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年龄短篇合集》寂静清和

7、《狼崽复仇计划》

　　未来。谁知道它的模样。

　　1.
　　“妈妈，狼崽又来啦。”
　　“妮妮，别把你的橡皮糖塞他嘴里，小心他咬你……哎哟，这小家伙怎么能那么可爱……来，给阿姨亲亲。”

　　八月，周一，七点。
　　阳光慷慨，鸟儿叫得也卖力。
　　天天幼儿园旁门正口蹲着一只六个月大的哈士奇。个头不怎么大，但是一看就是家里的主人喂得挺好，全身毛皮油光雪亮，身子肥嘟嘟，活像一只黑白色的肉球，连那标志性又二又萌脸都被肥嘟嘟的肉挤得没有一点杀伤力。孩子们见了他都要上来摸几把，往他嘴里塞点吃的，家长也爱他。就是，漂亮妈妈的香水味熏得狼崽有点犯怵。
　　“阿嚏——”狼崽很没风度地打了个喷嚏，之前香甜的橡皮糖吞了下去，但是口水飞得到处都是。
　　漂亮妈妈往后退了几步，皱皱眉头还是被他吐着舌头憨憨傻傻的模样逗得一点脾气都没有。

　　“啊呜——”狼崽甩甩尾巴，叼着自己的狗链子跑到幼儿园门口少年身边蹭了蹭裤腿。
　　许久，少年终于扯断了望向幼儿园里温柔的目光，看着他的视线却冷了几分，带着几分责怪：“一个榴莲果冻，一把巧克力豆，两个海苔寿司，还有一袋水果橡皮糖……饱了？”
　　“啊呜——”没有。
　　“那今天早饭就省了吧。”
　　啧。

　　回去的路上，一人一狗中间还能插进是条狗的距离。狼崽别着头不高兴地走着，狗链子拖在人行道上发出悉悉索索的声响。
　　少年停了下来，指了指小区的方向：“午饭给你留了，少吃点，朵朵晚上要喂你胡萝卜。”
　　“啊呜？”
　　“她说吃胡萝卜可以减肥。”
　　“……”你们——
　　“还有，明天带你去剃毛，去年的溜光造型不错……”
　　“……”你……你们……够狠。

　　少年背着书包往补习班的方向去了。剩下六个月大小肥狗朝着那个方向怒目而视，瞪得小区保安都过来热心地慰问：“哟，今天好像又胖了点，要叔叔把你抱上围墙吗？”
　　“啊呜！”
　　“哎，别跑呀……又不回家？”

　　2.
　　九点半。路口快餐店二楼露台上，一只花斑猫正可命地舔着一盒鸡汁土豆泥。
　　那小猫脸都快嵌到盒子里了，还发出砸吧砸吧的咀嚼声，很不优雅。
　　猫咪身边蹲着个穿着制服的女人微微笑着，揉着猫咪的脑袋，一脸温柔：“慢慢来，不要着急。呐，还有你爱吃的玉米棒。”
　　抬头瞥见狼崽，哭笑不得地把他像西瓜一样地抱了起来，动作和清晨的漂亮妈妈如出一辙。
　　“你放手，杀狗犯法。”有种要被掐死的错觉。狼崽拼命反抗。
　　“哎哟，你今天怎么想到我买梦娘了，怎么，张航又虐待你？”
　　“是朵朵，晚上又是胡萝卜大餐。”狼崽一脸沮丧，好不容易从女人的怀里挣脱出来，盯着香碰碰的土豆泥看了看，叹了口气：“我怎么都觉得张航那小子认得我。”
　　“给——”饿极了的花斑猫用毛茸茸的爪子把刚打开的那盒土豆泥推到狼崽面前，两只前爪抱着玉米棒啃着，嗓音是个成年的大叔声：“人家两兄妹对你不错。你小子别疑神疑鬼。”
　　狼崽不高兴地低头嗅嗅，然后舌头一卷就把那个盒子扫干净简单又粗暴：“张航总是欺负我，枉我活着的时候和他踢了三年的球。没良心。”
　　“怎么个欺负你法了？不给吃饭还是不让你回家？”买梦娘从身后的袋子里掏出热乎乎的鸡翅丢给狼崽。
　　他一口咬住：“我前天晚上想吓朵朵……”
　　“被抓了？”猫问。
　　“他威胁我剃毛……”说到这个，最爱吃的鸡翅也没了魅力。他把毛茸茸的脑袋趴在前爪上，半眯着眼睛，开始忧伤。

