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ll英向砂糖罐》威灵顿之花

10、Hope.（露英）

　　爱情，应当是给予人希望的吧。

　　布拉金斯基先生常常会想，他和那位古板却又奔放的绅士之间的距离，究竟有多远，又有多近呢？

　　这已经不是第一回他试图同他搭话了，状似刻意放慢的语速，不过是因为竭力避免一开口就将自己噎住，伊万的笑容如同练习了一万遍般无比自然，然后他就看见，亚瑟僵硬地弯了弯嘴角。

　　至少这是个进步，大个子眨了眨眼，侧身挡住了窗外透过来的日光，目送柯克兰先生同手同脚地走远。

　　它们不太喜欢这种炽烈的温度，由此诞生的渴望促使它们无限滋长，逐渐蔓延，缠绕着俄罗斯人的心房。那是花朵，却又不是花朵，柔嫩可亲地洒落了一地，成为了最甜蜜的毒药。

　　伊万抬手摸了摸胸口，觉得自己需要一杯凉水，最好能沁入心田，冷彻骨髓——直到花瓣彻底枯萎。可是这杯水只有那阴冷雾雨中的岛国能够给他，然后成为剮除他内心花茎的刀。

　　他需要亚瑟·柯克兰的恨意。

　　这是个很奇怪的命题。先不说一个国家为何会患上这种古怪的病，心脏上勒紧的触感却让他不得不承认这的确不是可笑的幻想。不知道哪儿传来的声音告诉他，只有得到心悦之人的恨意才能彻底解脱，继续作为一个健健康康的存在活下去，然而其中最大的问题在于，为何会是亚瑟·柯克兰？

　　或许他只是随便挑了一个对象罢了。因为就连伊万也不知道，自己应该喜欢谁。但是无论如何——英国应当是恨他的，鉴于他们有着那么多难以抹去的历史，让他甚至想不起来上一回对方是在何时对他露出过温柔的微笑了。

　　这么想着的伊万·布拉金斯基，胸口依然隐隐作痛。

　　“柯克兰，你喜欢花吗？”

　　突兀挑起的话题似乎让英国人一愣，他下意识地握紧了手中的笔，望向了发问的北国人。

　　“……应该没有人不喜欢吧。”亚瑟沉默了片刻，给出了一个模棱两可的答案，而侧头注视着他的伊万则像是听到了什么有趣的事情一样，就连嗓音都带上了笑意。

　　“嗯……说的也是呢。”笔尖在本该用于记录的白纸上无意义地勾画，伊万收回了眼神，不甚专心地听着台上美国人的演讲，“那么，你最喜欢的是哪种呢？”

　　理所当然的玫瑰。

　　“真是无趣的答案。”布拉金斯基先生叹了口气，放下了暂且充当了画具的签字笔，“真希望，你能将灌注在他身上的爱分享一些给别人呢，柯克兰。”

　　亚瑟并没有被给予回答问题的机会。随着散会的宣布，毫不犹豫起身离开的伊万，留下的仅仅是桌面上那张画着黑色花卉的画纸而已。它还没有来得及被上色，但层层叠叠的轮廓已经初步描绘出了半分妖娆，让柯克兰先生恍惚过后，就发现自己已经将它收了起来。

　　下次见面时，是炎夏。

　　蝉鸣掩盖了一切现代社会所带来的噪音，反倒使人在无尽的嘈杂中感到了一丝平静。庭院里植满了当初跃然纸上的花卉，树荫下的花朵花瓣柔软，熙熙攘攘地铺满了一地。

　　伊万推开了并未上锁的木门，吱呀声没有惊动院子里的主人。沿着碎石小径走过百日草和矮牵牛，他摘下了一捧绣球花，抱了满怀的花朵来到了茶桌旁。

　　“送给你的。”一副再自然不过的口吻，加上满溢着笑意的眼眸，竟是让人差点儿遗忘了他是个不速之客。

　　“……谢谢。”亚瑟把‘滚出去’和‘你这个傻瓜’佐着红茶咽了下去，放下的手顿了顿，竭力自然地邀请对方坐下——虽然伊万看上去本就毫不在意。

　　绣球花最终还是留在了桌上，下边是茶色玻璃的鹅颈花瓶，就像是木签子上的彩色棉花糖一样，蓬松的几近遮住了两个人之间穿行的视线。

　　伊万早在一个月前就将他的‘病’告诉了他，而作为不幸被选中作为‘解决办法’的对象，亚瑟至今还无法可想。

　　恨是一个多么浅显的字眼啊，至少在亚瑟看来，比爱要简单的多。他有时还怀疑伊万那些无理取闹的做法是否就是为了触怒他，但这种念头就和做法一样幼稚，转瞬间就被柯克兰先生抛之脑后了。

　　“今天的你也依然没有对我产生恨意啊，亚瑟。”因为红茶的苦涩而孩子气地皱了皱眉，伊万托着腮倚在了桌旁，百无聊赖地用茶匙搅动着明显不会再碰一口的茶水，“这样下去的话，我会死掉的吧。”

　　“……如果俄罗斯能够就此灭亡的话，你喜欢上阿尔弗雷德会让自己存活下来的概率更高一些。”被当做‘心悦对象’的英国人没好气地说到，但伊万逐渐失去了血色的面容还是让他的心里不免有些烦闷，无法言明的情绪更是无从疏解，只能在话语出口之后复又懊悔起来。

