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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第四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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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轻的近卫军士兵恋爱了,这任谁都看得出来。不过,不管他那些好奇心过重的伙伴们怎么威逼诱哄,甚至联合起来把他灌个半醉,他也不曾透露出关于他所爱的姑娘的半点口风。
他只是象恋爱中的年轻人一样,红着脸害羞得笑着,幸福得令人想狠狠揍他一顿。
其实他想对着全世界大喊;“安娜是最可爱的姑娘!”
可是他的女神很坚决地告诉他——当然是用写的,因为她在故乡已经已经有了未婚夫,在没有退掉婚约之前,他和她的相会是会受到非难的,并且她害怕受到那个严厉的监护人的责罚,所以他决不能透露她来见的讯息,甚至连他的哥哥也不能告诉。
阿列克谢就这样小心翼翼地呵护着他的初生的爱情,象对待易碎的雪花一般对待他的冰雪美人儿。
当班的日子他总是不由自主地往他们平时用来交换信息的树洞里张望,发现里面空空如也时就会觉得整个心里都空落落的。
安娜会偷偷地溜到御花园的小树林里来和他相会,等候在他巡逻必经的小道上,一个星期有那么一两次,有时却接连几个星期都不能见面——这时候彼得多半都被他最讨厌的事情缠身。
对年轻的近卫军士兵来说,不能见面的日子犹如生命的泉水干涸,即使事后总能收到充满温柔的歉意的来信,稍稍抵消那灵魂煎熬的痛苦。
在这桩不平等的恋爱游戏里,彼得是操纵者,似乎和他爱玩的锡兵打仗的游戏一样,一切都在他的安排之下,他越来越自如地扮演着安娜的角色,好象这个人物真的成了他生命的一部分,她温柔,乖巧,和顺,和他性格中狂暴易怒的一面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尽管勾引妻子情夫的弟弟和公开宠爱远不如她的女人一样是拙劣的主意,这对叶卡捷林娜不会有丝毫影响,他也不可能把这桩秘密的恋情暴光——这样他只能成为笑柄,一个扮演女人的小丑,但彼得似乎从中获得了新的乐趣。
他自己也不曾发觉,他是如此地渴望着和那个单纯正直的青年见面,那孩子发狂地爱上了虚幻的安娜,有时彼得不仅嫉妒起自己扮演的角色来,因为他知道,以彼得大公的身份,他永远也不可能得到这样的爱。
这个时候,彼得对自己在军队中引起的普遍憎恨已有了隐隐的感觉,他被视做骄傲自大的普鲁士人,他是封号里有着“冯”字的贵族,他只崇拜普鲁士人的英雄,即使不情不愿地改信东正教,骨子里还是个新教徒。他母亲所流着的彼得大帝的血液,似乎没有一滴流传到他身上。
他从骨子里憎恨俄国,这从他被半强迫地被他的女皇姨母从故乡带走时就开始了。
他在完全厌恶的陌生土地上生活,被迫地担起他本没想要承担的重担。
他的岁月似乎完全停留在那被带走的那一年,那时他是个爱玩的14岁的孩子,从那以后他再没成长过,似乎认定了,成长就是某种背叛。
彼得的灵魂被奇妙地分成了两半,却又是那么融洽地结合在一起。当他是安娜时,真的觉得自己就是安娜,除了担心监护人的责罚外,可以自由自在地恋爱的姑娘。没有谁能认出了,即使最亲近的贴身仆人,他巧妙的扮演着这个角色,尽管他不承认,却确确实实地陶醉其中。
他可以没有负担地被爱,被那样热烈地纯粹着爱着,被小心翼翼地珍惜,被温柔地注视——所有的居心叵测的目光,轻蔑险恶的眼神,奴颜婢膝的态度,都被那真诚的爱干脆地屏除。在那坚实而温暖的臂膀中,他感到安全,和幸福。
那么一点点欺骗的罪恶感,也在享受着喜悦的过程中消失。
彼得秘密地向宫外的裁缝铺子定制了一些衣服,一周以后,几个标着厨娘的女儿的名字的盒子,就被直接拿到了大公的卧室中。
他打开盒盖,取出一条蓝色的长连衣裙,一件带兜帽的白色羔羊皮大衣,剪裁朴素而优美,象一个普通文官家庭的女孩儿穿着的样式,和配套的小羊皮靴子。
“安娜”就这样把自己装扮起来,象一个好看的普通的城市姑娘,清秀朴素。
那天晚上本该应一位高权重的将军夫人的邀请携大公夫人出席为三个美丽的刚成年的贵族小姐所开的社交晚会。
但是大公差人通知说,突如其来的风寒令他卧床不起。
实际上,任性妄为的大公早就出了宫门,他乘着没带文饰的马车,他的仆人以为他要去某条花街寻花问柳。
而他仅仅是在妓院的房间里换上了他的新衣服。
叫做弗蕾娅的热心仗义的姑娘并不知道自己客人的尊贵身份和隐秘目的,只是以为有人要追杀这可怜的漂亮年轻人,答应掩护他的行踪,同时接受了他满怀感激地留下的一口袋金卢布。
半小时以后,一个裹在黑色斗篷里的年轻姑娘趁老鸨与弗蕾娅周旋之机偷偷从角门里溜出了这家名为“爱神客栈”的妓院。
以为主人已经在美貌的头牌姑娘房间中歇下的仆人和马夫,也笑嘻嘻地脱下外套,加入底楼的饮酒狂欢之列。
彼得走过街角,快步跑了起来,呼吸在寒冷的空气中凝成了白雾。
他的目的只有一个,快,要快!
