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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第十一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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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
看守所没有窗,我靠墙坐着,看着一只褐色的蟑螂缓缓爬过。
四周寂静,同屋三个女人,两张高低床,痰盂在床下,臭味熏人。
我没感觉,是因为注意力全在皮下忽然而起的麻痒感觉,好像那只蟑螂,已经钻入我的血管,缓缓在我身体里面爬行,所到之处,都留下细菌泛滥的痕迹。
身上所有的东西都被搜光了,警察要罚我款。为什么这个世界上所有的警察都会觉得他们比我们穷,他们比我们的客人穷?
我告诉他们没钱,他们便嘲笑我说谎。我说我真的没钱,他们便剥光了我的衣服。我反复跟他们强调了我没钱,他们便将我丢进小黑房。
□□吸毒,拘留15天,强制戒毒,他们说。
那些嗡嗡的声音吵扰过去,我便待在这个屋子的角落。瘦高的抽着Malboro的大哥算是认了我这个妹子,没让他们的拳头招呼我一顿。
凉气渐渐附上皮肤,眼前暂时模糊。我开始不可自制的发抖。
他们允许我打电话,允许我去借钱。他们说只要我交了5000元罚金,我就可以走。
嗯,5000元,15天拘留,原来时间真的是金钱。这个畸形的世界,还有什么不能用钱来衡量?
又想起她,甩手的瞬间,我会补偿给你,你要多少?
说的人是字字伴泪,听得人是声声似啼,我将所有手边的东西都砸了过去,也填不满心里蔓长的深坑。
“把我的那份给我。”若不是到了最后的关头,我也不会打给她。
瘦高的大哥永远皱眉,好像谁都欠他300百万。他坐在我边上抽烟,妹子,做你这行还死抱着面子干吗?
我佝偻着背坐在公用电话前的长凳上,盯着自己焦黄的指甲。指甲里面似乎都能流出毒来,泛黄泛黄的,都是污垢。我倒希望它流出来,流出来了,我也就不剩下什么了。
耳边不停有人走来走去,然后听到大哥叹了口气,我帮你打,报个号码。
我抬头看他,我自己来,听见自己的声音,仿佛外太空传来。
起身,拨号,不接。再拨一个,被按掉。我只好拨那个号码,比自己的心跳还熟悉的号码。
响了三下,然后是她的声音。
“喂?”略有困惑,因着一个不熟悉的公用电话号码。
“把我那份给我。”我说。
我开始颤抖,不可抑制的颤抖,不是因为冷,而是因为蟑螂在身体内急速的窜动起来。怎么?因为我在追打它?还是因为觅到了食物?它流窜的越来越快,四肢百骸都开始发痒,我知我现在一定唇色发紫,脸色青白,但是他们都不知道是因为我打蟑螂的缘故。
那是漫长的时光,任何等待都是漫长的,更何况一个遥遥无期的等待。
我抱着被子疯了一样的颤抖时,听到瘦高大哥开了铁门。
“厉易,”他叫我原名,我都记不得自己的原名了,一时没有反应,他不耐烦了,吊高了声音,“厉易,你可以走了。”
我估量着他叫的是我的名字,于是颤巍巍的站起来,靠着墙壁蹭出了小房间。
终究没有在外面看到她。我不愿看到她,想必她也不愿意看到我。交了保证金,她便不在了。
我办了手续,拎着自己的东西,走到门厅,外面的阳光忽然让我不能接受。
好像是吸血鬼,总是在半夜活动,碰到阳光便会被撕裂。
我睁不开眼睛,顺着警察局的墙根,躲着阳光,蹭着墙壁往前走,双脚无力,我却要撑着爬到黄哥那里,只有那里,才是我的归宿。如果是最终的,那就更加完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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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人做出决定,总是有各种各样的原因;然后环境的改变却是逼得人不得不做出决定。无论这个决定是什么,我们终究被一根看不到的线拉着,被迫去放浪,去追随,去做出之前绝对不会想到的事情,这根线,我们把它叫做命运。
