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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黑暗下磊落光明中演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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简宁夕坚持自己去接简仲楠,也没让伊文安来接他。她只是对电话里面的人说,这个时候不用做这些了,不用做这些给人看。挂了电话简宁夕忽然想起,不是现在即便以前,他也没有做过什么,因为两个人无名指上所套住的,真的是“无名”的指环。
在国际通道,简宁夕看见了简仲楠。驼色的西装下一件简单的V领黑色体恤,下面是一条洗得泛白的牛仔裤,然后是一双同体恤颜色一样的皮鞋。他先认出简宁夕,走过来拍拍她的额头:“夕。”
简宁夕抬头,看见了墨镜下的一双明亮眼睛,虽然已经近三年不见,但仍能一眼将这三年她所发生的一切看穿。在他的目光注视下,她不得不垂下头,听着他问:“伊文安呢?不是叫了他来接我?”
“我接你就可以了,哥!”简宁夕看见机场大厅不时有女人的眼光扫过来,都是朝简仲楠身上去的。冲着这些眼神,她不得不提高了声音分贝。于是,那些眼神更加欣喜,也更加大胆。简仲楠自然也知道,只不过他全然无视,一脸平静非常的提起自己的行礼,边走边说:“电话给我。”
“嗯?”简宁夕打开车门的时候,闪了一下神。
简仲楠提高声音:“电话给我,我手机没电了。”
简宁夕悻悻的递了手机过去,就见他一边关上车门,系上安全带一边打开手机拨了一个号码,然后发动汽车,缓缓开到大道上,对着听筒说:“在哪儿?”
简宁夕靠在车窗上,这个简仲楠,她记得即便做错事情也能跟人一番辩论,把错误推倒在别人身上,而自己依然一副巍峨模样。现在也是这样,他对着电话里面的人静静说:“我半个小时到市区,还是在那家‘寒舍’,到时候见。”
不给人留任何余地。
“怎么想起过来?”简宁夕接过电话,打破两人之间若有若无却横亘的僵局。简仲楠只两眼望着前方,然后扫过简宁夕,吐出一句话:“什么时候注册的?”
简宁夕愕然,话题终究落在自己身上。
她只能笑道:“我们这里不叫注册,叫□□。”
□□,就跟公交站台边或者那些隐匿各种场所中,用洗不掉的颜色写上:□□,号码XXXXXXXX。而她说话的语气也像极了那些□□人员悄悄走到你旁边,头也不抬的说:小妹儿,□□,身份证,学历证,记者证……..
“为什么瞒着我?”简仲楠的语气像在审问犯人,一点余地也没有给简宁夕留下。硬生生把那条口子摆出在白日下,然后像拉开拉链一样“哗啦”一声,无情也无义。
“我们这里交通法说,不准与司机攀谈。”简宁夕看着那双眼睛,笑。
她的笑让简仲楠的眼睛一下子失了神,连忙侧过脸去看着前方。因为他一直是一副表情,所以在旁人看来并不觉得有什么变化。但他知道,有什么东西隐藏了几年,还是不小心的蹦了出来。握着方向盘的手略微使了劲,心底涌起一股力量把那东西又逼迫下去。
活生生逼迫下去,一如他很早就离开家,只身去美国求学,尔后创业。
车停在了一处公园边,花溪公园。
他解开安全带,下车头也不回的走进“寒舍”,而简宁夕在后面,把停车费交给身穿制服的人。然后简宁夕看着那个高大的背影没入“寒舍”中,才叹然垂落眼眸,一步一步朝里面走进去。这个时候,另一个人从一旁走过来,讥诮:“真巧?”
抬起头看着那个人,提起嘴角:“嗯。”
走到门口,不是迎宾而是高挑也美丽的一个客户经理上前,不卑不亢的对伊文安说:“伊先生,这边请。”说着,那个人的手伸出来,简宁夕一下看见雪白如玉也纤细的手,想起很早很早以前听谈慧说过:“手指如干姜,福气也。”
干姜的手?
简宁夕去菜市场买过菜,但却不知道女人的手要像“干姜”一样,才代表有福气。她只是想起自己的手,凌乱的掌纹横生的粗糙感,任凭多少护肤品也滋润不成一把“干姜”。所以,她很少把手伸出去,也习惯了随时抓着包,或者揣进衣服、裤子的包里。
竹林的幽凉惬意扑鼻而来,简仲楠一副平常模样且早已经坐好,正拿着白色的帕子擦去手上的汗渍。他看着伊文安和简宁夕一前一后走过来,冷笑:“这个样子看起来,颇有些夫唱妇随。”
他的话触碰了简宁夕最深处的一抹什么,随即破碎到身上,引起寒毛一阵倒立。伊文安反倒很平静,平常一句:“大哥不知道,我们离婚了。”
这个字眼又成了一把刀,把简宁夕的头划开。
果然,简仲楠皱着眉头逼视简宁夕:“夕,是吗?”
