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来》萧露湑

20、十九

　　看着悠急步离去的方向，毅心里泛出一丝莫名的滋味，不甚好受，不禁微凝眉心。
　　米雪看着悠匆忙离开的窘迫背影，想到刚才她故意将领带配上毅脖上时悠一瞬间的崩绝眼神，心间荡漾起一缕异样感觉，说不清道不明。收回思绪和视线，回头却见毅朝着走廊尽头满眼的专注，她的心忽然沉了下去，不明就里地心重。
　　发现米雪的凝视，毅转头疑问地看向她，问道：“怎么了？”
　　“没，”米雪抹去心间的隐忧，挂上笑容，将手里的领带放下，拿起另外一条，道，“这条怎么样？”
　　“太艳了，不适合我！”毅摇了摇头，拿起米雪刚放下的那条领带，说“别选了，这条就可以！”说完，已递给旁边的售货小姐。
　　毅去柜台刷卡，米雪看着毅挺拔的背影，再低头看向手里，僵硬的手指轻轻抚摩着领带柔软的丝质面料，眼里蒙了灰。

　　在T台上活动多年，形形色色的男人米雪见得不少。模特这条路的光彩人人羡慕，而艰辛却无人知晓。初出茅庐，她不甘心默默无闻，期盼着出人头地，然而在她这一行走动，没有人脉是不行的。她出色的姿容的确为她拉来不少帮手，可是却没一个真心相对的，哪个不是吃干抹净拍拍屁股就走人了！为求谋生撞得头破血流时又有谁来怜惜？！
　　当她为崭露头角到处奔波碰壁几乎绝望时，一个名叫肖新的男人闯入了她的生活。他是当时红极一时的名经济人，之前培养的名模SINA与他分道扬镳另起炉灶后，他便慧眼将她相中，全力将她打造为新一代T台名旦。失败过，沮丧过，但有他在身边，她便有勇气冲下去。患难见真情，他们坠入爱河。在所有人都以为她只是个花瓶的时候，他认定了她，鼓励她支持她，同心协力将她推向世界舞台。
　　道路没有他们想象的好走，遍体鳞伤，她终于决定放弃，他却锲而不舍。她没想到成功对他来说那么重要，重要到他将她推向另一个男人。当肖新将她带到套房门口，告诉她牺牲这一晚便能换来成功时，她的心凉了。当站到房内那位传说中的时装界大亨李遥的面前时，她笑了，凄厉地大笑，肖新的样子在她脑子里瞬间崩塌，支离破碎。如肖新所说，牺牲了一晚，她便迈向了成功，然，代价却是她的爱情，她的贞洁。
　　她和肖新划清了干系，如同之前与他分道扬镳的名模SINA，她成了又一个功成名就之后傍上大款将他抛之一边的女人。在李遥的帮助下，她入围巴黎世界名模选拔赛，当作为嘉宾的李遥在她的头上带上亚军的头冠时，她止不住泪流满面。所有人都以为她是喜极而泣，没有人知道她这喜中含杂了多少的辛酸苦痛。自那以后，她事业顺风，平步青云。李遥是个很好的男人，真心地对她好，尽管她不爱他。他早有家室，她不愿留在他身边破人家和，他也大气地放她远飞。过后也有相遇，他们问候亲切有如故交，寒暄过后也只是默默地走开。
　　的确，她成功了，却没了自我。她是人人倾羡的蝴蝶，却没人知晓她为这脱茧化蝶付出了多少代价。身边的男人依旧众多，不为色便为财。她想保持心间的美好，却被别人无耻嘲笑。她的心已经寒了，不指望能有什么奇迹。
　　在朋友的宴会上，她遇到了毅，一个卓而不群的出色男子。他温和，却带着孤傲。对她纯净地微笑着点了下头，眼睛直直对着她的眼睛，没有半丝打量的眼神。寒暄两句，他便借辞走开，竟没对她半点殷勤。那一刻，她的耳朵已听不见周围一群男人唧唧喳喳的话语，她的眼里只有远处阳台上他独自眺望的寥寞背影。一瞬间，她竟有种想上前去拥住那落寞身影的冲动。可她没有这么做，也不可能这么做，有的只是带着迷人的微笑在宴会结束时对他说声“GOODBYE”。
