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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四 围猎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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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赫连羽和云萧回到营地,秋狩大典的准备工作早已就绪,弓上弦,马上鞍,人们穿盔披甲,刀
      剑出鞘,摩拳擦掌,杀气腾腾。只待王上一声令下,就要直奔围猎场,大显身手。
      围猎场距营地五里,东山西水间,有一片很大的林子,林前是开阔的草地。早有人马分守四方
      ,使猎物逃散不得,又有人在林外燃起火堆,摇旗呐喊,林中野兽受了惊吓,每每跑到林外,
      反而成了猎物。
      赫连羽一身黑色戎装,坐下黑色疾风,黑发飞扬,一马当先冲进围猎场。身后是白明夷等十几
      位重臣和各自的侍从,其他人按兵不动,远远地呐喊助威。
      九月鹰飞,正是打猎的好时节。金秋里有的是食物,橡实野果把熊、野猪喂的膘肥体壮,野禽
      、黄羊之类更是多的数不清,猎人都抓紧这大好时光,赶在初冬大雪前多猎获些野物,贮藏着
      好过冬。
      天高云淡,大雁南飞,旌旗舒卷,剑甲分明。赫连羽用的是特制的银镞箭,不断拉响弓弦,箭
      不虚发。猎物濒死的哀鸣和飞溅的鲜血激起人心底最原始的嗜血本性,也渐渐舒缓了他心中莫
      可名状的郁气和怒火。当第三筒箭所剩无几时,他出箭的速度缓了下来。
      一阵风刮过,空气凝重下来,疾风稍稍有些躁动,再不肯向前。云从龙,风从虎,赫连羽知道
      附近必有老虎。四下扫视,果然在前面林中发现一双闪闪发光的眼。那眼睛不知已注视了他多
      久,突然动了起来。赫连羽摸摸箭囊,还有三支箭,一并拿了出来,先搭上一支。
      老虎整个身子都暴露出来了,向着这边跑来,越跑越快,赫连羽安坐不动,弓拉个满圆,箭如
      流星射了出去,正中老虎前额。老虎冲势不减,更增狂性,要将伤它的人扑于爪下。赫连羽眼
      也不眨射出第二箭,正好将第一箭的箭杆劈开射中老虎,箭头深了几分。老虎大吼一声,高高
      跃起,凌空扑下,有雷霆万钧之威,风雨不测之势。赫连羽也大吼一声,射出第三支箭。老虎
      扑至,他躲也不躲,人们惊呼起来,却见老虎猝然落地,距疾风正好一步之遥。
      白明夷赶过来,心有余悸而略带薄怒喝道:“羽,你在玩命吗?”赫连羽笑笑不答,拍拍他肩
      膀,拨转马头径自走了。白明夷看那老虎,已然气绝,浑身只有额上一个伤口,箭至没羽,暗
      暗佩服,箭法之准,他也可以做到,但劲道之强,他自问及不上。
      
      大王大发神威,箭毙猛虎,众人看的目眩神移,欢呼声又起,庆贺老天降下一位天神般的英雄
      带领他们。秋狩大典的开场在欢呼声中结束,赫连羽、白明夷等人回到观礼席。下面出场的是
      各部族子弟,然后是京城中贵族子弟,再次是各地挑选的精擅武艺的平民和奴隶。压轴的则是
      王宫禁军做阵形操演。
      云萧有些心不在焉,火热紧张的围猎激起她太多的回忆。她参加过赵家的围猎,也参加过晋君
      的春搜秋狩,初始是一个人,后来带着毋恤。
      毋恤小时候身子单□□了吐纳之法,练了家传武功才有好转。他的箭法,是她手把手教的,
      他想练好搏她欢喜,白天练习不算,夜间也偷偷起来练,手掌磨破,胳臂肿的不能动。真是个
      傻孩子,只要他健康快乐,她比什么都欢喜。
      第一次狩猎,毋恤一出手射到一只兔子,欢天喜地拿来送给她,那天晚上吃的兔子肉真是前所
      未有的甘美,味道已模糊了,当时的心情却记忆犹新。
      晋君的秋狩大典上,毋恤技惊四座,只因名不经传,很快被人忘怀。这样也好,木秀于林,风
      必摧之,锋芒毕现,不见得长久,隐晦藏拙,方能在宫廷中保得平安。只是毋恤期望什么呢,
      是一鸣惊人,还是潜伏终老?那样聪明的孩子,倒是她困住了他的手脚。离开她,没有了守护
      却也少了束缚,毋恤会走上怎样的路?
      一时间涌上强烈的思念,白衫的少年,无邪的眼眸,纯真的笑容,毋恤,毋恤,你过的可好?
      
