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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1、【廿一】君望故乡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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哭哭笑笑,傻子抓住了最后一根稻草,死都不放开。
我的四肢乏力像灌了铅,此刻却如奇迹一般,内脏的绞痛缓了缓,我咬牙站起来,再晃悠着走向马厩,几次才险险跨上去,还好那匹老马识途,它知道我的心意。
春天的草油油的绿,我抱着马的脖子翻身下来,最后却是脱力滚到草丛里去的。
骨骼生痛,我大力摇着脑袋清醒过来。尝试着走了两步,在没有借力的情况下被绊倒,又跌了下去。
我不能走了,因为高升的太阳总叫我耳鸣目眩。
那又怎么样,我还能动啊,只要可以动,就算是跪着爬着也要找到你。
幸而草堆虽然扎手却相对柔软,我拖着沉重的身体以手臂的力量缓缓向前,不知道是来自口鼻哪里的血,把绿绿的草染红了,看上去有些惊心。
真脏,我不该弄脏你的地方。我在心里轻轻向你道歉,企图让它们停下。
后来我发现那是无用功,后来我找到了你,在一块无名碑下沉睡的你,我想这里曾留下你的血,如今也留下了我的,这样,我们,算不算在一起了。
我抱着石碑亲了亲,几乎感受不到温差了。
矮矮的土丘显然被翻过,又草草地填平了,我深呼一口气,僵硬的十指伸向泥土。
大脑放空,不知道挖了多久,很久以后我想那时候我真是蠢,竟然想不到去找一个工具,就这么赤手空拳地,让湿硬的泥巴嵌入指甲缝里,那里面什么时候出了血,可怜的指甲快要崩脱,我全然不知道。
兴许该感谢杨础立,在不深的地方我发麻的手指触碰到一个硬角,咬牙更快速地拨走泥土,能看见暗红色的灵柩。
几乎喘不过气来,发疯一样地将黏在上面的土灰全都抹去,仔细地像在抚摸你的脸。
然而到了最后一步我却退却了——我不敢去推开它。
我的十指不受控制,胆怯一波一波地埋没了我,我始终想不出一个满意的答案,就像个懦夫,一个可怜又可恨的人。
可我总要走这一步,我必须推开它。那一下并不费多少力气,只是最后我跌坐在地,捂住了眼睛,血和泪混着泥巴让视线不分明,浑身都抖得厉害。
当我颤颤巍巍地再度扒上棺木,手向里面探去,我又无声哭了出来。
空的,只剩下冰冷的武器,你的双刀被摆放地整齐。
心好似,也一下子被掏空。
你说,不想再做杀手了,那是你让他们都放下的杀人工具。
我再也分辨不出这是好事或坏事,我希望你在这里又或者希望你不再这里,终究是我自己也不知道的复杂心情,沉淀到最后就只有空虚。
我好累好痛,像你一样地又累又痛。
你已经死了,我明明那么明确地知道,我的剑穿过你的胸膛,抱着你直到你停止了呼吸。
你去了哪里,我总是盲目疯狂地寻找,如果我看见的和听见的都是幻觉,那我情愿在幻觉里遗失自己。
我的云儿呐……我怀抱着双刀,哭了又笑,这是一个游戏,你一定躲在世界的某个角落,等着我来找你。
那么我这就来了,虽然曾经迷了路,曾经在岔道处茫然,可是再也不会再迟到,不会再犹豫。我想我会找到你,无论以什么样的形式。
双刀一如十年前那样锋利,漂亮的刀刃映出我的眼睛,苍老而疲惫,我用沾着血的手一寸寸抹过去,又听见你在说话。
你在茫茫的原野上久久站立,眼睛望向无垠的天际,我总在想在那一刻到来之前,你到底在想什么。
后来我只听见你说,我一直想死在一个人的剑下,就是你的剑下。不要为我,伤心一辈子。
我还会伤心吗?我怔怔看着对着心口的刀刃,我听见你在骂我,你说:我去死,不是叫你这么活着。
我说我知道啊,你只是希望我,好好地活。
‘你要好好的啊……’
我这又是在做什么,我对得起谁?
勇敢去死的力气只有一瞬间。在此之后连死的权利都不赋予我的你,为什么要这么残忍?
可是……我还是要这么活着,因为你说得对,我从来不像你,可以走得毫无牵挂。
旷远的天地,新绿的草树,无一都带了惨淡的颜色,我听见遥远的丧歌,渺远不可捉摸,我以为那是在因我而起,细听下来却不像了。
“枝叶托根柢,死生同盛衰。
得志从命生,失势与时颓。
寒暑代征迈,变化更相推。
福祸无常主,和忧心无归……”
“天道不仁,命该如此,何必强求……”
那声音,似乎有些耳熟了。
“公子若遇到麻烦,撕掉这道符纸,贫道自会有所感。”
牛衣古柳,吊儿郎当的道士。
“我又何尝不是在等施主?”
梦中寺庙,言犹在耳。
我觉得我想起什么,又一闪而过。而此刻我如同脱水的鱼,一点点的甘泽雨露都不舍得错过。
那个道士,道士……
他一定知道什么,一定隐瞒着什么。
他能看到你,对!你当时还付给了他银钱,那样的话,找到他,就能证明那不是我一个人的幻觉了!
你是切实存在的,一定是这样……
我紧了紧拳头,我感觉自己才像一匹老马,明明力气殆尽,却为了那渺茫的一点水源,再度透支着乏力的身体。
那个让我各处跋涉如痴如狂的希望,我甚至不敢想象如果它是假的。
吹了声口哨,欣慰地看到被扔在一旁的马匹奔了过来,它在半人高的草丛中显得有些笨拙,来到我的身边,马儿扫扫尾巴,蹭得我的鼻子痒痒的。
一手搭住缰绳,我吃力地迈上去,双刀抱在怀里分量不轻,我自觉已经无法捉住,就扯了袖子上的布,绑在马儿的脖子上,我半个人也趴在上面:“对不住,辛苦你了。”
马儿哼了一哼,从鼻子里喷出气来,侧过头碰了碰我的脸。
动物的体温那么温暖,不可思议是我竟然会控制不住情绪,好像它是唯一不会嘲笑我的生灵。
马蹄哒哒,踏过坟田小道,通人性的家伙顾忌着我的伤势走得不快,然而因为我毫无力气,还是被颠地欲呕,可幸好已经没什么能吐的了。
“他一定,是存在的。”马儿的鬃毛又粗又硬,让我的眼睛酸涩不已,闭上了,才抑制住哭意。
***
我在一团乱麻的衣裳里摸到一张皱巴的符纸,衣裳掩盖的下面还有一本旧旧的诗集。
我很久不看书本了,然而那诗集的某一页却折着,我翻开来,里面躺着一支细细的木签,一把用丝绸包裹的红豆。
都是小而细的东西,却令我的视线又模糊了,眯着眼将木签竖着对着阳光,无论如何都看不清楚。
‘痴心妄念求不得,祸水他引成恶果’
我擦干净眼睛,揉碎那张破烂的道符,走近那个所谓的真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