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还记不记得你爱过我》旺仔阿牛

5、我的前因后果

　　照例是六点三十起来，给点点煮牛奶，烤薄饼，做凉拌莴笋和西红柿，然后洗澡化妆换衣服，出去叫醒孩子，家里的阿姨只负责看管孩子，其他都要自己来。当她看到孩子吃完最后一口早餐时，家里的刘阿姨也已经到了，林绛照例把今天给点点的安排列表给她后拿了咖啡就去上班。

　　年底其实公司事情很多，很多跨国公司的年会都要找翻译，还有几场视频会议，一直忙到放年假前夕还是连轴转，最后一场是一家外资的德方和中方连续七天的洽谈，进口车配额，陪着双方老总推杯问盏，周旋良久，最后总算是宾主尽欢。

　　忙到最后正好到了年假，刘阿姨回老家过年，林绛下午陪点点回幼儿园拿成绩单，过年小朋友们都有互相送礼物，点点长得精致可爱，非常乖巧，小朋友们都喜欢她，带回来好多礼物，林绛牵着她的小手一个一个小朋友谢过来。回家后先带她洗脸洗手换衣服，然后把她放在落地窗边的地毯上：“你乖乖在这里拆礼物，然后在妈妈给你买的贺卡上一张一张写好祝福语，妈妈给你去做饭，等做完饭你念给妈妈听好不好？”

　　点点乖乖点头，早就迫不及待去拆礼物，林绛把她放在一堆靠枕里头，自己去厨房给她做饭，刚打完泡奶就看见点点噔噔噔跑来拍厨房的门：“妈妈，妈妈，门铃响了。”

　　林绛侧耳一听还真有门铃响，她心下奇怪会是谁，先叫点点：“去开门，妈妈洗了手就出来。”
　　林绛刚把手里的泡沫洗干净就听见点点高兴叫：“舅舅！”然后就看见她扑到林湛怀里，林湛抱着外甥女在空中转了个圈儿才停下来：“来，让舅舅看看——点点又长高了——”

　　“那是，舅舅都大半年没见到点点了，点点每天都有喝妈妈准备的牛奶，肯定长得高高。”

　　小小女儿稚声稚气的软语，纵使严肃如林湛也不由笑起来，亲昵的在她额上吻一吻：“来，看舅舅给宝贝儿带了什么礼物？”

　　“哇！是LEGO公仔！舅舅好棒！妈妈都不给我买。”说着又搂着林湛的脖子亲亲他：“谢谢舅舅！”

　　拆开来，那个半个人高的LEGO公仔戴着眼镜仿佛笑眯眯看着眼前可爱的小小女孩，点点高兴坏了，噔噔噔又跑进来给林绛看：“妈妈，你看，舅舅买给我的公仔。”

　　林绛说：“那你谢过舅舅没有？”

　　孩子还没说，林湛已经开口：“你看看你，和爸闹僵后，连跟着家里人都客气疏离起来，这是做什么？”

　　林绛接过大哥的开司米外套，将它挂在玄关处的衣架上，又给大哥拿了鞋才说：“倒不是这个意思——”顿了一顿：“何苦专门去给孩子买这些，这不是你教我的，不能太溺爱孩子？”

　　林湛说：“十一号去哥本哈根参加研讨会，正好顺路去了一趟Billund，看见这些Legoland玩具挺可爱，就顺手买了。”

　　林绛抬头就见自己的大哥衬衫外套开司米薄衫，眉眼君庭，长身玉立，一如既往的干净谦谦，不由地笑：“今天怎么有空来这里？”

　　林湛说：“怎么？妹妹不来看哥哥，还不行哥哥来看看妹妹？”

　　林绛在大哥面前也难得露出娇嗔：“哥！”只叫了一声，又抬起头去看他：“你知道我不是这个意思——”

　　林湛宠溺揉揉她的头发：“今天我要吃我妹妹做的饭菜，快去烧菜，我和点点玩一会儿。”
　　林绛终于笑起来，警告点点：“你给我乖乖知道吗？不要给舅舅了麻烦，妈妈给你做玉米浓汤。”
　　点点朝她扮了个鬼脸，却转过去抱林湛的腿：“舅舅，舅舅，我跟你玩，我一定不给你惹麻烦，我要吃妈妈的玉米汤。”

　　林湛抱起小鬼儿：“这个鬼灵精，来，舅舅陪你搭积木。”