　　他们就此没再相见。他没有找过她，她的自尊也不容许自己主动送上门。她的脑子里全是他那寂寥的背影，却始终提不起勇气联系他，尽管手里早已握着他的号码。天公做美，在她已经不再奢望的时候，他又出现在她的眼前。她先是一惊，忽然想到自己适才爬树抓气球的丑态，甚为尴尬，可心里还是忍不住重逢的激动，难为情地对他调皮一笑，他却愣愣地盯着她看出了神。
　　喜出望外地，他们寒暄过后交换了联系号码。手里握着他的名片，反复抚摩着，仿佛还能感觉到他残留在上面指纹。她寸不不离地守在电话边，怕自己的一时走开便错过了。那天在树下，她能感觉到他对她的异样态度，所以她在等，以一种从未有过的心态，患得患失。
　　终于，如她所盼，他来了电话，言辞不畅地试图约她吃饭，她兴奋地一口应下。过后她又借机回请了他。一回生，二回熟，由此，他们渐渐地走到了一起，没有多余的浪漫，自然而然。他从没说过爱她，但却从生活的各方面关心着她，这便足够。浪漫花哨的伎俩她见得太多，而他的那份安稳便是她寻觅已久的归宿。
　　在他们恋情趋于稳定时，她最不愿意见到的意外发生了。肖新的出现，带来了她所有不堪的过往。她有口难辩，那些的确是她的过去，肮脏得怎么也洗不掉。就算她现在是出淤泥而不染的白莲，却也摆脱不了那深扎于污泥中的根。她全身都脏得洗不干净，她不敢想象毅在知道真相后的反应。毅实在是太完美了，她不知不觉中也随之将自己塑造得过于完美，如今丑形毕露，她不敢面对毅的失望和鄙视。她怕自己承受不住那样的打击，她怕自己薄弱的尊严在那一刻崩绝。
　　在她含泪决定离开时，他却在机场将她留下，跟她说谁都有磨灭不掉的过去，但重要的是现在和将来。他说他不想去理会她过去到底发生了什么，他只在乎现在的她，能和现在的她在一起他便满足。没想到会是这样的结局，她激动不已，扑进他怀里，任眼泪鼻涕糟蹋他洁白的衬衣。
　　跟他在一起后，她尽力了解着关于他的一切。她知道他出过车祸，知道他失去了一部分记忆，知道他经常会有一些莫名其妙的举动，知道有关他的所有，并努力着知道更多。他对她很好，他越是对她好，她便对他更好。他们的生活终于安定，波澜不惊，惬意自在。
　　米雪以为他们就要这样相守白头时，却出现了司徒悠这么一个让人琢磨不透的女子。她是真心喜欢悠的，那样一个开朗的女子却又着那样一眼的忧郁，有时看见悠笑，她却仿佛看到悠在哭，心疼不已。她试着想靠近悠，却总是被悠那忧郁的微笑阻隔于千里之外。
　　或许是她多心，她总觉得悠在看毅时的眼神更加忧伤。她不愿多想，他相信毅，所以不会怀疑。然而今天，当她看到毅望向悠离去的背影时的那种眼神，竟有了一丝心痛。
　　当毅说她为他选的领带太艳时，她的心真的被刺了一下。从来没觉得出众的外表有什么不好，但遇到了毅，她全然改观。他处世低调，她却过于高调，无论是自身还是外界影响，她都不可能不高调。一起创建MICHIEL HUM后，她因人脉广人缘佳揽下了业务部主管一职，从此忙得不可开交，与毅相处的机会更是少之又少。她知道毅喜欢的从来不是她的外表，而是她苦心经营的纯美内心。越是这样她就越是患得患失，有时她都不知道真正的自己是什么样，有时她甚至希望毅也如那些只看中她姿色的男人，那样她手中至少还有一张王牌能牵制住他。她从来没那么希望过自己是个平凡的女人，其貌不扬却心地善良的平凡女人，那样她便不会再有负担，安静地跟在毅的身边。若然，便不会有毅今天望向别人的专注眼神，就不会有她的无名心忧。
　　当毅拿起悠选的那条领带时，他眼里一闪而过的复杂情绪，米雪并没有错过。她不知道什么时候，在自己不知情的情况下，他们之间的关系已经发生了微妙的变化。在她感觉到时，却也只能视若无睹地忽略。因为她相信毅，相信在另一层面也就代表了无能为力。
　　毅结完帐转头朝她一笑，她慌乱地甩开思绪，仿佛什么也没发生过，走到毅的身边，继续他们的路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