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江文学城
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51、昨夜星辰 ...

  •   韦编三绝,月公子,嘲书生。
      从大殿第一眼看见,到现下准备对坐而谈,祈清醉发现自己一样丝毫看不懂这个人。
      文秀安静的样子,却从头到尾无法忽视其存在,而且祈清醉相信若不是自己“与采采关联颇深,也不像会有恶意”,这位月公子绝不会将目光从莫江寒身上移开,从而注意到自己的存在。
      正如同现在,说是要告诉自己一些江寒作为逸王爷的旧事,可对面之人却显是沉浸到回忆中难以自拔,根本忽视了共处一室的,还有自己这么一个大活人。
      “呐……”诵书特有的平静声音,只有仔细品读才能感知其中的起伏跌宕,“世人传唱的,十三王爷锦衣玉带风流天下闻。却不知采采在冷宫中一个人过了十一年。十一年啊……自一出生便被视为祸星禁闭冷宫,莫说娇宠,便是娘亲想要相见都不准。”
      祈清醉早摒了其他心思,目光顺着裴知萱看向的虚无缥缈,似乎可以看到被整个帝家抛弃的宫殿,瓦缝曝裂朱漆褪色。在花木怯于光顾的台阶上,站着一个从来都是孤寂的身影。也许那时的温雅尚未及浑然天成,可那样宛在水中央的方寸,却一定,从未改变。
      “你看当下的皇帝好像对采采千百般好,呵……皇家的人,可没什么会像表面上善心。当年,他也是用这样的面孔将采采接了去,平起平坐,像个真正的好哥哥一样。”
      眼泪蜿蜒而下,裴知萱像个孩童般用力吸了吸鼻子,睫毛上尚带着细细碎碎的晶莹。
      祈清醉不知到底是怎样纯粹的心,可以只装下一个人,将其余一切都视如无物,只为那一个人流泪伤悲。
      也许,他是在替那个从来不会表露的人哭罢!
      “先帝渐渐衰老,皇子夺嫡,呵,娄采渊四王爷,当今的皇帝陛下可多有心,知道先皇失德爱好妖童媛女,便好好寻了个举世无双的灵秀人儿,还不居功,叫人卖这个人情给六皇子……那是他的手足,他怎能,怎能忍得如此对采采!幸得那时先皇已不中用……呵,那时,我们如今的圣上跪在寝宫外大呼纲常伦理,情动之处以头抢地,大义慷慨啊,他便坐稳了储君之位,顺顺利利地登了大统。”
      书生的每根发丝都在惊跳,好像窄窄书页薄薄纸张再撑不住那愤恨,猛然仰头,嗓音一声高于一声:“新帝登基,万国来仪,那许许多多的试探与交锋,可笑满朝文武束手无策采采几句话摆了平。那时候,所有人都在述说,我朝有幸有这么一位神仙般的十三王爷,一时间圣恩正隆,风流绝代。熟料……熟料@”裴知萱,双目赤红,五官已被泪水浸得模糊不清,狠狠捏了拳头,他在逼自己继续开口,“熟料陛下圣明,亲自判了采采通敌卖国之罪!呵……那时我可是个傻子,竟然还去金銮殿前伸冤!后来季隐哥哥掉着泪笑我看不透,圣上分明是为了遮登基前的丑事。记得那年梅花的花期格外长,长到胡虏入侵时还开得轰轰烈烈。国家初定难经战乱,便又有人上书提议推了采采出头。皇帝这回倒恁地好心,怎么也不允,一力维护。眼见情势危急,采采许是疲了厌了,再懒于猜测人心之险,染了一衣梅香出走高阁,捧了一张琴,持了一柄剑现身边城。可使神兵歇,亦教天将怯。入则无觅处,出则令上邪。采采持着那把上邪剑,将一盘散沙集结成天下精锐闻之丧胆的虎狼之师,在边关,筑起一道胡虏击不溃越不过的长城。可是采采,却在将一切都安排妥帖后,抱琴持剑操戈阵前。悬崖之上一曲碎魂,好像只是拨弄了几下琴弦就迫得雄兵儿郎折于马前,其实那是将内力心神运到极致借琴音抒发,看似举重若轻,代价则是经脉枯萎。那一役,擒敌擒王,胡虏自此再无力侵扰,边关安定海晏河清。而采采,在一曲毕后破琴绝弦,举身倾下绝情崖。祈宗主,你持着上邪剑一路入京极为顺利,那是因为捷报与唁信同时入京时,当今圣明天子面对染血的上邪双膝落地亲命之为越天之权!——”
      裴知萱双手捂着面蜷起身子,似梦魇般喃喃,想倒杯水压惊,却将大半杯泼到手上,烫出红痕,恍若未觉:“一时之间举世骇然,皇帝疯了一样几次亲下压低搜找,可是可是……”
      书生的身子团成小小一团,几次再尝试开口也没有成功,似乎莫说是讲出口,那之前之后的事,只要再想想,就已撕心裂肺。
      泪水似要在文秀的脸上炸出伤口。
      之后……之后遍体鳞伤,一线命悬,以白毒灼体熬肌炼筋,终于保得一名。只空有一身内力不得运用,稍有异动,便是痛如寸寸再次挑断。且因经脉早已枯竭,也不知何时会承受不住,完全崩溃……