Age邀请了我搬去她家。
她有着充分的理由,比如家里太冷清,她经常对着空气,墙壁和任何不能移动的物体吃饭;再比如家里的确需要什么人打扫,因为那么大的院子,那么大的车库,那么大的房间,却只有华姨一个人打扫;再比如……
“华姨就是他派来监视我有没有乱搞得人,是他的亲信,但我相信你,你是我的亲信。”
这些理由其实统统都不是理由。我知道的很清楚。听她涛涛不绝的时候,我忽起童心故意去抓住她一边说一边躲闪的眼神。
心理学上说躲闪的眼神代表对所说的话的不确定。我当然没有学过心理学,但是我知道她在撒谎。
只是我也有私心,一是阿娟走了以后我的确很寂寞,也想有人陪有人说话;二是心里隐隐的虚荣,想想我从没住过一门一户三楼的别墅,居然现在有人请我住。
不管在里面住着的是什么角色,至少我出入的那道门,能羡慕死周围所有的人。
“我可付不起房租。”我捏捏鼻子,提出困扰我下决心的问题。
“谁说要你付房租?”Age皱眉,她修剪的完美的眉型就连皱起来也能折起一个好看的样子。
我摇头,不付房租就欠人情,还人情还不如还钱来的干净利落。
“我建议,”Age难得的欲言难止,却让我更加好奇起来,不知道她这个永远看不清楚的脑袋里面又想出了什么花招。
她看我,又低下头,轻声道,“我雇用你,你就住在房子里好了。”
我一瞬怀疑起自己的耳朵。
缓过神,我摇头。
“你在劝妓女从良?”我扑哧笑,摸烟抽。
我们坐在临街的窗口,黄昏的太阳发射最后的光芒,Age的一边侧脸金黄,柔和而温暖;一边侧脸暗淡,深沉而冷峻。这之后很久每当我回忆起她的容颜,总会想到这张脸,命运昭示我她是温柔的陷阱,我却忽视。
她挑眉:“难道你不想?”
我当然想。但是我能么?现在这个社会还会逼良为娼么?什么事情不都是你情我愿的,做妓女就是来钱快,当初做了这个选择,现在怎么能甘愿去挣一个月1000元人民币的活?
“你雇不起我的。”我说,“一个月2万的帮工。”我当然没有那么多可以挣,但这是这个行业的均价。
她扯了下唇角,胸口起伏。
我却被她的态度激怒了,Age明显正在考虑一个月给我2万是不是合适!
看着她,站起来,我转身便走。
Age并未料到我内心激烈的变化,她显然是诧异我忽然起立而走的动作。
她下意识的也跟着站起来,并且拉住我的手。
我于是停步回头看她满脸的疑惑,然后我用冷静的声音说:“别把自己当救世主,我不需要同情。”
Age的眼神愣了下,瞬间冰冷,抓住我的手慢慢挪开。我看着她,想从她那里看出道歉和懊恼,只要她有一丝那样的神情,我觉得我会同意的。
可是她却将落下遮住眼帘的额发拨开,然后微笑,带着冰冷的味道说:
“我没当自己救世主,你也别把自己当块宝。”
那时华灯初上,我已经看不清她的神情。
我摸着烟抽,阿乐说我像根草,明明只有短小的根却在那里装强不肯倒。
阿乐总是很现实。如今也只有她能听我说话。
她又跟阿娟太不同。她说去吧去吧,有人肯养你不好么,只要你自己过得爽过的舒服,干吗不去。
我沉默不语,烟轻无根,散进风中。
我说阿乐你肯定有人要包,你干吗不肯呢?
阿乐宽容的笑笑,也许我嫌他们还不够款包我呢。
我哈哈笑。生活压得我们太重,我们却有本事调戏生活。和朋友在一起的我本是如此开心,为何后来连这样的能力都失去了?
然而我毕竟没告诉阿乐那是Age那个女人要我去他们家做帮工。
那夜我没出工,窝在床上。
进门的时候还是只有月光,隔壁弄堂里传来隐约的小孩哭声,那是房东的小孩。
言犹在耳,Age说的总是一针见血,见血的是心脏,我痛,抱着被子滚。
尊严,爱情,地位,人格,都已经不属于我了,那么,我只能死守着钱了。
第二天,我精神焕发,拨通了Age的电话。
“你给我2万一个月,我立即给你做牛做马。”
更何况除了钱,不是还有虚荣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