      
      忽然耳边一片噪杂,毋恤孤单的身影隐去,代之以一张娇艳如花盛气凌人的面孔。云萧回过神
      来,眼前的女子十六七岁,红色猎装,小蛮腰,黑皮靴,背上一张虎皮弓,腰上挎着雕翎箭,
      面色呈麦芽色,是风吹日晒后的健康的肤色,眉是眉,眼是眼,充满勃勃的生命力,此刻却一
      脸不屑,挑衅地望着她。
      云萧识得她是白族族长的爱女,白明夷的妹妹白明珠,却不明她为何一脸敌意,也不知她方才
      说了什么,心下暗恼她惊散了毋恤的形象,面上却不动声色,只微微一笑,淡雅镇定。
      白明夷出面干预,微带不悦地说:“小妹,不要胡闹。”
      白明珠稍有迟疑,这个任何时候都气定神闲,却让人捉摸不透的哥哥向来把她吃的死死的,他
      的话不能也不敢不听,但她跺跺脚,傲然向着云萧说;“你不和我比试,又有什么资格做我们
      代国的王妃?”竟是对哥哥的话置之不理。
      云萧恍然,是来挑场子的。眼见众人议论纷纷,神色各异,白明夷有种关切的神情,罪魁祸首
      的赫连羽却稳坐不言,靠在椅背上喝酒,一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模样。心中冷冷一笑,未婚
      妻面子受辱,于他有何好处?
      “做王妃的资格不是某几人可认定的,说到比试,郡主盛情,云萧虽技劣体弱,焉敢推托。不
      知郡主要比什么,请划下道来。”
      未料她答应的如此爽快,又一副老神在在,胜券在握的样子,白明珠倒犯了踌躇,思来想去,
      决定比自己最有把握的箭法。羽大哥箭毙猛虎,她也来个箭法出众,看这女人手指白的和玉一
      样,能握出水来,哪里会射箭,这样赢她虽有些不够光明磊落,但谁要她横插进来,抢走羽大
      哥呢?汉家的狐狸精,颜面尽失也是活该。
      白明夷正要开口,赫连羽截了过去,笑道:“白家小妹箭法之精是人所共知的,今日当大开眼
      界,不知云小姐意下如何。”
      云萧当仁不让地笑道:“理当奉陪。虽是玩耍,也要有些彩物才有意思。”解下腰间一个玉佩
      ,色泽纯白,状若凝脂,是上好的羊脂玉所制。“这小玩意不值钱,却是父亲所赐,跟随我多
      年,郡主赢了,不妨拿去做嫁妆。”有人过来用盘盛了,侍立在旁。
      白明珠眼见那玉佩名贵异常,自己身上饰品无一及得上,却不甘心未比先输一阵,咬咬牙
      ,从怀中掏出一个香囊,虽然老旧,但织工精细。“这是我娘遗物,是我最珍贵的东西。”眼
      圈红了,却骄傲地不肯落泪。“和你赌。”
      云萧叹口气,柔声道:“郡主的彩物果然珍贵,我可占你便宜啦。”
      赫连羽哈哈大笑,说道:“如此赌局,怎能没我的份,不如大家一起来赌,我赌白家小妹
      胜。”一挥手,从人端出五百两黄金。
      狄人性豪爽,喜欢打赌斗胜,眼见郡主王妃比赛,王上开赌局下注,自然乐得凑热闹助兴,一
      时间纷乱又起,人们纷纷开盘口,下赌注,比赛的事反而无人注意。白明夷看看漠然的赫连羽
      ,悠然的云萧,决然的小妹和兴奋混乱的人群,无奈摇头。事已至此,阻拦已不可能,只好顺
      其自然,静观其变。
      
