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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宁教我负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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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里正待歇下,忽然听得屋外响起了一阵吵闹声。我起身将房门开了一条缝,伸长了脖子朝外头瞅去。
“我说你这姑娘怎么回事儿?你是来闹场子的不是?”听声音似乎是管教嬷嬷在和人争论,另一人只瞧见背影,隐约熟悉着,嬷嬷说着声音越发亮堂了,夹杂着些许不耐,“都和你说了多少遍了,这个时辰人都已经歇下了,你明日再来吧!”
“不行!我今晚就要见她!”话音一落,我身子便一震,这不是汤素宛的声音么,她怎么又找来了,莫非仍不死心?
管教嬷嬷却上了火,高声嚷嚷着喊来了护院,要把汤素宛赶出去。我闻声赶忙走过去打圆场,替素宛向嬷嬷赔了不是,这才拉了她进屋。
“唉!我找你找得好辛苦啊!”素宛一边兀自叹着气,一边十分闲适地落座。
我瞧她少年老成的模样不觉好笑,埋怨道:“你要来平日里来便是,偏要等到深夜窜了进来,好在嬷嬷没把你当贼人绑了送官。”
“她哪敢绑我?这恶嬷嬷我定要叫我爹爹好生惩治她。”小丫头说着越发不肯松口。
我无奈地摇了摇头,问她:“你不是说我贪图荣华富贵么,为何还来找我?”
汤素宛一听,不甘示弱地瞪了我一眼,撅嘴道:“你就是贪图荣华富贵!我又没说错!不过……”
“不过什么?”我回瞪她。
“我自小被爹爹关在家里,原本就没有几个玩伴,上元灯节那日好不容易求了爹爹出来玩,这才认识了你,我若连你也……”她皱紧眉头,吞吞吐吐地说道:“总之……总之本小姐既往不咎啦!”
我正含在嘴里的一口茶,真想装作无意地喷在她身上。
“不管你乐不乐意,反正我是赖定你了!”汤素宛态度坚决地捶了捶桌子。
我敛起笑意,淡然道:“我与你非同道中人,昔日不过萍水相逢,你既知我意图,往后还是继续做你的大小姐罢,我们两不相干。”
这话说得有些重了,我看见素宛她眼都红了,不免有些不忍。但转念一想,这也是为了她好,我的任务太危险,她又不知情,没有必要将她牵扯进来。
“你……当真这样讨厌我吗?”素宛垂着头咬唇道:“我那日不是刻意要那样说你的……你若爱财……我的首饰你可以随意选……”
我目不转睛地凝视她,摇了摇头。
“那……你是……我知道了!你上次说过的,你一定是与淮南王两情相悦才不愿意离开对不对!”素宛想到这里开心地笑了,瞪着眼睛期待地望向我。
我闭眼,残忍地摇头。
“你都不愿意看我……”她的声音已是泫然欲泣,良久,冷冷地说:“那我回去了。”
我一直等到她出了房门才睁开眼,环视着空落落的房间,好像心里少了一块。
躺在床榻上睡了,我似乎又做了那个梦。
在我很小的时候,阿爹给我起名叫长安。他说,不除南蛮,不入长安。
那时候我还那样小,自然不懂得自己名字的含义,只隐约记得他总不常回家,然后阿娘就抱着我一直等啊等,从天亮等到天黑,又从天黑等到天亮,不知荒废了多少时日。
重九那日也就是我的生辰,他终于风尘仆仆地回到了家里,还送了我一样礼物,一位大着肚子的姨娘。我至今仍记得阿娘她见到那个女人时,没有哭闹,没有怨言,只对着我阿爹轻声问了一句,是男孩吗?
也许在阿娘的眼里,若是为了子嗣,她不觉得自己有何委屈,毕竟她只生了我一个。可我那时到底太小,不懂得这人世间的种种无奈,我终归犯下了一生也无法弥补的过错。
“東儿姐!東儿姐!”绿翘的声音回响在耳边,她似乎在用力地摇晃着我,可我只觉得全身无力,睁不开眼。
半晌,耳根子终于清净了,手上却分明被人捏着。我隐约听见管教嬷嬷的声音,什么抓药,什么寒热交加的,想来方才是大夫来了,看样子我果真是病了。
“公子……公子……”我迷迷糊糊地念叨着。
“病成这样还记挂着哪家的公子呢?”
这个声音……我一个激灵翻起身,倒把坐在床沿的封之临吓了一跳。
他上下打量着我说:“啧啧……谁曾想名动江南的美人长安東也有这样憔悴的模样。”
我疲惫地蜷缩着身子,将自己抱成一团,想要暖和些。忽然被一床厚实的棉被紧紧地裹在了身上,我不看他,只问:“大夫呢?”
“有个鬼的大夫!”疯子颇为不屑地偏头道:“那嬷嬷舍不得银子,是我给你把的脉。”
我这才缓缓看向他,不似往常的瘦弱模样,今日他倒显得精神多了,的确有些神医的派头。
“瞧傻了吧?”疯子凑近我,嬉笑着问道:“我是不是生得很俊?”
我一愣,脑海中忽然浮现出那日躲在桃花树上,公子曾戏谑地对我说:“原来我这么好看。”
想到这里,我微皱了眉头,冷然道:“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与我无关。”
原以为他会生气,恼我喜怒无常,甚至拂袖而去。可他没有,反倒笑得更厉害了,自得其乐地赞叹道:“我知道你不好意思承认,不过我不介意,爱慕我的姑娘可以从这里排到宜春湖了。”
我忍无可忍地冲他大声喊道:“你疯了?你真当自己是万人迷?所有人都应该爱慕你是吗?可我就是那么讨厌你!我恨不得从此以后都不要再见到你!你马上从我面前消失!”
话音一落,我顿觉心里舒坦很多,不知是不是因为生病的原因,我似乎肝火旺盛,积攒了一肚子的怨气,竟对着不相关的人撒了出来。
疯子沉默了一阵,就在我刚想道歉,告诉他那些话我并非对他说的时候,他忽然开口道:“你感觉如何?可舒坦了些?”
我闻言一怔,正思索着他的话,又听他情绪不明地说道:“方才我为你诊脉,得知你肝气郁结,乃是多日以来思虑过多所至,所以我特意将你激怒,不好的情绪不宜憋在心里,还是发出来的好。”
我听完点了点头,有些歉意地说:“的确好多了。”
疯子起身道:“那我就不打搅你休息了,注意切勿着凉。”
他说完转身就要走,我不知脑子一下子懵住了还是怎的,竟然爬起来拉住了他。
疯子回头看向拉住他的那只手,看不清神情的脸在日光边缘显得有些恍惚。
我犹豫了一下,松开了手,轻声说:“我刚才……刚才说的话……你别放在心上……”
“不会。”他笑,“还有姑娘们在宜春湖那头等着我呢,告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