　　等到林绛做好饭就看到一大一小两个人盘腿坐在地毯上低着头专心致志玩乐高积木，地毯上的乐高积木凸凸凹凹，红，黄，蓝，白，黑，五颜六色，最后搭成后点点高兴地叫起来：“Wow, Way to go！”两人兴高采烈的相互击掌，同时把头上的帽子翻下来，林湛袖子卷在手肘上，领口的波点领巾也随意平铺在衣领边缘，这样的随意的样子，是她一贯严肃冷漠的哥哥啊，林绛心下不由好笑，口中却说：“快来！洗手吃饭，不然待会儿可没得玩。”

　　林湛带点点去洗手，孩子因为舅舅来看她今天格外高兴，平时吃饭就跟打仗似的不愿意吃，今天乖乖吃了半碗鸡蛋羹，还喝下半碗玉米浓汤去，最后心满意足洗手回去玩玩具，林绛想起小时候和大哥和二姐一起在老家的院子里吃晚饭，三个人一起抢一晚蛋羹吃，不由心下又酸又暖，问林湛：“大哥你一定是有事跟我说？”

　　林湛看了她一眼，最后才说：“你放年假了吧。”

　　林绛点点头，林湛问她：“今天过年你打算怎么办？还是和孩子两个人在落地窗前俯瞰浦江两岸万家灯辉火树银花？”

　　林绛只是笑：“我只听过大哥和我用德文对骂，没想到你古文也挺好呀。”

　　林湛的表情却严肃起来，他叫了一声：“小绛！”顿了一顿才说：“父子没有隔夜仇，当年爸爸拍案让你滚出林家是气得狠了，你是他的女儿，还不了解他？骂得越凶，心里就是越在乎，你也不能因为这一时气话就四年不回家过年。”

　　“大哥——”

　　“你每年买了新年礼物寄回家给爸妈这算是怎么回事？你还不如不寄回去，一收到你寄的东西，妈总是望着缥缥的照片流泪，爸总是气得重新将东西扔出去，缥缥死了，爸妈更加珍惜你这个女儿，你心里怎么就不明白。”

　　其实是明白的，二姐死了，和姐夫在那场车祸。平地惊雷，美丽聪颖出色的林缥，从小父母最引以为傲的二女儿，突如其来的失去，就连二姐那一位诺奖得主的德籍老教授听闻噩耗也连连惋惜，难过了好几日，二老的打击可想而知。从此对法国刚归来的小女儿更加珍惜，并不寄予厚望，二老也从未希望儿女们有多出色，只希望平平静静生活。

　　但是这个小女儿带给他们更大的惊骇，她回来了，同时带回来他们刚出生不到几日的外甥女，才不过二十出头的小女儿未婚生育，问她，却竟然连孩子的爸爸是谁也不知道，父亲气得突发哮喘，在病床上气得说不出一句话，她哭着让爸爸接受这个孩子，他气得更加狠了，只让她滚。父亲这位出身医学世家的老牌知识分子，从来秉以清正，怎么能够容许并且接受自己的女儿未婚生育并且连孩子的爸爸是谁都不知道，何况亲人友人同事该怎么看待他这位女儿，失望之余是对这个女儿的惋惜。

　　那一天晚上在病房里，她跪在病床前求父亲原谅，父亲转着头一声不吭，她哭着说：“爸，我已经大了，我既然生下这个孩子，就已经对自己和孩子的未来有了打算，我会好好过下去的。”
　　母亲在一边叹气：“你好好过下去？你怎么好好过下去？别人的闲言，同事的碎语，就算你不在乎这些，孩子的国籍户口怎么办？孩子现在才几天，你是不知道单亲妈妈带着孩子的苦，一天天的养大，你以为这么容易？小绛，你才二十二岁，这一生中最美好的年纪，你正该利用这个年纪在自己的人生大路上开启一个漂亮的里程，找一个适合你的伴侣，你怎么能？你怎么能——”最后说了两遍到底是说不出话来。

　　她说：“妈我会好好工作，为了孩子我也会好好努力的，我有孩子了，我只要她，我这一生不想再结婚了，一个人带着孩子也是一样的——”

　　话还没说话就被父亲大喝一声：“混账！”。

　　后来越说越激怒父亲，最后闹得举首无路，父亲气得让她滚，痛心疾首：“我林谕之清白一生，怎么就生了这么一个女儿！”

　　她嗬的一声哭出声来，哽咽里只叫了一声：“爸爸——”怀里本在熟睡的孩子仿佛是知道她妈妈的伤心，睁开眼睛来也终于哇哇大哭起来，病房里只有刚出生几天的小小婴儿响亮的哭泣声，一声高过一声，母亲黎憬在一边看着这个襁褓中粉雕玉琢的小外甥女：“我们林家到底是造了什么孽，把我一个女儿夺去——另一个又——”想起过世不久的二女儿，她又忍不住流下泪来。