      下注情况整理出来,赌白明珠胜的有二百一十二人,理由很明确,白明珠的箭法的确是代国名
      门女子中顶尖的,甚至在男子中也毫不逊色,而云小姐弱不禁风的样子,弓弦都不知能否拉开
      ,以王上与她的关系,都投白明珠一票,旁人还有何话可说?赌云萧胜的有一百人,倒不是真
      的相信她会赢,多是被女神风采迷倒的年轻人,宁愿输几个钱来支持势孤力单的女神。董玉和
      纪瑕自然支持云萧,白明夷也下了注,赌云萧赢。
      云萧看了一眼名单,眼中波光一闪,转瞬即逝。寻着白明夷身影,颔首答谢,白明夷轻举酒杯
      以示收到。云萧没有看赫连羽,想也知道某人正望着他,感激泣零,含情默默。心头没来由一
      阵烦躁,更不可能发现赫连羽半闭的眼眸中那抹深沉锐利的光。
      董玉眉飞色舞,仿佛笃定云萧会赢,而她则白白赚进大把金钱,纪瑕忍不住问道:“你凭什么
      确定云小姐会赢?还把所有钱和首饰压上?”他压了一半的薪水,虽别无选择,说不心疼是假
      的,只有这个小傻瓜,仍是无忧无虑逍遥快乐。董玉一脸愕然,觉得他这个聪明人问了一个不
      值得回答的问题,反问道:“凭什么?云姊什么时候输过?”“就这样?”“这样就足够了。
      云姊做事从来都是胸有成竹,手到擒来,相信她总没错。”
      纪瑕想说不要盲目崇拜,百胜终有一败,想说箭法不光靠技巧,更要靠熟练,拳不离手,曲不
      离口,三天不练箭,手就生了。既使受过明师指点,既使聪明绝顶,没有不停歇的苦练,仍是
      不行。他可从未见过云萧练箭,连弓弦都没摸过。但终于什么都没说,因为比赛就要开始了。
      
      
      周围静了下来,几千人的围猎场悄无人声,连咳嗽都不闻一声,只余马匹偶尔打个响鼻,风吹
      锦旗猎猎作响。两个各有千秋的绝色女子并肩而立,一着红装,红的娇艳,一着紫衣,紫的尊
      贵。衣袂翻飞,黑发如云,手中大弓长箭,更增英气,更添丽色。众人只觉即便没有比试,这
      样赏心悦目的场景也值得一观。
      “标的在二百步外,以十箭中中红心多者胜。”白明珠提出规则。自觉胜券在握,倒不焦躁。
      
      “箭靶是死的,敌人却是活的,不会呆立不动让你射。”云萧含笑道。
      白明珠听她语中颇有讪笑意味,大怒,恨恨道:“你说怎么比。”不管比什么,总脱不了射箭
      ,量她也使不出什么花招诡计。
      云萧悠然望天,骄阳当空,但草原上凉风习习,并不感炎热。天特别蓝,也显得很高,天际浮
      着一两朵小碎云。一群大雁向这边飞来,排着整齐的队列,时而呈“人”,时而呈“一”。她
      眼睛一亮,轻轻吐出两字:“大雁。”
      围观众人都有些泄气,草原上三岁孩子就会射雁,在座的人多有一手好箭法,一箭双雕并不少
      见,能同时射中三箭四箭甚至五箭的也大有人在,比射雁能比出什么新意来?
      云萧让白明珠先射,白明珠也不客气,更不搭话,看着雁群进入射程,弯弓搭弦,弓满月,怀
      满抱,箭似流星疾射而出。雁落,箭正好穿过脖颈中央,分毫不差。接着她一次搭上两只箭,
      射出,雁落,两只雁各自脖颈中箭。最后一箭,她低叱一声,松手放箭,这次却是一箭双雕,
      上下两只雁被正中脖颈的箭贯穿,连在一起。这几箭虽非惊世骇俗,但在一个妙龄女子手中射
      出,也称得上精彩。叫好之余,人们格外关注云萧的动静,看她有何妙计胜出。
      云萧并无举动,只负手旁立,白明珠四箭射下五雁,她拍手笑道:“好箭法,果然是家门渊源
      ,名不虚传。”白明珠见她赞的真诚,倒不便再盛气凌人,退后一步,冷冷道:“该你了。”
      
