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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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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看小说喜欢先看结局。
所以我要先告诉你这个故事的结局。
结局就是我在香港中环的一家便利店里面和家桓偶遇了。
家桓曾是我在美国求学时候的室友,已是多年未见。
其实这次也并不是偶遇,这家便利店离他工作的地方很近,我来,是想在去他公司找他之前碰碰运气。
我从北京被派到深圳工作的时候,胖子请我去他家吃饭,那时他正好新婚,这些年外头兜兜转转,最后还是娶了一个北京姑娘。
这姑娘模样小巧,笑起来眼睛弯成一道弧线,把我迎进屋的时候还有害羞,如果不是那一口纯正的京片子,真看不出来是一个北方人。
胖子的家在朝阳公园附近,室内布置有种老派的奢华,进门就是一座落地的紫水晶,上面放着几串珠子,据说是被别人碰了,沾了浊气,需要消消磁…胖子的客厅是特别请了风水大师布置的,客厅通往里间的廊上放着一尊貔貅,看上去很突兀,其实是为了防止南北通透,镇宅用的,保管只进财,不散财…
我参观了一下胖子的新居后,三人在餐厅的圆桌上坐下,他的妻子端来几个亲手煮的菜,变吃变聊,很快便酒过三巡,胖子小心翼翼地问我这次工作调动之后,会不会“顺便”去找家桓“叙叙旧”,他说他现在和家桓也不大联络了,只在社交网络上看到他好像在香港的一家叫城建集团的公司上班。
他说不管当年关系多好,一旦离开了彼此的生活圈子,感情终究是要淡的。
当年想到处闯一闯的家桓最终选择了在香港这个城市落脚,而向往安定的我却一直飘飘荡荡。
于是我真的来找家桓了,我想当面告诉他,我终于结束了六年的流浪生活,我回来了。
他看到我第一眼的时候有些惊讶,但很快恢复了平静。
“好久不见。”
“好久不见。”
“最近过得好吗?”
我点点头:“还行吧,我…刚被调到深圳工作。”
“你回国了?”
“嗯,回来快三年了。”
“啊,是啊,”家桓有些感慨道:“距离我们上次见面已经九年了呢。”
“你老了。”我笑着对家桓说。
他张张嘴,还没说出什么话,一个抱着糖果罐头的小女孩跑到他面前,高兴地说:“我要买糖糖吃。”
我瞬时愣住了,说:“呀,你都有女儿了?”
2008年,旧金山机场,我表哥拿着写了我名字的提板在机场大厅里等我。
机场里的人其实并不太多,我拖着行李箱慢慢地走出来,他叫了我一下,这一声几乎可以在空旷的大厅里产生回音,这让习惯了周遭嘈杂的我颇有些不适应。
那一年北京刚刚举办完奥运会,开闭幕式的门票一个身份证号只能买一张,还得抽到才行,为了买票,我家里几口人的身份都被我用上了,一出票就守在电脑面前拼命刷。
可惜以人口众多文明的大中华,碰到奥运会这样难得的盛世买到开闭幕式门票的几率就跟中彩票差不多,毕竟能跟世界领导人同台看表演的机会一生能碰上多少?
因为没有买成开闭幕式门票,没去成首都,就索性提前开启了美国留学之行,本来目的地是芝加哥的,我又觉得太早去人生地不熟的没事干,而且好不容易来到美利坚,怎么着都要到处逛逛吧,而当时是没有这个预算的,所以决定去已经在旧金山定居的表哥家里玩两天。
表哥接过我手上的行李,问我:“飞得顺利吗?”
我点点头。
“剩下的行李什么时候到?”他又问。
“大概两三天吧。”
那天三藩市的天有些阴沉,和我印象里加州的阳光沙滩不大相符,六月末沿海城市的气候倒是十分舒适的。
坐上车,开去哥哥住的圣何塞市,车程大约需要四十分钟,高速公路的两边是大片的绿化、高楼、工厂和别墅住宅,给人一种地广人稀的空旷感。
“怎么样?有没有觉得我车技提高了很多?我这两年开车开得多,走路都走不来了。”哥哥笑道。
我咂嘴:“你这车技,在上海市中心还是不太敢开的吧。”
车程过半,一众科技公司从路边行过,我们就到了俗称“硅谷”的地方,哥哥会很高兴地叫我看,这个典型的工科男仿佛如数家珍:“喏,这个就是那个杀毒软件的公司,这个是做显卡的公司…那个,做处理器的,你总该认识吧?”
哥哥是硅谷一家芯片公司的程序员,做得好想是什么系统架构,我大概问过他十遍,他回答过十二遍,不过隔行如隔山,我还是不大清楚他是做什么的。
不管他到底是做什么的,总是足以让他的一家人——他的妻子以及两个女儿在这个全加州甚至是全美生活水平最高的地区之一的地方安逸地生活下来。
“Mickey你来了!”我大嫂从厨房里迎出来,身边跟着的两个女娃娃,可爱得同天使一样,大的那个四岁半,小的那个才一岁多,正是喜欢缠着妈妈的年纪,好像是大嫂的两个小尾巴,走到哪儿跟到哪儿。大的女孩儿看上去沉静一些,小的则要活泼很多,虽然连话都还不大说得清楚,只是咕噜咕噜地张嘴要说。
我大嫂对着两个女儿说:“怎么不叫人?你们看谁来了?”