　　果然，想到去年狼崽刚被张航张朵两兄妹被剃得只剩脑袋有毛其他全光的模样，女人和猫好不客气地大笑起来。
　　“剃掉也好，那样子多精神。不过……你都呆他们家一年多了还这个大小，也难怪张航不起疑心。”买梦娘觉得自己好歹也是成年人，嘲笑一个十几岁的小朋友有些不厚道，随便安慰了几句。
　　猫咪大叔也清了清嗓子：“你小子已经很幸福，不愁吃不愁穿卖卖萌就把你家朵朵逗得团团转。你看我，年老色衰，卖个萌都没人看。”
　　狼崽若有所思，低下头看着自己的腿上的毛毛，有点不舍。
　　好久才喃喃自语道：“其实……我想走了。”

　　“哎？你不报仇了？”猫和女人异口同声。

　　3.
　　傍晚回家的路上，狼崽边打哈欠边纠结。
　　下午和猫大叔舒舒服服地睡了个午觉，偏偏梦到了两年前……

　　梦里有大红色气球，飞出车道外着火的车辆，再也见不到的爸爸妈妈，也有那个流血不止的自己……

　　狼崽记得出事的那天是八月最热的时候。在变成这只又傻又肥的狗之前，他叫高琅，九月他就该去市里最好的高中念书，那天是他们一家旅游回来的日子。
　　他记得爸爸喊他抓稳了车要下坡。妈妈告诉他晚上会做他最爱吃的松子桂鱼。
　　然后，就是一场车祸，一场大火，他见到了这个自称为买梦娘的女人，他不知发生了什么，保住了命，却变成了现在的模样。
　　——再也见不家人，他也再没了未来。

　　被张航和张朵两兄妹收养，是一年前的事。
　　这个听得懂动物说话，总是神神叨叨满身秘密的女人把他丢在这里不管也不问。他做了好几个月的流浪狗，满身污泥，又累又饿，奄奄一息。
　　那天，才四岁的朵朵指着蹲在垃圾桶边上的他，连拖带拽地拉着张航走到他的身边：“哥哥，我们把他带回家吧，我要把他带回家！”
　　那天朵朵瞪着葡萄一样大眼睛，肉嘟嘟的脸涨得通红，他在倔强，好像又在生气。
　　终于，拗不过妹妹的哥哥把狼崽抱回了家。
　　洗了澡，喂了吃的，从此他的生活就不一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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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狼崽慢悠悠地走到小区门庭
　　“哎……”狼崽深深地，纠结地叹了口气。
　　身后一阵笑声：“啧，这家的狗真奇怪，会自己遛弯还会叹气，奇了。”
　　又是那个爱管闲事的保安大叔。
　　狼崽摇摇尾巴表示你等大人怎能体会我的苦大仇深于是他送给保安大叔一个高高翘着屁股和一个潇洒的背影，三两步退后——助跑——腾空——飞跃——
　　然后——结结实实地撞在了一楼围墙的正中间。
　　“嗷呜——”疼，疼，疼！

　　“你说这孩子怎么就那么倔，看你胖的——”保安大叔在边上笑够了，终于过来托着狼崽的屁股就往围墙那边随便一丢：“小家伙少吃点呀，看你圆的，以后我抱不动你了咋办？”
　　狼崽结结实实地摔在围墙的另一边，他的豪华狗窝就在一楼院子里的小木屋里。
　　胸闷气短的他看到木屋边上正好好地放着一份早饭和午饭，竟然还有他平日里最爱偷喝的橙子味汽水。
　　汽水下还压着一张歪歪扭扭各种颜色堆砌成的图案。狼崽看了很久才看明白，那是朵朵画的，意思是她把好喝的汽水留给他，他和他们是一家人。
　　舔了两口汽水，狼崽抬头看看天，心里的那个想法越来越坚定——
　　不如，还是走吧。

　　4.

　　“啊呜，啊呜，啊呜！！！”——我一定要报仇，我要把你当拖把来拖地！救命呀，杀狗啦！“啊呜，啊呜！！！”

　　八月的天暗得特别晚，吃过晚饭看完动画，夕阳才刚刚把这座城市染上瑰丽的色彩。
　　院子里的光亮斜斜地洒进了客厅里，一个五岁的小女孩小胳膊小腿儿怎么看都有点不协调，但是力气到挺大，两只手托着一只小肥狗的前爪，把他整个儿的翻了过来——在地上拖来拖去。
　　嘴里还神神叨叨地念着：“狼崽病了，狼崽病了，怎么办，怎么办？我的狼崽病了。”
　　狼崽四脚朝天因为太肥了没办法翻身。他白天被买梦娘喂得太饱，回家想了会儿心事就打了个盹，结果一醒来就变成这样。他斜着头看着被他后背的毛发拖得地板光洁如新的地板，那个委屈——这小冤家先把他喂成猪，然后准备拿他当地板刷吗……我晕，晕……
　　“哥，哥，你快出来，狼崽，狼崽他，不行了……”拖完了客厅的地板，朵朵把狼崽拖进了张航的卧室，拖完了卧室，又一路拖到浴室门口：“哥，哥，你快出来，狼崽……呜……呜……”