      
      云萧取下背上大弓,却不便射,只翻来覆去检查弓弦松紧,弓背的强韧。诸般做作间,雁群渐
      渐飞远,人们暗暗替她着急,雁群飞出射程,箭法再高明,又如何射的下大雁。
      云小姐大概是不会射箭,所以拖延时间,藏拙不射,这想法虽然不敬,却感染了许多人。纪瑕
      也猜不出她的用意,好在一开始就未抱很大希望,现在也不至于太失望,只是觉得一番做作大
      可不必,时间拖久面子就回来了?斜眼看去,董玉仍是充满信心盯着场中,不由暗自称奇,如
      此死心塌地,执迷不悟,当真少见。
      云萧终于检查完猎弓,抬起头来,人们看看她镇定自若的神情,又看看已飞出射程的雁群,希
      望重燃,莫非她能射下射程外的猎物?这也算了不起。只见云萧背对雁群,望着天边一只姗姗
      来迟的孤雁。场边几声叹息,更多人暗叹在心,罢了,原本就该意识到决不会有精彩表现,等
      她射下孤雁,好歹给些掌声,以免她太难堪。
      云萧扫视全场,白明珠幸灾乐祸,大多人无精打采,纪瑕意兴阑珊,董玉沉着脸,白明夷一脸
      关切,赫连羽则看不出喜怒,一副置身事外的样子。冲他微微一笑,云萧举弓对准渐飞渐近的
      孤雁,拉响弓弦。
      
      一声凄厉的哀鸣惊醒快要睡着的人们,孤雁直直落了下来。场上鸦雀无声,人们目瞪口呆,不
      能接受突如其来的变局。射雁不出奇,但若弦上无箭呢?如果不是亲眼所见,有谁会相信空弦
      射雁这等无稽的事,但众目睽睽之下,怪事偏偏发生了。云小姐手上只有一张弓,箭囊纹丝未
      动,如果用袖箭之类暗器也逃不开众高手的眼,毫无疑问,她有弓无箭射下一只大雁。这不是
      箭法,而是仙术。人们太过震惊,竟忘了喝彩。
      白明珠也看呆了,忽然发现云萧正笑吟吟望着她,不甘、屈辱、沮丧、佩服一起涌上心头,脸
      色煞白,眼睛却似要喷出火来。然狄家女子言出必行,决不推诿耍赖,她竭力保持平静的口吻
      :“你赢了。”说完转身跑出场外。云萧望着她的背影,笑容依旧,眼神却很奇特,并非得胜
      后的欣喜,而是混合着嘲讽与赞赏的落寞。
      一波三折,出人意料的比赛结束了,到处谈论的是云小姐神奇的不像箭法的箭法,赌局输赢倒
      无人在意。有人联系云小姐救活黑族少主,有起死回生之能的传闻,得出一个结论,云小姐是
      天女下凡,来到草原佑护众生,使牛羊肥美,人民安乐,国家强盛。当天的围猎还未结束,这
      说法已传到每个人耳中,有人一笑了之,大多数人却深信不疑,只差没有明目张胆顶礼膜拜了。
      
      赫连羽虽拜神祭神,却不信鬼神之说,若真有上苍,真有神灵,怎会坐视世间不平与血腥,怎
      会对一幕幕惨剧无动于衷?如果世上有神,那么这神是值得唾弃的神。在他的领地,他就是神
      ,神就是他。不相信什么天女下凡,所谓起死回生不过医术高明,但空弦射雁之迷却想不明白。
      “我输了,这些金子是你的了。”很拙劣的开场白。云萧美目流转,泛起迷人光华,笑道:“
      折杀云萧了。陛下还在生我的气,要借题报复?”“怎么会?”赫连羽自嘲笑道,“即使我有
      心报复,能奈你何?”
      云萧笑得慧黠,像只小狐狸:“想知道空弦射雁之迷,不妨直说。”赫连羽闷哼一声:“说不
      说随你。”“我凝气成形射下大雁,你信吗?”“也许真有这样的武功这样的高手,却不会是
      你。你若真有这样的功力,只会潜藏,不会炫耀。”“你倒了解我。其实我是效养由基之故智
      。”“养由基?”
      “养由基是一百多年前楚国的将军,箭法通神,百步穿杨,有人说他的箭技传自上古的后羿。
      一次随楚王出猎,他指着天上一只孤雁,说能不用箭将它射下,楚王自然不信。他拉响弓弦,
      孤雁一声哀鸣,应声而落。”云萧歇口气,见赫连羽听的专注,继续道来,“养由基向楚王解
      释,那雁不久前曾被人射伤,伤口还未完全愈合,所以叫的哀,飞的慢,落在鸟群后面。弓弦
      一响,它以为又有箭来,拼命望上飞,一用力,伤口迸裂,就坠地殒命。是为惊弓之鸟。我在
      一册文人笔记上看过这个故事,这回试演出来,事先声明是玩耍,就被人点破,也不过搏人一
      笑,倒没想到会成天女下凡。”
      “惊弓之鸟。”赫连羽细细咀嚼这几个字,若有所思。忽然笑道:“现在你可有把柄落在我手
      中了,冒牌的真命天女。”云萧眨眨眼,摇头笑道:“在你未把秘密说出之前,我就是人们口
      中的正牌天女,把柄不算把柄。你要说出去,还拿什么要挟我?”两人相视而笑,分享秘密似
      乎让他们的心贴近许多。
      