      祈清醉的脸色再也没有变过,坐在椅子上,甚至很平静的手托茶杯不时啜饮。
      虽然那杯子,根本没有水。
      完全失去了思考的能力该多好,不用管那一字一句刺入耳中的言语,不用管那不断扭曲的画面。
      但他也深深庆幸,庆幸自己终于得以打开他的往事一角,稍稍触及他的心门。
      哪怕那扇门后面的沉痛会把他整颗心熬成血与灰。
      暗自深吸口气,像那个双眼哭成杏儿一样的人告辞,这样一心一意水晶心肝得的人,他虽不了解甚至别扭于他日日黏在自己心上人身边,却中无法厌恶。

      一步一步往回走,心里一会儿想着可千万不要像江寒提起裴知萱所说的,那些事何苦招他再回忆一遍,又摇头心说江寒何等剔透又岂会猜不到,再开口。
      又想起适才君前江寒那一跪一誓一改素日淡泊,其从容凛然当真不愧为万姓之尊。
      可是那身子,却分明是愈见清减,似若非那什么伯爵搀扶就要立刻折断。
      况且又给那伯爵解蛊,可不是生生糟蹋了身子。
      这若放在往日,他不免心里泛酸心思百转,或是暗暗自伤,然而今日经此事变又被人给他讲了往事根由,祈宗主的一小点儿心绪,就不单单纠结于那一叙相思了。
      心很痛,可以深入骨髓,却不同往日。
      五岁时,他浪荡光阴,在百草中取乐嬉戏,他已久居冷宫,破瓦寒窑无人问津。
      他和他,不相识,不相干。
      十一岁时,他尊为少主,清宾美婢文恬武嬉,他已历尽冷暖,父兄失德血溅宫闱。
      他和他,不相识,不相干。
      十六岁时,他玉树渐丰,赞誉频传却实则浅薄,他含冤难诉,国难当头时却又被推出,一人一马万夫莫开。
      他和他,不相识,不相干。
      十九岁时,他家门渐渐分裂,一门少主苦思良策不得,尚未备好羽翼肃清门庭,他已断情绝念坠下悬崖,经脉枯萎忍苦百毒熬身,武功尽毁却终得涅槃。
      他和他,不相识,不相干。
      廿一岁时,他渐成威严,祈门长老终忍不下出手迫害,他幽居村野,医仙之名已历遍江湖,剑客琴师莫不肃然。
      他和他,不相识,不相干。
      后来,他为他所救,结下孽缘。
      他渐生爱慕,深种情根。
      他醋海生波,枉自空想。
      他铸成大错,一线命悬。
      他历尽愁城,终得相见。
      他既蒙他救命,为他倾心,那么日后就该他来爱他护他,此生绝无二心。
      祈清醉在此明誓,此心,决不再动摇。
      若之后的日子都能相共,当真是夫复何求。

  • 昵称:
  • 评分: 2分|鲜花一捧 1分|一朵小花 0分|交流灌水 0分|别字捉虫 -1分|一块小砖 -2分|砖头一堆
  • 内容:
  •             注:1.评论时输入br/即可换行分段。
  •                 2.发布负分评论消耗的月石并不会给作者。
  •             查看评论规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