　　于是，等张航洗好澡换好衣服出来，就见到妹妹趴着小腿正坐在浴室门口，抱着狗在哭。
　　她怀里的狗正在吐白沫。
　　“朵朵乖，你先放手。”张航皱眉。
　　朵朵像电视剧里的男主角唤醒濒死的女主角一样，扯了力气摇呀摇，哪里肯放手。

　　“他只是吃多了。”
　　“……嗝……呜……嗝……”朵朵是真的害怕又伤心，哭得打起了嗝。
　　“可能天气太热，他闷着不舒服，明天等妈妈出差回来带他去剃毛，他就舒服了。”张航帮着柔柔狼崽的肚子。
　　感觉好些了，只是——“啊呜……”你敢给我剃光我一定不会放过你！

　　狼崽在垂死挣扎，想用杀人的眼神去看张航，可是很快肚子上的大手变成的了小手，软软地，热热的，很认真的好想在摸着什么宝贝，一个软软地声音带着点委屈：“哥，我不喜欢那个狗医生，嗝——他说，他说——嗝——他说狼崽是怪物。反正我不喜欢——嗝——他。”
　　张航沉默了会儿，摸了摸狼崽耳后的那一块突兀的深色毛发道：“狼崽这一年一点也没有长大，是有些奇怪。”
　　“嗝……哥，反正我不要那个医生嘛，不要！”朵朵撒娇。
　　“那好，明天让妈妈给他找个新的医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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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晚。狼崽一晚上没睡好。
　　一半是为了这一身油光发亮人见人爱狗见狗羡慕的毛。
　　一半是因为——

　　“我说你这小子，不会是和他们兄妹处出感情，所以下不了手了？”白天的时候，猫大叔特别认真地问过他。
　　他不知道怎么回答。

　　5.

　　很快就是农历七月十五。
　　那几天天空一直阴阴沉沉的。还没到五点，城市就暗沉了下来。
　　狼崽因为上一周失去了挺自豪的毛发，这些天低头就能看到他有些过度肥胖的皱在一起的肥肉，他有些抑郁，有些食欲不正，有些……爱做噩梦。
　　翻来覆去地还是那个场景，爸爸喊他拉住扶手，妈妈说晚上做他最爱吃的松子桂鱼。
　　然后一个小女孩穿着粉低黄花的连衣裙突然从下坡的拐角处跑了出来。
　　爸爸慌乱之下扯动了方向盘，车子冲向了路边的配电箱。
　　然后起了大火，他被火海吞噬，便再也找不到爸爸妈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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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朵朵还没回来？”
　　突然张航跑进了院子里，一身的水，一脸焦急。
　　什么？
　　狼崽一下子从梦里清醒，本能地绷紧了身子。

　　客厅里响起张航联系大人的电话声，狼崽直接跳过了围墙，往外跑去。
　　“狼崽，要小心……”
　　张航焦急的喊声一点点变轻，狼崽第一次有些庆幸他是一只狗，有着最灵敏的嗅觉。朵朵前一天晚上硬是把他当玩具抱了一晚，他身上还沾着朵朵的口水……
　　很快，雨点变大了，远处的云层发出幽蓝色的光亮。
　　天黑黑，欲坠落。

　　该死！
　　狼崽边跑边想到几天前买梦娘的嘱咐：“七月半要到了，小鬼你可千万别乱跑，最近街上怪人坏人多，就爱捡你们这些小孩小狗小猫吃……”
　　一边想，狼崽心里就更加不安。他都忘了自己现在只有脑袋上的一圈毛，身上光溜溜皱巴巴的一圈肉挤在一起丑到了极致。
　　他现在只想见到朵朵，希望她没事。
　　千万别有事。

　　“朵朵！”
　　狼崽终于找到了人。好像已经过了一个世纪那么久。
　　就在离家不到两条街的超市后头，朵朵缩在电线杆下的角落里，她的黑色蝴蝶结纽扣的皮鞋只剩下一只，她的面前是一头成年的斗牛犬和一头伸出獠牙的猎犬。
　　他们身上没有狗牌和链条。