      夜色将暮,勇士们抬着猎物凯旋归营,一路欢歌。一部分猎物要熏制晾干,以备即将到来的漫
      长冬季,一部分则现行烤制,当作晚餐。篝火生起,烤架上叉满兔子黄羊野鸡大雁,甚至有野
      猪老虎。火光映着兴高采烈的人们,空气中飘着肉香酒香。一轮明月耐不住寂寞,拨开云彩探
      出头,好奇地望着忙碌而快乐的人们。
      云萧坐在赫连羽身旁,坦然接受各种好奇的探询的仰慕的目光,观看美艳绝伦的舞娘和热情奔
      放的胡舞。她只开场喝过三碗酒,因为赫连羽替她喝下后来人敬的每一碗酒。真是海量,云萧
      斜眼瞧他,三十几碗酒喝下,竟丝毫不显醉态,只不过脸色愈白,眼神愈亮,亮到不能逼视。
      没来由一阵心动,浑身躁热,忙抬头望天以掩饰无人见的脸红。忽然一怔,天上玉盘明亮如初
      ,却似变成了红色,仿佛血的颜色。一眨眼,红色没有了,月还是那月,皎洁柔静。是她一时
      眼花,还是有所警视?
      回过神来,领舞的红衣舞娘手举一坛酒,边舞边向这边走来。销魂夺魄的笑容,柔弱无骨的身
      子,艳丽热烈的服饰,在火光映衬下,迷离妩媚,不可方物。云萧也不由得暗赞一声,好一个
      尤物。
      舞娘娉娉婷婷走到席前,行礼,给赫连羽和云萧斟酒。酒色冷洌,酒香扑鼻,显见的是好酒。
      云萧注视着她一举一动,发现她还很年轻,也许还不到十六岁,给赫连羽斟酒时,白玉般的纤
      手有几不可见的颤动,但并未把酒液泼洒,灯光下,一层细密晶莹的汗珠在额头闪闪发光,不
      由生出些怜惜,跳了这么久的舞,一定很累。
      酒液欢快地跳动,跃入酒杯。舞娘偷眼上抬,虽然按规定平民、奴隶不能直视贵族,但近距离
      瞧瞧传说中的真命天女,对一个十六岁的女孩子毕竟是个不小的诱惑。云萧当然不打算怪罪,
      只含笑望她,忽然愕然。
      那一双眼睛,非但没有脸上那种令人心醉的笑意,更流露出一种深深隐藏的恨意。为什么?心
      头跳上疑问。舞娘见到云萧陡然一亮的眼神,大吃一惊,手一颤,酒泼到桌案,冒起一股青烟
      。
      变故骤起,歌舞仍在继续,正席附近的人却惊呆了。那舞娘见阴谋败露,伸手向酒坛捞出一把
      寒光闪闪的匕首向云萧刺去,云萧正要闪避,一只手过来,擒住舞娘的手腕,一抖一振,匕首
      插入几中,舞娘凌空飞了出去。甫一落地,就被侍卫制住全身要害,动弹不得。这时才有人惊
      叫出声,舞娘们四处逃散,被侍卫挡了回去。
      赫连羽眼神一扫,如鹰隼般犀利冷峻,全场静了下来,他望定场中强忍疼痛的舞娘,嘴角泛起
      一抹微不可见的冷笑:“带下去。”竟似不屑理会。
      
      舞娘在他的逼视下打了个寒颤,但又鼓起勇气,放声大骂:“弑父弑母的恶魔,杀人无数的凶
      手,积起所有的羊皮也写不尽你的罪孽,倾尽宁河之水也洗不清你的血腥,我死去的家人会诅
      咒你,万能的神会降罪于你,真命天女下凡也救不了你。烈焰焚身,油浸水淹,永世沉沦,不
      得超生......”
      众人大惊失色,不料她为一年前那段公案而来,听她谈吐,想必是被牵连灭门的贵族之女。侍
      卫的拳脚已落在她身上,捂着她的嘴向外拉。她被带下去了,她的声音却似还回荡在场中。
      云萧望着赫连羽,他面色并无改变,但眼珠上一层血腥的颜色,额上青筋暴起,双手隐在几下,
      竟在微微发抖。从未见过如此面目狰狞的赫连羽,也未见过他如此失态,知道他在强自克制,
      不由得暗暗担心。
      赫连羽终于没有爆发,冷冷道:“彻查她的同党,杀,玩忽职守者,杀。”说完拂袖而去,宴
      会不欢而散,人们各自惴惴,不知是否会查到自己头上。
      
