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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孺子可教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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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疚楚!”碧落在他跌下的瞬间接住他的身躯,看到他此时的模样,不由得一脸惶然,“请老前辈救救他!”
姬星乱木然抬头,正迎上那老者的目光。碧落身边,站着一个貌似极普通的老者,端详着姬星乱的目光透出知交般的默契与长辈对晚辈的那种期许。姬星乱却没有任何反应,只是麻木地将目光移到刚刚倒下的人。看着满身血污的疚楚,大脑一片空白,整个身体就像被掏空一般轻飘飘的,身子一歪,他也倒了下去。
蓦地睁开双眼,那个让人心会痛的名字在第一时间从心底浮起,名字的四周是一片虚无。恐慌突如其来。
不远处隐隐传来说话声,姬星乱起身向那个方向走去。
“……逆气而动,毁去多年的修身法门,任由魔性控制自己的元神……取得魔道的无上力量……”一个苍老的声音。姬星乱继续向前行进。
“他……已然入魔?”清丽的、却带着颤抖的声音。越来越清晰。
“不,”老者一顿,“我已暂时封住他的经脉,只是……”
“——只是什么?”姬星乱出现在碧落与老者面前。老者望向他,头微微一扬。
“一日为魔,终身为魔,如同你们人世间瘾君子——”老者睿智的目光注视着姬星乱,“——无法回头的单行道。”
“只是这样?”姬星乱嘴角扬起讥讽的笑。
“闭嘴!”碧落忽然叫道,眼睛犹自望着床上的疚楚,“你这个凡人懂什么?”
“魔性会完全吞噬你的本我,你的意识、回忆、感情,将完全不复存在,”老者平静地说,“除了永远得不到满足的欲望。”
“被诅咒的力量……”老者继续说着,“进食却不知味,□□却不知淫,杀人亦不会有快感。欲望驱使你不停地做你永远不知道为什么要去做的事情,但是你永远不会得到满足,而力量,会让你永远无法停止。”
“真会掰……”姬星乱露出淡然的嘲笑,那表情像极了疚楚,然而他不曾知道,“你们的道,会允许这样的生物存在?”
“是劫数,便也是他自身最大的惩罚。”老者语调依旧云淡风轻。
嘲笑褪去,尽剩凄楚。视线转而落在疚楚身上,看着他苍白安静的脸,看着他周身微微暗动的黑色光华,那样霸气而凶残的气,却气息若无。
“你能救得了他么?”姬星乱抬头,望向老者的目光中含着压抑的希冀。
“老朽法力低微,焉能救得他脱离魔道……可是现在……”老者迎着面前琉璃清瞳中的希冀,话音一缓。
“——可是现在,他连命都保不住了!”碧落寒道。
姬星乱抬头,强自压下心头不满,一脸倔强地望着坐在疚楚床边的这个女人。
“为了救你,他与饕餮搏斗在先,逆行真元,催动魔性;为了不伤害到你,又在魔气盈冲之际,硬生生断了心脉——现在的疚楚几乎已是个死人,若不是我与前辈赶来,便这似有若无的一息,怕是也……”碧落声音略有些发涩。
是这样的吗?姬星乱感到什么东西,正在从自己身体内逐渐消失。
“是吗?他救的不是你吗?”嘴唇微动,说出的竟是这样的话,那般冷酷无情的味道。话音甫出,姬星乱自己与碧落皆是一愣。
那一愣,转瞬变成恨意。
你这样奇怪的人,疚楚怎么受得了?
“我想为他输入真气,维系心脉。”碧落语气冰冷而平静。
“也好。”老者沉吟,示意姬星乱与自己一道出去。
嘴唇翕动,姬星乱吐出“谢谢” 。
又是这样奇怪的话。
面前的老者给人一种熟悉且亲切的感觉,姬星乱盯着他,脑中的问题不停盘旋,疑惑从他的眼中流淌出来。
一抹慈祥的笑容出现在老者面上:“你见过子房吗?”语气平静而从容。
姬星乱点点头,又摇摇头。那个人风华绝代的样子,无比清晰地留在自己脑海中,只是不知道这样算不算见过?
