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期雨不遇》洛洛南爵

2、满腹才华终难成，触景伤怀难留恋

　　雨色洗过的江州，像幅用色素雅的绢画，风拂过江面，淡淡一层流光。
　　晴昼让人心生惬意，街边的摊贩纷纷起了个大早守在路边，灌肺炒肺，煎茶汤，煮面食，人们用完早点去逛货店，僧侣们在市场边坐下开始化缘。
　　一早就感受到日光透窗而进，顾凉熏推开窗，空气意料之中地沁人心脾。似乎被清醒之后的江州城的热闹生气感染，顾凉熏眸光微动，那瞬间在眼前浮现起的，竟是昨夜店小二对他打招呼的温和笑脸。船家进来询问船期，顾三公子那双狭长的墨眸出着神，没有回答。
　　呵……
　　江州啊……
　　这次不走，便也许再不会走。只是天大地大，无法放下，终是无处可逃。
　　就那么踏出客栈的大门，才迈了一步，扇子转了转，折去后房。那个整日在客栈里兢兢业业劳作的小二这会儿果然正弯腰添着柴火，袖子都卷到胳膊肘上，两条清瘦的白。
　　原十昱在后房忙了一早上。本以为待他到大堂后，定不会见着那人离去的背影，万万想不到自己一个转身，反而瞅见顾凉熏在他身后倚着门框，一副等待的姿态邀他去市集。
　　蒸着馒头的白色热气里，对方瞪大双眼的错愕表情和反应缓慢的点头让天气不知怎么看似更晴愉了些。
　　药市、米市、肉市、菜市、花市、珠子市、鲜鱼市，分门别类，专营为生。人群熙熙攘攘，酒肆客满宾朋，有民间艺人敲锣打鼓，歌妓在画楼上弹着琵琶，为楼下三两坐成一桌、点了果子按酒的客人们歌几首小曲。带着小孩头插黄花的妇人停在木钗摊前慢慢挑赏，扛着糖葫芦走街串巷叫卖的伙计那里，只消五分钱就能买到一串红彤彤的冰糖葫芦，做糖人和挑糖丝画凤凰的老人家周围挤了一小圈人……在那些市井生活再平凡也再热闹不过的声响里，顾凉熏漫不经心地打量着鳞次栉比的店铺，街上的人群，江州百姓的活计，眸色由往日的黯淡，一点点转为晶明。
　　泽州饧，二色灌香藕，一小碟荔枝膏，两盘乌李酪面，再加上酒楼的招牌好酒蓬莱春，蓬莱香酒楼色香味俱全的午斋当前，十昱一时没动筷子。
　　“吃罢。”顾凉熏瞥了对面低眸的少年一眼，“这顿我请。况且都是些寻常小菜，也非什么山珍海味。”
　　原十昱羞赧地笑笑，他知道顾凉熏没别的意思，但还是想表达自己的谢意。思索了会，想起酒楼旁边卖水果的摊子上还有红若丹葩的林檎，便突然奔出去细心挑选了几个买回来递给顾凉熏。
　　顾凉熏愣了下，转而莞尔道：“你便是吃完再去谢我，不是也可以。”
　　原十昱顿时脸色蔷红，想着自己又在顾小公子面前犯蠢。而顾凉熏低斟着酒，眯起眼扫过对面小少年微红的耳根，又移开视线。
　　经过墨宝斋时，顾小公子进去买了一方徽墨，几张桃花笺。十昱书念得不多，只大概知道“桃花笺”是用来写给心上人的，想起顾小公子被情人抛弃的传言，眼神黯了黯。
　　那么好的人，传言要只是传言就好了。
　　一群下了学堂的儿童们背着小小的书袋叽叽喳喳地跑过他们身旁，末尾一个手拿《三字经》摇头晃脑边走边背的小个子，没走几步就被另一个毛躁的同伴不满地抢走了书，这下急着去追，打打闹闹地也跑远了。私塾篱笆旁的夫子见状，“孺子不可教也”的神态顺手摸摸胡须。十昱在学堂前顿住脚步，黄昏中又传来邻家童子复习功课的清脆诵书声：“蒹葭苍苍，白露为霜，所谓伊人，在水一方……”
　　听着听着，脸上是不自觉的羡慕神情。
　　原十昱小时候也上过学堂，跟着先生念些《论语》、《诗经》之类，都是邻里的玩伴，放了功课一起往回走，巷口一溜卖芝麻糕、桂花糕、葱油饼、五香棕的，小糖人也有，经过这些小吃摊时要猛吸着香气跑过去，怕自己经不住诱惑把目光投在上面，紧接着就是自己的爪子了。十昱的口袋里常是三天半日也摸不出几个铜板的。少有的那几个，都被少年小心地攒了下来。
　　顾凉熏没打算停下的，只是那个少年陷在回忆里的发怔太久，以至于那种知道不可触碰所以远望的小心翼翼，似渴望也像放弃的哀伤，最终统统被顾凉熏不动声色地收进眼底。
　　他忘了十昱今年才十六岁，但有些事，错过就是这么错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