      云萧拥着锦衾,斜倚塌上,大帐角落的沙漏无声,时间一点一滴流逝,帐外刁斗声传进来,加
      重深秋的寒意。
      “那段时间老王身体一直不好,王妃摄政,有一天王宫传出消息,说王的病大有好转,夜里就
      出事了。街道戒严,月亮却很好,就像今晚一样。我在王宫附近的朋友家里,看见数不清的士
      兵进了王宫。第二天,老王暴毙,王妃和小王子失踪,大王子即位。”
      这是第一次接触关于赫连羽和代国宫廷的直接资料。在黑族的贵宾帐篷里,田辅曾证实了那一
      夜的真实存在。不管赫连羽是否真的弑父弑母,那一夜他领兵进宫,并连夜铲除了三家忠于老
      王的贵族,他的王位是血海漂起来的。但哪一位宫廷中人手上没有血腥?王室中父杀子,子弑
      父,兄弟相残,本是司空见惯,晋国最有为的君主晋文公未即位前,几度被父兄追杀,流亡国
      外十九年,归国为君正是在杀了两个侄子的基础上,还娶了侄妻。既夺人国,复夺人妻,却是
      人人称颂的贤君霸主。
      当时听后将残暴和丧心病狂轻轻放过,继续谈下去,发现了他知人善任谋略出众的一面。重用
      公孙伯儒,起用白明夷,一主外交,一主内政,取得邻国认可,发展国内经济,安定人心,他
      自己则靠着呼雅台一干将军紧握军权,肃清明目张胆反抗者,安抚忠于自己和三心二意者,短
      时间内稳定了政局,至少是明面上。
      他在朝礼晋君时求亲,让她远嫁异乡,但平心而论,她是有些佩服他的。虽不解为何指名要娶
      她,但求亲一举无疑很高明,晋是紧邻代的大国,且是天朝上国,一向受诸胡狄之国的景仰敬
      畏,与晋交好,可以安定人心,更可震慑邻国,一举数得。
      由此开始对赫连羽有了探索的兴趣,设法与不同的人交谈,了解他的不同形象。最让她震惊的
      是原辰里说的一件事。
      “那一夜无月,星星也寥寥,王带着五百人的小队去夜袭。盗贼团约三百余人,是草原上有名
      的悍匪,盗贼巢穴在一个河杈边的树林里,很难找到,如果不是有内应有向导,一千人也剿不
      下来。那是我第一次战斗,出发前手冷的发冰......”
      赫连羽让他跟在身后,一行人静悄悄摸到盗贼营地,不料对方正以逸待劳等着他们。战斗异常
      激烈,赫连羽的人虽多,却有很多是原辰里这样的新兵,盗贼经验丰富,心狠手辣,又打他们
      个出其不意,一开始便占了上风。赫连羽大显神威,三丈之内无人闯得进,原辰里紧跟着他,
      并无多大损伤,其他人可没这样幸运,不一刻便死伤遍地。所幸赫连羽出发后,分出一部分人
      迂回包抄,到达营地后方,放起火来,又寻得盗贼首领,两相对阵,斩于马下,盗贼军心涣散
      ,一哄而散,这一仗才算打赢。五百人死二百四十九,伤二百五十一,连赫连羽也被盗贼首领
      划出一道刀痕,所幸不重。
      “我虽然受了伤,又见死伤遍地,有同袍,有盗贼,心里还是很兴奋,能和天神般的王并肩作
      战,还活了下来,是一件很荣耀的事。忽然王转过身来,一把将我推下马。”原辰里说到这儿
      ,泪花点点。
      “有人放暗箭,王推我下马,他也滚落马下,左肩中箭,血那样红,不停地流,止都止不住。”
      “王救了我,我的命就是王的。”
      赫连羽养了一个月伤,才恢复过来,继续领兵,而射冷箭的人始终没找到,据说是盗贼,不知
      逃哪里去了,赫连羽也不甚追究,此事不了了之。
      她当时听了不寒而栗,借刀杀人,暗箭伤人,法子并非绝妙,用意却够狠毒,怕一计不成,还
      设下连环套。真不知赫连羽是如何安然活过政变前的三年征战生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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