　　“小子，你别来凑热闹，这可是我们的美食。”猎犬一转头，突然笑了起来：“哟，哪里来的小毛狗，毛都没长齐！”
　　“哈哈哈……”斗牛犬咧着嘴笑得唾沫横飞。
　　士可杀不可辱。狼崽身子小，可他肉多，他是真气，出于本能，他要保护朵朵。

　　“才不呢，狼崽不是小毛狗，他是漂亮的小哥哥！”就在这时，朵朵尖声喊了一句。
　　狼崽不可思议地看着她。
　　——你能听见？

　　也就是在恶犬吃惊迟疑的那一刹那，狼崽突然高高跃起，冲了过去……

　　6.
　　“妈妈，那是小狼吗？他走路的模样好奇怪。”
　　“好像是耶，就是胖了点，好可怜，他的腿受伤了呢……”

　　十月。城市里的桂花开了。
　　公园桂花树边的长椅上，坐着一个少年一个小女孩。他们面前的草地上，小女孩正在教一只长得像狼的小狗走路。小狗的前腿有些不好使，走起路来颤颤巍巍傻兮兮的，可每次要摔倒的时候，小女孩会自己先倒下变成软软的肉垫接住小狗，然后天真烂漫地咯咯咯地傻笑，然后扶起小狗继续走。
　　女孩穿着粉低黄花的连衣裙，衣服有些小了，只是印着她红扑扑的脸颊，很是好看。

　　午后，女人手里的那只懒猫咪猫咪已经咕叽咕叽地吃了第三根香肠，好像还没有停下来的趋势，吃起来一脸凶相。
　　“阿姨，你的猫吃得好……凶猛，他没事吧？”
　　“没事儿，这老家伙呀，就是嘴馋。倒是你家的狗，真可怜。”
　　张航眼神暗了暗，但很快又打起了精神，淡淡的一句：“傻狗。”带着几分嫌弃。
　　女人脸色复杂地点点头，试探着问：“哦……如果你们不想养他了，可以交给我抚养，我就住在这附近。”
　　“不。”少年斩钉截铁地拒绝。
　　“我以为……你们想养一只更健康可爱的。”女人道。
　　“他是不可取代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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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桂花的香气里，面前的小女孩躺在草地上枕狼崽的肚子上，撩起衣服，晒着圆鼓鼓的小肚皮。
　　买梦娘看到狼崽腿上还没拆掉的木板支架，多少有些心疼：“是不是养久了，舍不得了？”
　　“他像我的一个朋友。”
　　“哦？”
　　“我初中有个哥们，我们踢了三年足球，平时傻里傻气的。以前他来过我家里，我妹那时只有三岁，第一次见到他就拉着我说：哥哥，我长大了能不能嫁给这个漂亮的哥哥。”有点少年老成的张航眯起了眼睛。
　　“噗——”买梦娘没忍住，怀里的猫咪也竖起耳朵抬起猫眼，各种八卦好奇。
　　“后来我们见到那只傻狗，我妹也拉着我说：哥，那是那个漂亮的哥哥。” 少年自顾自地笑了起来：“她从来不这么叫人。”
　　风儿吹过，明明秋风和煦，买梦娘却觉背后一凉，看着朵朵的眼神都变了。

　　买梦娘的手机响了。
　　等她接完手机回来。朵朵玩够了正好跑了过来，张航贴心地递过去一瓶水，朵朵喝了两口指着躺在草地上晒肚皮的狼崽告状：“哥。他又偷懒了。”
　　“嗯，再喝几口水，你要督促他。”张航擦掉妹妹额头上的汗水。转头对回来的买梦娘礼貌到：“阿姨，你的手机铃声真好听，是法文歌？”
　　“这歌是我从电影里看来的，意思是：有个小女孩，小的时候问他的妈妈：长大了我回变成什么样……”买梦娘看着卖力喝水的朵朵，笑语盈盈：“我会变得美丽，还是会变得优秀……”

　　7.

　　——“等我长大了，我当然要嫁给漂亮的哥哥啦。”

　　朵朵打断了买梦娘的话语，放下水壶指了指狼崽晒肚皮偷懒的方向。
　　然后她就像桂花的香味一般，飘到了狼崽身边，一下子趴在了他肥嘟嘟的肚子上滚来滚去。
　　那边的狼崽“啊呜——啊呜”地叫着，也不知道是开心还是被欺负地讨饶。

　　买梦娘看到身边的少年带着秋日的阳光走向了桂花香味飘去的地方，膝上的猫咪抬头同她对视一眼，意味深长地笑了。
　　——“女孩的妈妈告诉她：未来由不得我们控制，不如让它，顺其自然，顺其，自然……”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