“我和你们不一样。”姬星乱轻轻说道,可以肯定的是,这个老人,与疚楚以及那个女人一样绝非人类。
老者微微点头,眼蕴笑意:“你和他们却也不一样。”
“那我究竟是什么?”没来得及深究这句话中的意思,姬星乱脱口而出,“我和张良,又是什么关系?”张良……这个名字,从口中说出来的感觉也很奇怪呢……
“你本应姓张——”
“是他的后人?疚楚——”姬星乱身体微微一颤,嘴里涌起一股苦涩,“已经说过了。”他放慢了语速,有些许的艰难。
老者看着他,忽地轻挥衣袖,空气便随着这阵波动慢慢变幻为一个有轮廓的半透明的东西。形体逐渐清晰,从依稀可以辨认出来是一个男子到他忧郁的眉头纤毫毕现,仅仅几分钟。幻象中的男人穿着现代的衣服,眉眼与姬星乱有几分相似,抬头望天的目光如同穿透了浓重的夜幕,落在繁复的星象之中——尽管此时,那里什么也没有。
没来由的,姬星乱觉得紧张,并在自己毫无察觉的情形下,几乎屏住了呼吸。
今夜的星象……有些乱呢……
男人嘴唇微张,声音却不是从他那里发出。就如在身体内部响起一般。姬星乱蹙起眉头,紧咬住的嘴唇藏不住此时内心的惊恐。
张先生……幻象身边传来的真切而微弱的声音,姬星乱看着男人愁结的脸在这声音带来的气流波动中消失了踪影。
“他是谁?”姬星乱视线停留在幻象处,问道。
未待回答,他转头望着老者,眼神中是知悉真相后的不敢相信:“是……是我的,亲人吗?他姓张……”他不知道该怎样说出那两个字,记忆中从来不曾存在过的字眼。
“他就是你认为的那个人,”老者淡淡说道,“所以你本该姓张。”
“你父亲对星象研究颇深,在你出生那一夜看出了不祥的端倪,也知晓一切皆因你们的血脉而起,忧心仲仲的他方为你取名为星乱,改为姬姓。”
姬星乱露出自嘲的笑:“好妖娆的姓氏。也是因为张良的关系么?就是说直到,直到……都是知道这个家谱的,除了我……”
老者看着他,以平静的眼神代替了肯定的回答。
“不祥的端倪是什么?”这个诡异的词组忽然跳进姬星乱来不及悲伤来不及慌张的头脑,“这一切和我们身上流着张良的血有关系么?是这样,直接导致我变成了孤儿?”还是没有办法,自如地说出那个称谓。吐出最后两个字,他的声音已然发颤。
“是这不祥,间接夺走了你父亲的性命。”面对双眼发红的姬星乱,老者亦不由得有些微动容。
姬星乱一把抓住老者的领口,清澈的眼睛瞬间充满了血丝:“什么意思?是这样,是这样吗?他死掉,他的女人不知所踪,我被送进孤儿院,一切就因为我们身上继承了那个叫张良的两千多年前的人的血液?”
他一顿,似乎还无法适应这样的愤怒,然而他马上又说道:“你究竟是什么人?疚楚和那个女人又是怎么回事?你们到底想要什么东西?为什么……为什么……如果是我们欠了你们的——”话音嘎然而止,姬星乱的眼睛不由自主地睁大,目光停留在老者身后的空洞中——这是什么?纠着对方的手慢慢松开,“——那个人……不亲自来拿呢?”无力地说完剩下的话,他仍没有从刚才一瞬间的惊愕中回转过来,并且发现自己终究是无法控制这种怒气,甚至是超越了怒气的某些东西,让他连那个名字都不愿意再次提起。
“我是什么人,你竟丝毫不知……”丝毫不知?老者没有为此动怒,继续说道,“这样也好。疚楚和碧落,原本亦与我无关,只是那受伤的疚楚,算起来也与我有些渊源——然而遇上你们,却仅仅一个巧合而已。”
老者一顿,轻叹一口气:“天意如此。”
青色的粗布长衫,纤弱的身形,和一个头扎黄巾,看起来疯疯癫癫的老头。那年轻的身影,举手投足间尽显优雅。那一瞬间,看到如水般的幻象,那水,萦萦低唱“沧浪之水浊兮,可以濯吾足”,濯吾足,故意掉落的鞋子。
我现在知道你是谁了。但是你怎么会不知道,我知道你是谁?这一切,不是你让我看到的幻象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