　　“我们现在的关系还算不错呢，你这样会让竭力维持表面和平的他感到难过的。”茶水中漾起的波纹不断被瓷杯沿阻拦，而使它们诞生的波塞冬似乎暂时没有停下的意思，“……要让一个人恨自己明明是件简单的事，毕竟曾经的我也是被所有人讨厌的家伙呢。所以说……亚瑟的心思还真是难猜啊。”

　　“会喜欢我的你明明就更加难懂吧。”柯克兰先生被红茶呛了一口，以至于在咳嗽声中模糊了他的神情，“还是说，仅仅是觉得逗弄我比较有趣吗？”

　　“如果我说是呢？”将兴风作浪的茶匙随手搁在桌旁，那双洋桔梗般紫色的眼睛直直望了过来，“啊哈，这样说的一瞬间，总觉得心口上松懈了片刻呢。”

　　“……无趣的玩笑。”冷哼一声，亚瑟选择忽视自己刚刚的悸动，果断地转移了话题，“爱情这种东西，哪怕我并未体会过，也明白是充满了鲜花与希望的，绝不是这样冰冷而绝望。”

　　“所以才说这是诅咒啊，亚瑟。”垂下眼眸的俄罗斯人笑容温和无害，看上去就像个稚嫩的青年人，“爱情当然是充满了鲜花和希望的，毕竟它们此刻——正驻扎在我的心尖上。”

　　话题戛然而止。

　　亚瑟并不喜欢俄罗斯，但这与他想要布拉金斯基活着这一命题并不矛盾。如果虚无缥缈的恨意能够让伊万继续存在，他恐怕不会吝啬这点情感。他甚至开始思考对方该如何让自己憎恨他——或许再来一次伦敦空袭？只怕到时候他不仅仅产生了恨意，还会开始懊悔万分为何不眼睁睁看着俄罗斯死亡。

　　直到最后，想出办法的人也不是亚瑟·柯克兰。

　　他只是这样纠结着，犹豫着，同时也迷惘着，被动接受着这个北方大个子一日又一日的拜访。伊万带来过鲜花，红茶，也踩坏过他的苗圃，偷偷剃过他家狗的毛。这些举动真是太幼稚了，柯克兰先生除了在对方无辜的眼眸中缴械投降，竟是无法可想。

　　于是伊万又想出了新的法子，他把停滞于庭院里的绅士拉出树荫之下，推开破旧的木门，开始使劲儿给他找麻烦。如果说在大街上往垃圾桶里扔火柴还算有趣的话，那么试图向泰晤士河中放生外来物种就一点儿也称不上礼貌了。柯克兰先生认真地训斥了这个混账一顿，然后两人一同将河里钓上来的螃蟹煮成了一锅汤，虽然惩罚的内容是清理一百只外来螃蟹，不过在喝过一口汤之后，亚瑟决定还是放弃将这种食物推广。

　　在苏格兰的时候，无所不用其极的布拉金斯基先生把英国人拉下了湖区，造成的后果是那陪伴亚瑟多年的古董手机的报废，还有暂时的通讯短路。难得不被工作骚扰的绅士站在水中深吸了一口气，然后果断把面前那张笑眯眯的脸摁进了水草丛中。

　　他还阻止了伊万随手拿起别人帽子上韭葱的习惯，同时教导了他在康沃尔对馅饼大放厥辞是多么不礼貌。多亏他们最后没有去爱尔兰，否则东正教和天主教估计得再来一回旷古烁今的教派之战。

　　而没有去成爱尔兰的原因，是伊万又拉着他回到了庭院里的茶桌旁。

　　布拉金斯基先生的脸颊，白的就像西伯利亚的雪。他银金色的发丝也像落了灰，黯淡无光。亚瑟沉默地为他沏上了一壶茶，然后问他要加奶还是加糖。

　　“当然是糖。”就像是没有听到英国人干涩到沙哑的嗓音，当事人依然孩子气地丢进去四块方糖，然后端起茶杯心满意足地咽下了第一口红茶。

　　“亚瑟，你看，这是什么？”

　　出现在摊平的手掌之上的，是一团柔软的绣球花。相比桌旁那姹紫嫣红的粉团紫蓝色花球，这一朵就像是褪了色似的，洁白无瑕的有些刺目。

　　“……新娘。”名为新娘的绣球花，是为数不多的纯白品种，如果能够忽视那花瓣边缘的红色血丝——

　　“啊，我就知道你一定认识它。”将花朵插入寂寞已久的茶色花瓶，再度被遮挡的视线里，是高个子的北国人伏下的身影。

　　“我果然还是不太想让你见到这副模样……能够为我的茶杯里添上牛奶吗？亚瑟。”伊万的声音仍然温和，一字一句的发音有着不容置喙的力量。

　　在风停滞不前的院子里，茶杯里漾起了层层波纹，然后在牛奶的倾倒中逐渐归于平静。

　　亚瑟·柯克兰的视线透过雪色的绣球花，落在另一头的，是漫天洒落的白色花瓣——像极了那个由雪中走来的俄罗斯人，蓬松柔软，就像棉花糖。

　　“……我或许有些恨上你了，伊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