想要快一点见到那双渴望的眼睛,想要快一点碰触到他,也被他所碰触。这秘密的约会令他的心脏真的象一个十八岁的少女那样为爱情和刺激而狂跳。
等候着他的人站在约好的地方,伸开了双臂,用欣喜的声音呼唤着:“安娜!”
紧紧拥住扑进怀中的纤细身体,被爱情充满了胸腔的年轻小伙子感到无上的喜悦,
"安娜,安娜,太好了,你终于来了."把兴奋地发红的脸颊贴在那细致而丰厚的金发上,感受着柔软发丝散发着的淡淡馨香,久久不愿放开。
彼得感到自己的面孔烫得象火烧一样,他是那么清楚地感受到阿列克谢强有力的心跳,这个为他着魔的年轻人,似乎把爱情的狂热也传染了他.
原本,只是一个游戏而已,可是,自己似乎在不由自主地越陷越深.
明明知道危险,却抵挡不了那甜蜜而有毒的果实的诱惑,
正失神间,忽然觉得身体一下腾空,差点惊叫了出来.
一回神,已经稳稳地坐到了马背上.
那双把自己举上马背的强壮手臂的主人,带着恶作剧得逞的孩子一般的神情,得意地望着他.
看着心爱的恋人露出又好气又好笑的无奈表情,阿列克谢淘气地一笑,嗖地跳上马背,将恋人揽到了怀里.
"坐好了!我们出发喽!"快活地大喊着,幸福的年轻人抓住马缰,在夜晚空旷的道路上纵马狂奔.
不知道要干什么,不知道要去哪里,彼得却一点也没有感到不安,风声呼呼地从耳边掠过,
依靠在这温暖的胸膛上,会觉得自己的坚硬和冷漠都被消融,不必再多想那些令人烦心的政务,也不必再面对那些阴险和仇视的目光,原本就是被迫挑上的重担,只有在这时才能完全放松.逃离那些充满寄托,诉说着"你是未来的帝王"的目光,即使只能以虚假的身份,获得一点点小小的空间,也令他有溺水者获救的感觉.
明明只是一个游戏......不在乎还能持续多久,只要,现在能感受到他的热度,来温暖自己近乎僵死的心.
叶卡捷林娜逗弄着不属于他的孩子,所投来的轻蔑和厌恶的目光,象毒刺一样深深地楔入了他的心底.
他明明不爱这个女人,却无法忍受她的高傲,无法忍受她的不屑,无法忍受她那正午太阳般耀眼的光芒这一切都象在嘲讽着他的怯懦和脆弱,将他的尊严踩到脚底碾压.他无时无刻不在焦虑的情绪中煎熬.只有打败他的妻子,才能感到安全.可是他选择了最荒唐的做法,做他妻子的情夫的弟弟的情人.这能说是报复吗?似乎只是在愚蠢地为自己找着借口,为他这桩荒唐的爱情游戏,找着更加荒唐的借口。
他不敢说出来.虽然他明明知道.
他所爱着的,是这个在他所不爱的俄罗斯的土地上成长起来的青年.
游戏什么时候能到头呢?
他甚至不敢去想.
只有更深地沉溺在那双令他感受到温暖和安心的臂膀中.惟有如此,不安感才能略略消退......
突然间,耳边的风声停住了,
"安娜,睁开眼睛吧."阿列克谢拉开了一直紧裹在彼得身体上的斗篷.
看着依言睁眼的恋人露出惊讶的神情,年轻人再一次露出恶作剧得逞的孩子般的笑容.
在二人眼前展开的,是一幅欢乐的图景.五色的帐篷,篝火,纵情欢乐的人们.
这是茨冈人的营地,似乎就是歌舞和美酒的海洋,那些肤色黝黑,眼神明亮的男女,穿着色彩鲜丽的服装,廉价的首饰闪闪发亮.这些大地的子民,自由的儿女,即使经历不断的流浪和驱逐,经历着贫穷和歧视,却依然能在困苦的境地中保持着欢乐,欢乐,要欢乐,欢乐是他们的生活态度,在眼泪和血汗中开放的希望的花朵.
阿列克谢小心翼翼地把爱人抱下马来,拉着他往围着篝火作乐的人堆里钻.