　　最后闹得太僵了，父亲叫她再也不要回林家，她也就真的没回去过。

　　离开后起初的日子真的不好过，才真的体会到母亲口中的不容易，她是在完成毕业论文和翻译实践后回国的，她的导师，那位睿智惜才的法国老妇人，她在AIIC有着令人尊敬的地位，出入爱丽舍宫随行法国领导以及各种国际会议，例如欧盟，例如联合国。她曾经在给了他毕业论文和模拟实践两个A后挽留她继续培训，然后顺着那光线而亮丽的轨迹，进AIIC，研究中心，各种大型会议。她曾将她推荐给AIIC，那是她梦寐以求的地方，但是她怀孕了，她将这个孩子生下来，因此失去了这个机会。

　　她不后悔，回国后一切还是要重头再来，那年的就业寒冬，她曾经长达近半年的job hunting，因为父亲大发雷霆后尽可能的动用一切关系来阻止她找工作，她曾经拿到CCTV，垄断性国企董事主席翻译等多个OFFER，但是最后因为父亲却都无疾而终。

　　到后来还是景昀让她那位在跨国外企董事局任职的二哥帮她找了现在的工作，找到工作后她每天工作和家里两头跑，一开始几乎不知道该怎么办，因为孩子刚刚出生，喂奶夜哭喂食一切她都不知道该怎么办，还是哥哥偷偷塞钱给她让她请月嫂和保姆，刚开始工作工作量大，每天一回到家躺在沙发上是真的动也不能动，可是听到自己小小不过几个月的宝宝还在房间里啼哭，她又重新站起来去哄孩子。

　　那段时间她至今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熬过来的，半年里她一次胃出血一次急性胰腺炎，她没做好月子，月子落下的腰酸和妇科炎症导致一度断断续续持续大半个月的低烧。她是平常人家的孩子，可是从小并没有吃过苦，大哥知道后来看她，看见这个自小被父母哥哥姐姐疼爱着的小妹现在这副样子，回去后和父母也吵过一架，说他们做得太绝，把她逼得举首无路。纵使如此，可是后来还是熬过来了，渐渐平稳下来，孩子也渐渐长大，一切开始转好，可是和父母的关系，闹成这个样子，她几乎不知道该怎么去面对。

　　又该怎么办？

　　大哥最后说：“四年了，小绛，你是做女儿，现在已经快27了，自己的女儿也已经四岁了。你应该懂得做父母对子女的心，你如果理解，今年过年就回去一趟，低个头，跟爸认个错软语几声，爸妈见到点点也会开心的。一家人总不能一辈子僵着。”

　　她不知道说什么，最后只是说：“我知道了，大哥。”

　　林湛便不再说了，他是参加完研讨直接回来的，还要去医院开会，于是直接坐高铁回去。自己回医院，在大厅遇上神经外科的几位医生从急诊中心通道出来，见到他都笑：“师兄回来了？”

　　他虽是副院长，但是和他们年纪相差不大，又同出一个博导，科室年轻的博士或是医生大多这么称呼。林湛见到平恺伦的黑眼圈不由笑：“昨天几台？看黑眼圈深的。”

　　平恺伦苦笑着抬手按电梯按钮：“瞎，别提了，昨晚3点被叫来做一台修补，说是修补，整个下丘脑都坏了，简直比正常还费劲。年轻轻一个小姑娘，我当时看她瞳孔就知道完了，人家偏要做，谁想到用了4个小时最后整只小腿都僵了，还是没救活，今天一早家属还在我们科室门前哭了好几个小时呢。”

　　林湛和几人一起说着上十八楼，他们进十八楼科室，林湛再上两层，刚进副院长室喝了一口水，便听见助理已经接线进来：“林副。”顿了一顿，说：“上午十六楼VIP来了一位病人，孟主任说等您回来一起会诊。”

　　林湛还以为是什么重症，于是换了医生袍出去，副手余音在外面等他，见他出来后把IPAD拿出来开病人资料：“十六楼那位VIP姓徐，徐浩扬，三十岁，三年多前在华盛顿出的车祸，先前在英洛华费尔法克斯医院就诊——”

　　只说这半句，林湛就悚然停住脚步，余音也不由跟着他停住脚步，见他望过来，一刹那只觉得他目光如初九寒冰，咫尺澄寒，不由一愣。只听得林湛问：“你说他叫什么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