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旅》自是妄言

3、第三章

　　“今天妈妈去做了产检，医生说宝宝很乖哦，妈妈都能听到宝贝的心跳声了呢。医生问妈妈为什么爸爸没有陪宝宝来呢，宝宝要知道爸爸很忙呀。但是爸爸很爱你的，他只是不方便，有妈妈在，宝宝也会很好的呀，妈妈会更爱你的。”……

　　沈旅看着那漂亮的字迹，心里像洒了醋，微微发酸。她合起本子，握着洁白病床上面色苍白女子的手，“牧北。没事了，一切都过去了，快点醒吧。”她强牵起嘴角，眼角暗红。

　　“沈旅，她没事吧。”劳伦斯把吃的放在桌子上，轻蹲在沈旅面前，抬头望她。沈旅暗下眼眸，“颅内有轻微出血，这几年中有过一次流产，而且两次都是从楼梯上摔下来，所以头部有脑震荡和轻微的记忆中枢损伤，不可逆的神经损伤。”她又突然望向劳伦斯，好似又松了一口气，“幸好她摔下楼梯时及时护住了肚子，孩子还在，而且颅内没有感染的情况。要不然就难了。”
　　劳伦斯没有说话，他实在是不会安慰人。只能试着轻轻拍着沈旅的手，尝试着安慰。
　　“吃点吧。”劳伦斯起身把桌子上的饭盒打开。端到她面前。
　　“劳伦斯，我吃不下。你先吃吧。”他也放下饭盒，坐在沈旅旁边，看了一眼病床上的女人，皱了下眉，深邃如海的蓝眸中闪过一丝不耐情绪。

　　两天之后，海德堡大学附属医院。
　　“沈旅，程牧北醒了。医生已经来检查过了，确认没有其他的感染和并发症，而且医生说胎儿好在已经四个月，胎像比较稳固，所以你不要太担心了。”
　　劳伦斯看着病床上病态的消瘦女子，虽然目光清冷，但语气却带着安心的安慰。
　　“好，我马上就来，你先告诉牧北你是我的朋友，我过会就到！”沈旅之前从医院回来后，看了一遍牧北在和相傅笙在一起后的日记。几乎是怒不可遏，但又想起病床上还在昏迷的程牧北，却要心疼得快要哭了。

　　“小北……小北。”沈旅气喘吁吁地跑到病房，“劳伦斯？”她看着依然闭着眼睛的程牧北，询问的眼光落在他的眼中。
　　“她刚睡着。”
　　沈旅叹了口气，她有一肚子的问题要问程北，还有，关于某个人的消息……想到这里，沈旅有些自嘲，自己这是在干嘛。
　　“劳伦斯，你先回家吧，我做了些饭，在冰箱里，你热热回家吃点吧。还有一个小鸡汤煲，不许偷吃，晚上热一热带过来，牧北是孕妇，可不能缺了营养。这几天谢谢。”她欠他的实在太多了。
　　“小旅，我早就和你说过了，我们是朋友，用你们中国的一句成语来说，叫什么，啊。相濡以沫。”劳伦斯站在窗前朝着沈旅笑，冬日的暖阳静静地洒满沈旅的整个脸庞，纤长的睫毛晕下两片好看的阴影，逆向的阳光刺着她的眼。透着淡淡的琥珀棕。看得劳伦斯有些晃神。
　　沈旅也笑：“中华文化博大精深，不会用成语就别用了，好歹多看看中国成语字典，这叫肝胆相照。相濡以沫是形容夫妻的。下次不要让我笑话了。”
　　其实劳伦斯哪会不知道，这是他知道的少部分几个成语里的最喜欢的一个。他只是想缓和一下沈旅这两天的心情。他可不希望沈旅因为担心别人而把自己忙出什么毛病。
　　“好，我晚上来看你。你也不要累着自己，毕竟她没事了。”劳伦斯轻轻扣住她的肩膀，把她按着坐在病床上。
　　“恩。”沈旅安安静静地坐在床边。待他走了，她伸手试了试程牧北的额温，看着她的脸，记忆突然恍惚起来。
　　仿佛初见程毅南的场景，他也是眉头因为剧痛而别扭的乱拧在一起，唇色苍白，眼睛却依然闪烁着与他年纪不相符地坚韧与刚毅。哦，好像还在偷笑。

　　2008年。
　　当时沈旅15岁，那是她人生中第一次坐飞机。因为要搬去和妈妈住。
　　她从包里拿出一本厚厚的医学书，那是她的兴趣，似乎天生如此，也可能是受沈母的耳濡目染——沈母是A市武警医院的外科一把手。沈旅十岁之前几乎都是在医院长大的，因为妈妈很忙，所以沈母索性就住在医院了。这也是导致沈父和沈母离婚的主要原因。
　　沈旅合上书，那本书已经被她标注得密密麻麻，有些破旧了。和她白皙干净的手有着淡淡的不和谐。她的手曾被沈母称为拿手术刀最完美的手，修长分明。