"阿列克谢·格力高里耶维奇!是您来了!真是好久不见啊!"一个红衣的茨岗女人从狂欢的人群里脱出,亲热地打着招呼,
彼得不禁对这象火焰一样耀眼的女子多看了两眼.她看上去似乎在二十岁到四十岁之间,也许更大,也许更小,深棕色的脸庞上一双又黑又亮的大眼睛,锐利的眼神仿佛能洞察一切,乌油油的发辫搭在半露的丰满胸脯上,辫梢插着好大一朵红艳艳的假花.
彼得注意到了她的手,一双骨骼粗大,伤痕累累的手,两边手腕上各戴着三个沉甸甸的金镯子,左手上又多了一只孔雀石雕的蛇形镯.
"在看什么?我的小美人?"茨岗女人发出咯咯的笑声,伸出手去捉住了他的下巴.
躲闪不及给抓了个正着的彼得顿时面孔涨得通红.
"别闹了,阿克西妮亚."阿列克谢皱起眉头,
"哟哟,原来这位就是大少爷的心上人啊.我说我们的阿列克谢被什么样的小妖精给迷住了呢,原来是这么一位可人疼的小姐."
轻佻地打量着彼得全身的眼光忽然顿住了,阿克西妮亚乌黑的眼瞳直直地盯着他,看得他浑身发毛,茨岗女人又侧过头看了阿列克谢两眼,戏谑的表情不见了.
她是一个女巫,一个真正的女巫,莫非她看出了什么?彼得紧张地想.
阿克西妮娅放开了他的下巴,却一把抓起了他的右手,"小姐,我要取下您的手套."
不容得他有半点抗议,茨岗女人已经拉下了他的手套,把雪白纤细的手指掰开抓到自己粗糙有力的大手里.彼得紧张地颤抖着,茨岗女人能够通过手相看到人的命运,她一定把真相看穿了------
好象是在法官手里等待着宣判,他无地自容地闭上了双眼,
一个冰凉的东西被扣到了手腕上.
惊惧地睁开双眼,发现手腕上果然多了一样东西,多了原本在茨岗女人手腕上的那只蛇形的手镯,漆黑的小蛇仿佛活了一般盘在苍白的手腕上,蛇眼睛亮晶晶的,冷飕飕的目光盯得人冒出鸡皮疙瘩,高高昂起的蛇头,信子仿佛还在不断地摆动......不由得头皮一阵发麻,差点没惊叫出来,
"别紧张,我的小美人儿,别那样瞪着我。戴好这个,这个小东西,它拥有驱赶死亡的力量.”
"你这是什么意思?"阿列克谢的声音陡然紧张起来,他知道,阿克西妮娅从来不做无谓的事情。
"灾难就会降临了……我看见死亡的阴影投射在这漂亮的小脸蛋上……要小心……要小心……"阿克西妮亚眼神空茫,似乎正看向命运的彼方,嘴唇快速地蠕动着,念着别人听不明白的咒语。
“安娜”的双眼瞪得大大的,害怕得发起抖来。
"没关系,不要害怕,我会保护你的."阿列克谢拥紧了怀里瑟缩的身子.
"不,如果有可能,你离她越远越好。"像是突然从幽冥之境回到人间的茨岗女郎一脸严肃地说道。
"为什么?"
"不知道,人......只能窥视命运的安排,却无法完全地掌握它.我所能告诉你们的,也仅有这点."
阿克西尼娅抬头看着天空,"暴风雪,很快就会来了......"
被她的预言弄得惶惶然的两人,不知所措地站在原地,
茨岗女人忽然回头妩媚地一笑:"刚才是吓唬你们玩呢.那只手镯是我送安娜小姐的见面礼物啦,来吧,你们今天的目的不就是来参加我们的狂欢的吗?只有欢乐才能驱散痛苦和恐怖啊!"
"啊,你这个邪恶的女巫,小心把你绑到十字架上烧死!"阿列克谢已经提到喉咙眼的心脏总算回到了原位,对损友半真半假地发着怒,安慰地攥紧了“安娜”仍在颤抖的冰凉的手。
夜幕下的莫斯科如同童话般美丽,闪亮的星光照耀着叶卡捷林娜大公夫人卧室的窗户.
夫人穿着白色的纱衣,象刚从海水中诞生的维纳斯,站在窗前,若有所思地望着远方.
她的年轻俊美的军官情人拿起搭在床边长椅上的银狐大麾,体贴地披到她裸露的双肩上.
"格里高力,"她忽然问到,"你觉得我是否应该这样做呢?"
"夫人,无论您做出什么决定,我发誓,都将永远忠诚于您.您是我心中最美丽最高贵的女神,值得将自己的性命奉献在您的祭台上.至于那个怪物,他终将会是被您踩在脚底的草芥,"
听着情人兼忠臣的近卫军军官的回答,叶卡捷林娜保持着平静神色的同时,让自己陷入了深深的思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