简宁夕艰难的吐出一个“是”字,虽然看起来不过平常尔尔。客户经理还站在那里,就这么看着三个气氛怪异的人,但良好的职业操守使得她只是看着,等到气氛平静下来询问简宁夕:“简小姐,请问点什么菜?”
简宁夕接过竹简,心底一抹笑容绽开,有如客户经理面上的笑容一样,轻声:“一瓶伏特加,然后,”她不顾有人的讶异,看着竹简:“五香翡翠丝,柠檬鸭,一个泡菜坛子,还要一个东坡肉。”
泡菜坛子是简仲楠喜爱的,东坡肉是伊文安喜爱的。
伏特加,是自己想爱的。
伊文安在她递过去竹简时,对客户经理说:“伏特加换成竹叶青。”
客户经理点了点头,退了出去。这个时候,简仲楠抬起头扫视面前的两个人,也端起手中的青花瓷杯抿了一口茶,问:“什么时候注册的?三年前?七月?”
伊文安不慌不忙接过话头,回答:“不是三年前,但是七月。是吧,夕?”
简宁夕放下杯子,朝着旁边的人一个笑容,说:“具体日期忘记了,是七月。”
“为什么不告诉家里?”简仲楠依旧说着,脸色越发阴沉,有如这个城市的天气。其实他知道,自己想问的不过是她为什么选择这条路,而且竟然没告诉他。不过念头一出,他不得不在心底冷笑了下。告诉他?凭什么告诉他,就凭一个“哥”?
简宁夕不抬头,只是玩着手上的杯子:“我不想让人担心。”
伊文安挑高了眉头看着旁边人,她的话让他很是不悦。听到她的声音依然:“阿姨的身体,还好么?”
简仲楠靠在椅背上,玩味的表情:“没什么要紧的,一贯的毛病。”
“哦!”简宁夕回头看着两个女人上前,伸出纤细手指缓缓端出一盘菜,水葱一般的手指配着骨瓷碟子,好像古片中的佳人挑起琴弦,意境很美很美,光看就是一种满足。怪不得,那些吃饭的地方都是女人,都是漂亮的女人。
“礼物。”简仲楠忽然伸出手,递给她一个包装好的盒子。
简宁夕回过神,接过礼物装作很惊喜的样子笑了笑,然后拆开,却看见是一个红色瓶子的香水。
迪奥的Addict香水,正如它的中文名字那样,“魅惑”。
伊文安扫了扫包装盒里面的东西,嘴角挤出更多冷,端起酒杯对简仲楠说:“大哥,我敬你。”
简仲楠站起身,也端起酒杯:“不对,该是我敬你,谢谢你照顾,我们家夕。”两个男人用一种奇怪的眼神看了看对方,然后一饮而尽。
席间,简宁夕趁着上洗手间的机会出来,然后一下子倒在洗手间的红色沙发上,捂住胸口。
洗手间内的服务人员立即上前,问:“小姐,你怎么了,需要帮忙吗?”
简宁夕只是摇了摇头,然后冲到池子边大口大口吐着什么,但只是一阵要命的干呕,什么也没有呕出来。她猛然间看着镜子中的自己,倒抽一口冷气。她的这番动作让服务人员大吃一惊,以为她犯了什毛病,连忙上前扶着她,说:“小姐,要不要到休息室,还是叫你的朋友?”
她又摇了摇头,从包里一把掏出手机,拨通一个号码:“慧!”
谈慧正在会见客户,听见简宁夕的声音后对客户说:“对不起,您稍等一下。”于是,走到楼梯旁边问:“宁夕,怎么了?”
简宁夕痛苦的闭着双眼,对谈慧说:“什么时候下班?”
“今天恐怕不行,要跟客户开会。告诉我,什么事情?”谈慧觉得简宁夕语气不大对,但不能马上走开只能安慰:“要不等我一个半小时,我尽快过来。”
简宁夕说了声:“你先忙,我没什么事情。”
说着抓起包,又想起什么把车钥匙交给服务人员,如是说了一番。尔后不是朝竹林而是直直出了“寒舍”的石门,接着招手出租车往医院奔去。
夜灯亮起。
本来医院过了下班时间就不会接收常规病人,但因为简宁夕母亲跟医院院长关系匪浅的缘故,她很快被一个值班医生接待。
看诊的速度自然也比平时快了很多。
医生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看着报告说:“没有怀孕,我建议你去做个胃镜,还有肛肠科,依据你这种情况,应该是……”
后面的话她没有听进去,因为心底已然松开了一口气。但又有一种情绪弥漫出来,怀孕?以为是八点档的肥皂剧?女人跟男人离了婚,结果女人发现自己怀孕了,但她没敢告诉男人,因为那个男人有了新的未婚妻,所以她选择一个人远走城市,生下了那个没有父亲的儿子或者女儿,做了城市中又一个单亲妈妈。
简宁夕想到这儿,不由得笑出了声。
此时她正坐在医院旷达的大院内,手上燃起了一只烟。
很多年前,母亲跟继父还没有移民的时候,那个时候她刚来这个城市,去体检时,那个女医生告诉她:子宫发育不良,怀孕不太容易。
那个时候的她,根本不懂怀孕的意思。也没有心思去在意什么发育良好,什么发育不良。当然,也没有看出女医生眼里面的神色,是怎样的一种不能言说。很多年后的今天,她的心底,竟然有一丝不浓但也不浅的哀怨。
不过还好,她不想生一个单亲家庭的孩子,比如就像她,由自己的亲生父亲拉扯到十三岁,出了车祸才告诉了她生母的地址。
电话铃声想起,是一个陌生号码。
接听是简仲楠丝毫不减冷淡的逼问:“去哪儿了,招呼都不打一个?”
