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生》清潭倩影

2、2

　　十年后。

　　依然是一个下雨的天气，陈娇手执素伞，一步步踏雨而来，青石板在雨水的冲刷下干干净净，郁郁葱葱的竹林比之十年之前更加茂密，交织的雨丝犹如一张细密的网，又如一条透明的纱。翠绿的竹叶在雨中轻轻颤抖，滴下粒粒滚珠。

　　竹篱茅舍，几只鸡子在雨中来回奔波，空气中传来稀薄的血腥味，陈娇心下一紧，快步向前，耳中不由得想起十年前的对话。

　　“有什么需要我做的吗？”

　　“有，不管你用什么方法，卫子夫死的时候你去见她一面。”楚裳的话语里全是怨毒。

　　陈娇叹了口气，“好。”

　　“还有，十年之后，回来这里，帮我带走一个人，从那以后，好好照顾他。”

　　“好。”

　　可是眼前的情景却让她愕然，大雨倾泻，地上的血迹早已被冲刷干净，可是那躺在地上两个人，却是抹不掉的印记。陈娇走上前去，发现那是一对夫妇，女的正是楚裳，男的却不认识。陈娇查看了一下他们的伤口，都是一刀毙命。如果他们都死了，那么她需要带走的人是谁？

　　十年的时间，她的足迹遍布全国，小心翼翼地隐藏自己的容颜，看遍了风月，看遍了韶华，也看遍了生死。偶尔听到那个人的消息，君临天下，美人妖娆，偶尔听到卫家的男人又立军功，卫氏风头更劲，她的眸子看似古井无波，却是暗藏波涛。她是陈娇，在那一场宫廷斗争中落败的陈娇，在那一场男欢女爱中输得一无所有的陈娇，可是那都是过去，现在的她，为自己而活，为亲人而活，独独不再为那个负心的男人而活。

　　茅舍内，陈娇当年躺过的竹床慢慢顶起，不一会儿一个小小的脑袋露了出来，七八岁模样，看到陈娇，一愣准备退回去，却一狠心掀了床板走了出来，看到倒在地上地父母，哭喊着跑了过去。陈娇默默地看着，心下思量，莫非楚裳要她带走的就是这个小不点。那个孩子哭得撕心裂肺，可是父母的生命已经流逝，男孩子转过头恶狠狠地冲过来，抡起小拳头砸向陈娇，“是不是你杀了我爹娘，是不是？是不是？”

　　陈娇握住他的拳头，蹲下身子，直视着男孩子夜明星似的眸子，道：“我是来带你走的人。”

　　男孩停止了挣扎，泪眼婆娑，望着陈娇：“你就是娘说的那个人”

　　陈娇点头，男孩哇地一声扑进她的怀里。

　　次日，雨过天晴，陈娇把楚裳夫妇埋好，带着男孩离开了竹林。

　　男孩姓蓝，单名纪，纪念的纪，陈娇唤他阿纪，蓝纪换她姑姑。从那天开始，十年来形单影只，茕茕孑立地陈娇身边有了一个叫阿纪的小男孩的陪伴。

　　初夏的天气，阳光洒向大地，金光万丈。河塘里几尾鱼儿欢快地游耍，几只小荷初露嫩绿的叶儿。稻田里禾苗翠绿，结着浅穗，一望无际。宽广的官道上，远远出现二个人影，走进了看，却是一男一女，女子幕离敷面，看不清容颜，只有那双眸子，如秋水般明净透彻，荡涤人心，男的却只是个孩子，十一二岁模样，一身粗布蓝衣，长得眉清目秀，讨人欢喜。男孩边走边流连不舍地频频后望，那一方池塘是他心之所系，他却不能好好玩耍，看了一眼红衣烈烈的女子，虽看不到容颜，但那紧蹙地眉头，却让他说不出逗留的话。“姑姑，我们是去哪里？”

　　“长安。”陈娇眉未舒，轻轻吐语，却是说不出地凝重。

　　阿纪点点头，不再说话，专心致志地走路。遇见姑姑的时候他八岁，那一天他的父母离世，母亲把他藏进床底密道的时候说会有人带他走，叫他安心等待，隐约觉得会发生什么事，但八岁的他即使身负巫族血统，到底年轻，觉察不出那一去便是生离死别。还好姑姑来了，这几年，姑姑带着他走遍大江南北，闲暇时教他读书写字，姑姑没有孩子，他总觉得姑姑是把自己当成他的孩子在养，不过他并不讨厌就是。

　　长安城一如既往地热闹，她有多久没有回来了，一年，二年，三年….是十几年了吧，这里有她最亲的人，有她曾经最爱的人，也有伤她至深的人，如若不是为了母亲，她怕是一辈子也不会踏进这个地方了。

　　哒哒地马蹄声在身后响起，越来越近，她拉着阿纪避在一边徐行，目的地是堂邑侯府。为首的骑马的人一身黑锦奢华，气沉若海，眉宇间气势凛然，蓄势待发，纵马与陈娇擦身而过之际，反射性地拉起缰绳，回眸驻足，皱眉看着渐行渐远的红衣女子，那样的背影无比熟悉，却不是那人。那人，如若出行，定是宝马香车，冲天气焰，明媚照人，何曾踽踽独行，满身清冷。

　　“陛下……”

　　“无事，走罢。”打马而去。

　　再一次的相遇，我不见君，君不识我，不过擦肩而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