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渡劫的歌迷》一笑九宽

2、第二章 那样

　　收到禇莎的短信，我翻开手机：“如果天空是黑暗的，那就摸黑生存；如果发出声音是危险的，那就保持沉默；如果自觉无力发光的，那就蜷伏于墙角，但不要习惯了黑暗就为黑暗辩护；不要为自己的苟且而得意；不要讽刺那些比自己更勇敢热情的人们，我们可以卑微如尘土，不可扭曲如蛆虫。——曼德拉”

　　很对的道理。用来指责我恰如其分。我气得颤抖。我厌恶这个世界，我更厌恶自己。我气的想把手机扔进人工湖，又想到这是千辛万苦换了屏幕的，被我爸摔过的手机，只得老老实实的放回了书包里。

　　我换了方向，走出校园，随便上了一辆公车。乌云遮住太阳，风还冰凉，吹动车窗。我把脸贴在玻璃上，公车晃晃悠悠，令人困倦，脑子里不停争吵的声音渐渐散去，我迷迷糊糊睡了一个好觉。突然被急刹车惊醒，四顾，车上的人都惊魂未定。原来是公车进站，出租车抢道。

　　外面正是我所在城市最大的购物中心，里面有一家KTV，学校里经常能看见它的宣传单。鬼使神差，我跟着拥挤的同学下车，耳边净是些讨论什么样的衣服好看，就是在讨论昨天晚上的社团活动的声音，这个时间，的确适合逛街。

　　我却想喝酒。给服务生出示了身份证，点了啤的红的。边唱边喝，没有一首歌能表达此时的心情。

　　追根溯源，我如今的鬼畜样子要从很久说起。高中，全市重点，班上的同学家境可观，成绩一流，出国保送大有人在。我则不上不下，我母亲属于书读的越多越沉默的女人，父亲则甚少回家，别人谈论大千世界之时我插不上话，我脑子里没多少东西。

　　班上也有非常努力的那种人，江海碧是唯一接受我做朋友的人。并且，上学时班上总有一个鹤立鸡群的男生令女生都喜欢，戴峰就是格外出众的那个，非常适合读书，通过国内顶尖大学的自主招生，而我和他是同桌。

　　怎么说，不知道戴峰是不是读书读成榆木脑袋了，他为什么喜欢江海碧不喜欢我？哈哈。

　　现在我才理解，每周末回家时我都会路过我的母校，放学时密密麻麻全是穿校服的高中生，谁能有多特别？样貌、成绩、家境而已，性情都还待成熟。可当时感觉到戴峰离我越来越远，运动会、新年联欢会的场合他们是被开玩笑的主角，我一个人站在角落强颜欢笑……孤单和难堪重重的压垮了我，影响我日后生活所做的各种决定。

　　仗着高考成绩还不错，我本科学了国际政治学。希望那些理论能对我有帮助，但我生命中似乎错过了某一环，使我无法判断各种情形，我对信息的敏感程度总是存在，但往往话到嘴边，变成了我以前看到过，我以前了解过，但是我不记得了……

　　我周围的一切都让我似曾相识，脑袋却仍然空空如也，什么都不记得。这样的我如何跟人交流，我也始终无法从别人口中听到我希望的话。就这样自己疯狂的堕落，又从没想过去救自己。

　　禇莎说我不定性，今天想这个，明天想那个。她说，不管怎样工作就好了。她说，不管怎样找个对象就好了。

　　这中间本来就是有矛盾的。被教训时被问为何不改？我说，我不在乎。可根本上，我明明就是因为在乎过的不好！如此纠结！抽走我所有的力气，无法堂堂正正的站起来！

　　我随便从笔记本上撕下一张纸。然后用手机下了钢琴APP。

　　写吧，我想说的一切全在音调里。我已经厌倦了文字！它们经过我的理解全部失去了本来的意义，跟随我一起堕入说不清走不出的谜题。重点却在于，谜题根本不具备存在价值！

　　但是它就是存在了！我能怎么办！

　　写吧！谢天谢地，谢谢我妈，是她让我去学唱歌，后来让我学了钢琴，懂得一些管、弦、鼓、电子音。谢谢喻谦弘，让我想到这种表达自己的方式！每一个音符都在我心上，它们早就存在，而我赌气一般不去理它们——你永远也阻止不了一个没有热情的人堕落——其实也不知道究竟报复了谁。

　　喝吧，每一口苦涩的酒咽下都能压下胸口就要喷薄而出的东西，顺下每一次我凌乱而痛苦的呼吸。每一种难受都因为酒精而沸腾，它们流窜在四肢百骸，它们让我的头脑更加清醒，我非常享受！好像消化不良时胃囊的绞痛，直到呕出那些混杂了太多你不需要的东西，你才能逐渐康复，即使拉扯的食道难受，连苦胆水都留不住。

　　一次次苦笑都发自肺腑，我不知道压抑了那么久为什么偏偏选在今天爆发。但是我终究明白了，把我从自厌的深渊中拉回的，是一首纯净淡雅，高远空旷，深邃广博，充满爱意的曲子。

　　它听上去就让我感觉到疼痛。但更重要的是它属于我，是我将它召唤出来。我作为配角的痛苦，我逐渐的迷失的仓皇和恐惧，我一直都求不到的对周围生活节奏的控制，我不被认可的决定。

　　无厘头的忧愁，嘲讽，使得自己成为娱乐的产物？我甚至都没有那种勇气。我从不觉着谁能干涉我深入肺腑的戾气，我想他们唯一能做的就是告诉我放弃执着，面对未来。然而那是叫我放弃我唯一拥有的东西——痛苦。

　　恍然间我又找到那种源源不断的节奏和旋律。写吧！我的眼前有纸、有笔、有音律、就酒精！这一刻，我就是全世界最富有的人！我比我爸、我妈、表哥、禇莎、喻谦弘都拥有更多，他们都没有我拥有的这些！我会忘记那个天生来的做主角江海碧和带着来自娘胎光环的戴峰，道不同不相为谋，为什么不能放下？尽管不甘心，尽管我不想放过那时候没有骨气的自己，很想时光倒流把我自己拽出来掐。而时至今日我又有什么不能放下？

　　这次的放下，也不同于我之前的麻木，一遍遍的回忆，一遍遍的疼，一直到回忆的味道从糖浆变成白开水，像重复一句话一百遍就开始语无伦次，回忆重复一百遍因为人脑的自然规律逐渐消失。

　　真的，谁都不能复述那个喋喋不休又对全无好处的过程。

　　我过去的路那样走过，倘若不是今天的酒和音乐，我未来的路依然如旧。

　　也许这就是忘记和放下的区别。不过，也无论主体是被动主动，无论效果是坏是好，都不是我这场来势汹汹的释怀想要的出的结论。它们都是我音乐创作的附属品。望着我薄下去一半的笔记本，还有桌子上几十张乱糟糟的数字，我感觉自己几乎要膨胀。

　　这时，服务生进来告诉我，他们要打烊了。我才发现已经晚上十一点多。好在中午吃了很多米饭，不过我望着两瓶红酒两瓶啤酒，还是心疼自己的身体了。可在这首曲子没被更多人听到之前我不会先死去的。这可能是我一生唯一一次表达自己的机会！

　　我一直以来都希望自己来表达自己，而不是靠我爸妈和禇莎来帮助我了解我自己。唉，我当然也知道，别人看我就好像我看书——执象而求，咫尺千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