她面色不动的编了一个谎言:“谈慧突然生病,送她来医院检查。因为太急忙,忘了给你说,对不起。”
简仲楠没有说话,半晌才说:“车我开走,你要用到香格里拉来。”
简宁夕点头:“知道了,早点休息,哥哥。”
对方挂断电话。
天空越发阴沉,有细密雨点如网罩下。简宁夕忽然想起那个如花一般的容颜来,白得仿佛不是真的,对于像她这种从小东跑西跑晒得黑炭一样的人而言,那种“白”真的可以称得上是“肤如白雪,吹弹可破”。但那个如花一般的容颜,却在一个晚上约她上了天台,然后当着她的面,纵身跃下。
白色衣裙仿若不是真的,一时之间看花眼睛。
她的眼睛,自然也逼自己不去看十九楼之下那个撞坏了栏杆的尸体。但有些东西越是禁忌,越是让人想去触碰,触碰那黑色铁盒之下的暗藏的“欣喜”。
而那“欣喜”,让简宁夕吐了个昏天黑地,直到什么都吐不出,只不住的干呕,却竟然没有昏死过去。
又吐出一口烟,看着白烟和着人的生气,寥寥绕绕相痴相缠,终究抵不过空气,随风都散去。医院门口的音像店,放出某人的一首歌:
失恋也死走去死走去死
你母亲伤心到死内疚未
谁人逃不出债主
似三岁跳飞机悲够未
抑郁也死想去死想去死
你当你医生已死没见地
忘掉了双星报喜
把天井当凄美地煽未
情绪或高或低如此诡秘
阴晴难讲理
既然浮生就如游戏
不如坐战机
黑暗下磊落光明中演你
心能随心拣戏
这时期演伤心戏
戏烂人未死
雨越来越细密,并时不时的伴随着冷风,飕飕得把人生气活活抽走。简宁夕打了一个冷战,要命的是明明感觉到冷得无比,心却还在原地并没有命令肢体行动,站起,而还是在原地坐着,吞云吐雾。
看着医院亮起的大灯,才猛然想起自己多少年没来过这里?自从简怡然死了之后,“医院”两个字眼就成了她的劫,终生迈不过去。但就此时,才觉得人生在世,没有什么迈步过去。竟然一个“怀孕”,就把自己的劫吓破。
真是好笑!
唇角的笑容绽放出来,于黑夜中是一抹亮丽的花。她笑自己的卑微,卑微到始终走不出那个阴影,而自残了三年后的人生。她笑自己的痴傻,痴傻到越不了一个边境,跟他远走高飞,否则现在也是在阳光明媚的地方,做个全职太太等着他归家。她笑自己的犯贱,贱到用婚约来赎罪,对一个已经死去的人赎罪。
忽然想起一段对话,原话记得不太清楚了。
小和尚说:师傅,那个人的脸色为什么这么苍白?
师傅答:所以我叫他多晒太阳。
小和尚又说:你跟他说了,但现在他脸色还是这么苍白。况且你看,阳光并不能照耀到所有地方啊?
师傅看着树荫答:那是因为,他躲在树荫下,不愿意出来。
简宁夕缓缓吐出一口烟,笑:“走不出来,走不出来。”
一个声音从背后冷冷闪出:“走哪儿去?”
她惊掉了手中的烟,慌乱的站起。伊文安从背后走出,站在她面前说:“谈慧给我电话,说你不大对劲。猜我为什么知道你在这里?”
拽劲了包的边缘,压抑的笑:“不知道。”
早就没有了兴趣去探究一切,已经不是十七八的花样年纪。
他对着简宁夕缓缓倾斜了身体靠了过来,气息喷在她耳边:“寒舍有人看见你,说你在洗手间内不断干呕,接着脸色大变,抓了包就冲了出来。怎么,有没有怀上我的孩子?”
戏谑的表情和冷冷的言语,与寒冷的天气配合的天衣无缝。
有什么从眼角一旁缓缓落下,但她还是裂开嘴角,笑:“让你失望了。”
转身离去的时候又停住脚步对他回了一个明媚笑容:“一直忘记告诉你,以前有个医生说我,很难怀孕。”说着,她走进了雨中,成了一抹影子。
他在原地,一动也没动。
而她冷得发抖,却依然对自己说:从不哭,只会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