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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结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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福林他爹死二十多年了,玉珠自言自语道。小儿子福林结婚多年以后的一个闷热的下午,玉珠的眼睛上长了针眼,疼得厉害。她拿起柜子上的一面镜子,躺在枕头上,照了照眼睛,想看看那针眼有没有发炎。镜子里面反射出她稀疏而花白的头发,还有一张灰苍苍的刀削细脸。她把那面镜子翻扣过去,没再继续照下去,内心忽而对那面镜子充满了难以名状的恐惧。这二十几年我是怎么熬过来的?一天舒心的日子也没有过上。春林自从那年当兵去走了就没再回来过,有十几年了,到现在仍旧杳无音讯,我就算是没生过这个儿子。秋林多念了几年书,有头脑挣了些钱,谁想到摊上那样一个老婆,逮见不上我也就算了,在众人面前也是一样地训斥秋林,一点面子也不给他留,更可气的是,那天我去他那里想让他看在手足的面上周济周济福林,他老婆竟然当着他的面就把我赶了出来。福林讨了一个生活不能自理的媳妇儿,又生出这样一个瘫痪的孙子来,哎!当娘的我没本事啊。窗外不知什么时候下雨了,空气顿时变得潮湿凝重起来。她把弯曲着的一只胳膊搭在了额头上,片刻,抬起了胳膊,用另外一只手把腕子上她母亲凤乔死时留下的祖母绿玉手镯摘下来,仔细地凝视了一阵子。继而又戴在另外一只腕子上,又摘下来凝视,反反复复,直到胳膊发酸了才停了下来。然后,她又把枕在枕头上的头侧转过去,呆呆地斜睨着糊在墙上和顶棚上陈旧且布满裂纹的报纸,脑袋滚向一边,睡着了。
玉珠精神崩溃在两年后的一个寒冷冬季的早晨。她在懵懵懂懂的睡梦中被冻醒了,屋子里的土炕没有一丝热气,外屋的木板门被风吹得发出吱吱呀呀的响声,冷风贼一样的从门缝钻了进来。她忽然听到隔壁屋子里阵阵的哭声,原来是福林十几岁儿子的哭叫声。福林一大早去到山上打柴还没有回来。玉珠睁开惺忪的睡眼,迅速地穿上衣服,去到隔壁屋里看个究竟。当她刚一掀开蓝色家织布棉门帘时,就有一股恶臭迎面扑来。福林的儿子□□地掉在了地上,浑身滚满了黑黄色粪便。福林老婆瘫在炕上眼巴巴的却是无能为力,身底下褥子上布满了湿湿的尿痕,看上去像是各种各样的地图。窗户外面密封上了塑料,冬季的气味被持久地留在了屋子里。她蹲下身去把孙子背起来放到炕上,开始着手给他清理身上的粪便,那粘乎乎的块状物发出来的臭味散布于长期驻扎在屋子里的尿臊味中,另她阵阵作呕。她的双手机械地擦拭着孙子的身体,嘴里熟练地谩骂着,你活着自己遭罪,别人受累又糟心,你咋不死了呢?那小子害羞地冲着她嘿嘿一笑,极力用双手捂住了□□。忽然,她扔掉了手里的抹布,把它甩在窗台旁儿媳妇的脸上,飞一般地跑出院子,奔跑在空无一人的大街上,边跑边喊,咋不都死了呢?死了才好。她在街上来来回回地飞跑了一个上午,稀疏的乱发在冬风的吹荡下遮挡住了双眼,跑累了之后就一头扎进孙家的柴草垛里,好一阵子,才坐起身来,絮絮叨叨地朝家走去。路上的人们都奔走相告着,玉珠疯了。
五年后,年近七十的广生孤身一人回到了家乡,桂英已在一年前过世。老年丧偶的孤独更加重了他的思乡情结。远在千里之外的故乡的轮廓深深地笼罩着他,故乡人的音容笑貌不时地萦绕在他的脑海里。他的传统的落叶归根的思想驱使着他踏上了返乡的路程。他回到了久违的故乡,看到了久违的亲人,当然,还有玉珠。那天,他握着她粗糙的手,低低地喊着,玉珠,你醒醒,我是广生。听到广生这两个字时,她的眼里闪过一线光芒,倾刻,那光芒消逝得无影无踪。她只是看着他傻傻地笑着,然后把他的手甩开,疯跑向远方,她已经记不起他来。她忘了她曾经有过美丽的容颜,有过驿动的青春,她忘了她曾将长发高高地挽起,最重要的是,她忘了她的初恋情人广生。
她忘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