　　“欢迎各位旅客乘坐航班WS-187，我是本次航班的乘务长杨心。请问是否有乘客的职业为医生，本航班A区111有位乘客突发意外状况，请求支援。欢迎各位旅客乘坐航班WS-187，我是本次航班的乘务长杨心。请问是否有乘客的职业为医生，本航班A区111有位乘客突发意外状况，请求支援……”
　　沈旅听着紧急的广播，想起自己从沈母那里看过的医者誓言，便拦住一位乘务人员询问：“A区在哪？”
　　“在前面右转就为A区。小姐请问还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吗？”
　　“不用了。谢谢。”
　　沈旅解开安全带，快步走向A区。刚进入区域内，她就看见一个二十岁左右的青年用手捂住腹部，蜷缩在座位上，额头上已大汗淋漓，青筋暴起，脸色苍白。几个乘务人员正在旁边坐着紧急措施。沈旅快步走过去，边问边用手触诊他的腹部，她皱了一下眉道：“放松！”程毅南因为疼痛，原本就在部队锻炼好的腹肌绷的更硬，她触不到腹部的器官。程毅南听了沈旅的话，渐渐放松下来，沈旅趁着他呼吸放松的空，继续触诊，问：“哪疼？”
　　“肚子——”程毅南潜意识地回答道。
　　“是这么？”沈旅压在他的上腹。
　　“嘶——”程毅南因为她压过之后感觉更痛。腹肌不由得又一绷，然后给了沈旅一个眼神。
　　“是一直疼么？刀割样的痛还是钝痛？”
　　“恩——像刀割一样——”程毅南闷哼了一声。疼痛让他顾不得问为什么是这样一个干净明朗的少女来为他看病。看起来才十五六岁的样子吧。
　　上腹痛，反跳痛，持续性疼痛，刀割样疼痛。这些主诉让沈旅在脑海中快速巡查病症与病的名称。“应该是急性胃穿孔，该怎么办？”沈旅虽然看了很多医学书，但毕竟也是第一次遇到这样的情况，而且她才十五岁。
　　程毅南看着沈旅的动作和说出的话，突然有种想笑的感觉，明明是她跑过来问东问西的，还问他怎么办，但腹部的疼痛显然不想让他笑。
　　这是很严重的病啊，不及时手术会危及生命的！沈旅的神情又怕又不知所措。对了，妈妈！沈旅刚拿出手机，发现手机已经关机了，才陡然想起飞机上不可以打电话。怎么办！
　　果真是有着医学天赋，而且也从小看多了这种场面，沈旅强迫自己淡定下来，问旁边的乘务员，“他是什么时候发病的？”
　　“半个小时之前我们发现他不适的，好像更久。”乘务员也有些紧张，这可是他们的航班，出了事对外肯定会有影响。
　　那应该没超过六到十二个小时，“飞机什么时候降落？他需要手术！”
　　“我们已经联系了离飞机最近的机场，要五个小时！”
　　“好，那先把他放在床上，你们有氧气么？”
　　“有。我现在就去拿。”
　　“还有消炎药止痛药。”
　　“好。”

　　一小时之后。
　　沈旅看着程毅南的眉目渐渐舒展开来，浓重的眉毛，挺直的鼻梁，目光也变得锐利而冷硬。果真是比原来的狰狞好看，问：“好点了么？”
　　“恩，谢谢你啊。看不出来。小小年纪竟然懂这个。”程毅南还是忍着痛，靠着止痛药才舒服一些。
　　“还有几个小时就到医院了，飞机上没有医疗器械，你这个病必须要做手术，好在看症状不是很严重，再坚持坚持，这期间不要喝水吃任何东西。而且以后饮食注意一点，不要暴饮暴食。你看起来比我大不了几岁，以后那么多年要过，所以还是身体重要，懂吗？”沈旅有些奇怪。通常平时她都是自言自语，这次竟然对陌生人说这么多话，果真医生对病人有种本能的亲切和不抗拒么。
　　程毅南还是第一次被人这么说，但他这个情况也不好反驳，更别说自己是军人的气势了。这还真是他有生以来最无话可说的一次，但是遇见这样一个干净可爱的少女，却让他的心挺暖的。——被人这样明目张胆的关心。
　　“应该没我什么事了，你再坚持坚持到医院就好了，我先走了，有什么事找乘务员，她们会照顾你。”沈旅伸手探了下程毅南的额温，确保他没有发烧。刚要拿开，却被程毅南拉住手腕，沈旅好看的眉毛微微皱了一下，“怎么了？还有哪不舒服？”

　　“你再陪我一会吧，其实还是很痛——马上要是再有什么事，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办。”程毅南喜欢这个女孩，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沈旅软软的手，黑白分明的眼眸，都是程毅南在部队没有见过的。但是无关感情。程毅南当兵的这几年，过目不忘的本领一下子就让他记住了这个干净的女孩。而且听到她要走，腹痛好像更剧烈了。
　　“恩——那好吧，我去把我的东西拿过来。”
　　沈旅去把东西自己的包和书都拿了过来，坐在程毅南的床边看着急性胃穿孔的一些临床症状和治疗手段。程毅南想和她说话，却不知道该说什么，开始没话找话“那个，我想喝水。麻烦一下你。”
　　“不能喝水，也不能吃东西，你先忍忍，到医院具体检查一下。做过手术之后再吃点清淡的，现在不能吃，会细菌感染。”沈旅深怕他不信，把自己的医学书翻到急性胃穿孔那页让他确认。
　　“你叫什么名字？”
　　“沈旅。行旅的旅。”
　　“为什么用行旅这个词修饰？”
　　“因为——”

　　“小旅。”沈旅被程牧北一声唤醒，面目虚实变化，程毅南的脸渐渐幻化成病床上苍悴的程牧北。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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