大嫂在孩子们面前显然很有妈妈的权威,两个女儿立刻叫了我一声“嬢嬢(姑姑)”。
我拿出送给两个外甥女的礼物,送给大女孩的是一只双肩包,送个小女孩的是一双布制的鞋,又拿出送给大嫂的红酒给她,她立刻皱眉道:“都是一家人何必这么客气,家里都是红酒,干嘛又买。”
我咧嘴笑,说:“路上的超市里随便买的,不值什么钱。”
过一会儿,我万能的大嫂已经变出一桌子菜来,精美的盘子装着的牛排冒着鲜嫩的汁水,焗饭上盖着一层厚厚的芝士,鳄梨酱泛着甜蜜的香味…很美式的一餐,蔬菜大多取材于自家的园子。
哥哥的房子是美剧里常见的那种小独栋,一楼是厨房和客厅,二楼则是卧室。院子十分宽敞,被夫妻两个种满了各种蔬果,桃子,荷兰豆,丝瓜,草莓…初夏的天去,看上去盎然而富有生机,嫂子说每年水果已经可以收上好几十斤,自家吃不掉就送给邻居或者做成果酱。
哥哥只比我大五岁,已经在美国念完研究生,有一个美丽的妻子、两个可爱的女儿和一幢打理得井井有条的房子,换过三家顶尖的IT公司,这样说来他实在是人生的赢家,而我跟他相比,看起来心智成长得要缓慢地许多,在我这个年纪的时候,他的大女儿已经出生了。
“听说你的室友是个男孩子?”吃饭的时候嫂子问我,她朝我的杯子里加了一点白葡萄酒。我点点头。
在国内的时候就有很多人对我和男生同住,表达了感情上的难以理解,比如我的好友蔡茹。
“什么?你的室友是男的?你怎么找了个男的做室友多不方便啊,你爸妈知道吗?他们同意?”她连珠炮似得问了一通。
室友是在网上找的,广州佛山人,学建筑的,上一任室友毕业走了。
我见到他的籍贯,第一个反应是问他会不会打咏春拳……也没怎么挑,就决定和他做室友了,原因就一个字,急。他急着招室友来帮他分担房租,我则急着找房子生怕到了美国没有落脚的地方,所以一拍即合。
爸妈当然是不大乐意我找一个男生做室友的,不过他们把自己的情绪隐藏地很好,可能是认为我在离家前夕情绪比较敏感,不想给我多找麻烦,表达了对我百分之一百的信任。
我在出国前夕约了小蔡和几位好友出来吃饭,聊得正欢,酒至半酣,小蔡说了一句:“男室友也挺好的,滚床单方便。”
我白了她一眼,这丫头脑子里大概除了滚床单就没有别的了。
说话间,大嫂又端上来塔克卷饼和一只巨型烤鸡,桌上的菜多得简直就不可能吃得完,烤鸡有一股浓烈的味道,我闻着有些不习惯,大嫂说这是罗列的味道,和饮料里放的薄荷一样都是自家种的,垫在烤鸡下面的蔬菜非常好吃,大嫂自满地说这是一道法国蓝带菜。
表哥拍着肚子说自己胖了不少,不能再吃了,我笑说是大嫂把你养得太好了。然后他问我念完书之后有什么打算。
说实话我也不知道自己有什么打算。
我大学念的是土木工程,毕业之后进了一家国企,我在这家建筑公司实习的时候就时常需要下工地,我干了一年,到了第二年正式入职的时候我有些受不了了。
当时我觉得单位里那些做工程预算的职员挺清闲的,往办公室里一坐,在那里算算一个项目要用多少黄沙多少水泥。
说实话我是很有些眼馋的,我也想做这样的工作,我不想下工地。
于是我开始准备出国留学的材料,并且选报了Construction Management专业。
我希望像我哥一样在加州念书,这里气候宜人并且华人多,但是我申请的所有加州学校全部都落选了,最后我在所有的AD中选择了一所芝加哥的理工学院。
“我当然是希望留在美国的…嗯…如果找得到工作的话。”我说。
这是所有留学生面临的最大的矛盾。
我大学的时候就一直有出国留学的想法,周围也有很多同学选择了出国这条路。没有一毕业就出国是因为听了我哥的一番话。
他说你觉得老美为什么要雇佣“外来务工人员”?不要说你不懂人家的文化,就是连话都不大说得清楚……所以你在大美利坚寻求发展只有两条路,要么就提供廉价劳动力要么就是这个工作除了你,其他人都不会做。
我仔细思考了一下,好像没有什么东西是除了我其他人都不会做的,想想有些悲哀,我的价值是这么容易被替代。
他笑道:“要么你改行?写代码倒是很好找工作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