晕脑胀，可看着那些散落的东西，统统捡起来，才回到家，轻微脑震荡吐了半个月。那以后我就明白了，难怪我妈也总是叫我管住自己的嘴，因为，你用语言伤害了别人，别人当然会伤害你，且不只限于语言，我爸用的就是最直接的暴力。

　　可是，我天生是个硬骨头。欠揍的硬骨头咯。

　　思路回来，喻谦弘送给我一句话：“你是否分的清口才和人身攻击的差别？”

　　“在于说完会不会被记恨。”我惊讶说，他和我一起说完。

　　这话道理通俗，可他说了我的原话。

　　这么说……“你早就注意到我了？”我问。

　　“你还记得你在哪儿说过这话吗？”

　　“不记得了。”那是被揍之后，我把上论坛掐架作为爱好，同样是特别讨厌回忆的时间段，我把愈加汹涌的眼泪擦干：“看来我今天真是走运了，还以为你会成为今年第一个被我惹毛把我加入黑名单的人。”不过，大家好好的相安无事，他那么关注我做什么？把我迷得七荤八素后多从这里了解些我家的消息？怎么说，大概我全部的脑子都用在琢磨这些坏心眼的事儿了。

　　他道：“哈，才不会。我不是你最想加入黑名单的人就最好不过了。真伤心，你都不记得我了。”

　　多可爱的男人，禇莎说的一点不错。但是我没兴趣去发现他的隐藏面，会打篮球、游戏大神，有一众铁杆兄弟，并且幽默有担当等等。越优秀有魅力的人，越能衬托我的缺陷。因为那些缺陷，我大概很难做一个普世价值观里强大而成功的人。而那类人，才是我家族里认可的人。

　　索性放弃挣扎吧。我温暖的家庭也已成为败笔，从小学开始，我多少次梦中被吵醒，听到我妈哭泣着对我爸嘶喊，她是理智优雅的人，面对我爸虚无缥缈的心和满嘴谎言，她仍然是当局者迷，可就是那样我依然不敢相信有朝一日我是单亲的孩子，都是我妈给我的错觉，好像不闹到离婚就还能粉饰太平似的。就好像我考上一线大学的一本就是完美的结局似的。

　　“喻同学。”我摇摇晃晃从地上站起来，我刚刚做了个决定，但精神上的振奋仍然没有改变体力透支带来的虚弱，“谢谢你陪我聊天，有些事压在我心上很久，就在刚刚我想通了。”

　　“那我的社会心理学就没白学。”他对我笑笑，然后也站起来，“这是我名片，下次有心事我还能继续陪你聊。”我看了名片，一家唱片公司的签约歌手。名字很长，我没看全，也并不熟悉。

　　我也笑了笑：“社会心理学？我也有开那个课，老师姓叶，那叫一个激萌老太太，说得把事情搞砸有多么神奇似的，资格证书，好考，司法考试，好考，研究生，好考，只要心理健康。”对我这样的各种缺陷人士来说比做梦更乐呵。

　　“叶坤？我们专业课老师。”

　　“老师教的东西都一样的么？你是哪里飞来拯救我的天使啊。”我道。在心里说不，我只是需要一个陌生人来谈谈，而喻谦弘恰恰是不需我解释就了解我伤心事的陌生人。

　　“每个人都有自己心情的周期，你难过碰巧我开心，便互相帮助吧。”他有些释怀的说，好像也放下了什么事那样轻松。

　　他见我盯着她他看，微微挑起眉毛。

　　我道：“再见。”我始终有一部分话唠基因。但我非常排斥。说的再多，也终有一刻无话可说，可能因为感情，说再多都没有意义，两个人终究是两个人，可能因为价值，说了太多而无聊，仍然没有改变世界，谈话质量也逐渐下降。与其那样结束，不如浅尝辄止，抑或根本不必开始。又有的自嘲了，你的想法那么决绝，自然没什么美好的事轮到你。

　　“嗯。”他很自然的看着我离开，我却仓皇而逃。他彬彬有礼的行径又在衬托我的不入流生活，完全无法被外人观摩、只能让外人看笑话的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