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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4.山匪和《玉颜心经》 ...

  •   武当派历代掌门人的书房宽敞,背阳。
      每当我跨进这间书房,放缓吐息,目光下意识里搜寻传说中的密室和机关枢纽:可以是人为转动后墙面开始走形的的油灯碗,可以是一脚踩上就会下陷的铁板,也可以是空间设计中隐藏的阁楼和地窖。但是结果以失败告终。这儿除了一张书桌,陈列的书架,书架上摞满的书籍。要不就是祖师爷的画像。
      我站在院里,午后的阳光无法驱走心底的阴霾。
      世上最痛苦的事,莫过于谎言不断。

      张华德背向房门,两手背负身后。阳光打在他的身上,背影尤显高大,让人宽慰在他面前一切危机变作急涌后退的潮水回归深海。然而这招对丁豆管用,他无法给我需要的救赎。相反,我的思想——哪怕一丁点,在张华德面前永远不能暴露。
      “不凡来了。”张华德察觉我的到来。
      陶铄金先我一步来到书房。相较掌门的伟岸,他的可靠和担当稍稍抚慰我的焦躁。
      闻言陶铄金侧过身看我,神情从皱眉思索逐渐浅淡。
      “进来吧。”掌门抚须又说。
      “师弟。”陶铄金俨然兄长的态度。
      我站在门口,逐一问候。
      两人表情各异,张华德沉思,陶铄金欲言又止。
      最终沉寂。
      我踱进书房,藏书典籍和墨宝字画在暗凉的书架上散发淡淡的霉味儿。
      阳光都避之不及的地方,偏暗。我的目光落在张三丰的颧骨上(悬挂在墙上的自画像)。
      凸。夸张的凸出。无论如何左边的颧骨高出右边三公分。就像左半边脸被人狠狠揍了一拳。不知作何想法时逃避的思维以惯性模式促使我在视野范围内搜索物件,然后细细打量。然而逃避的行为可以是闪避他人期待的目光,可以是躲开责令或者某些令人失望的情感,现在我遵从心意逃避眼前的两人是了为什么?
      山匪,银月宫圣女银依雨,张掌门和陶铄金。他们使我倍感沉重。
      确实也在逃避对他们的罪恶感!
      多年来我纠结人性的错与对。人是否生来平等?人的生命宝贵,我们果真无权夺取他人的性命?历史向来经历血腥的洗劫!今天我设计陶器对银依雨起杀心,是错。明天我设计银依雨杀死陶器,是错。残酷的历史告诉我,陶器和银依雨的死是必然的,为了稳固朱瞻基的江山。这般看来,错与对又何来明显的分界线?
      我唯有找准有价值的参照物。例如朱瞻基的江山,以此证明我的所作不容置疑。
      却听张华德说道:
      “不凡不接触武林的是非与过。”
      “不过圣女一事——”话语停顿。意味深远。
      我静候下文。
      掌门思忖的目光在我脸上落地生根。
      思量持续。他不语不言。
      蓦地张华德盯上陶铄金:“铄金,将剿匪的经过一五一十地告诉师父。”
      陶铄金严正以待。
      他原原本本的描述半年前奉命下山剿匪的经过。山西村的山匪和陶铄金下山前得知的情况一致:将近四百人数的匪徒藏在靠山背水的匪窝,匪首是名叫做“玉颜”的狠戾女子。至于其他,陶铄金从山西村的村民口中得知,这群匪徒来到山西村只用一年时间就把邻近乡镇的零散山匪全部收服,发展迅速。
      “徒儿数次探查,山西村的山匪有着严格的防守布局和执行纪律。”
      “布局和纪律,不曾听过。”张华德摇头。
      “玉颜规定手下的山匪夜半不得醉酒,不得擅自离开山西村。任务期间绝不得沾女色,放哨、巡逻、伙房做饭,哪怕是妇道人家都无人例外的恪尽职守。甚至有‘匪令状’(玉颜颁布的铁令):破坏纪律的,一律斩首!”
      张华德又开始梳理长长的白胡须,手指穿梭其中。
      思绪没有那么容易整顿,他以眼神鼓励陶铄金继续。
      大弟子现出难掩的忧忡。“这半年来,”他说,“徒儿总计三次,和匪首玉颜交手。说来惭愧,徒儿第一次下战帖就和对方做了平局。玉颜武艺颇杂,集百家之长。其后两次徒儿挑衅玉颜,可没有一次和她动了真刀真枪。玉颜除开第一次正视比斗,其余都兴致欠缺地耍计,然后逃脱战局回到山匪窝里。”
      “没有山匪的豪气。”掌门总结。
      “玉颜是为达目的可以不折手段的女人。”陶铄金肯定。
      “僵滞的局面在半月前被打破了。”
      张华德话落不忘瞥我一眼。
      我强笑,心知肚明武当派掌门的聪明。
      “银姑娘是这时候出现的吧?”老人家开始戏谑自己的乖徒弟。
      陶铄金笑出小酒窝。尔后点头,回答:“是依雨帮助徒儿剿灭山匪的。”
      当日银依雨想出一招鱼目混珠,由陶铄金的武当派六代大弟子的身份请出山西村的衙差,吩咐山下的村民装扮成途经山西村的商富,又有陶铄金武力阻绊玉颜,银依雨则假扮成女匪玉颜,下令山上的强匪抢劫商富。这天下午年轻强壮的山匪袭击似模似样的商队,螳螂捕蝉黄雀在后,躲在树林子后面的官兵成功突袭丧失了戒心的强匪。山匪被一网打尽。留守寨子的山匪在被官兵挟持的匪徒面前大开山门,尔后被一拥而上的官兵抓捕入狱。
      “玉颜在混乱之中逃走了。”陶铄金不无遗憾地说道。
      “圣女机智多谋。”张华德感叹。
      “不凡怎么看?”他转而问我。
      “银依雨是银月宫的圣女,做事总有一层缘由。”
      我讥讽一笑。
      陶铄金定定然瞅着我。
      “大师兄何必做井底之蛙。”我退后一步直视对方的眼睛,“银月宫的女人从来对《玉颜心经》感兴趣。银依雨离开银月宫难道不是因为《玉颜心经》?即便银依雨对付了一帮山匪,大师兄就有一叶蔽目的理由——看不到银依雨是为了玉颜身上的《玉颜心经》?师伯说的不错,武当派容不下银月宫的女人。庙小佛大。”
      “依雨是真心的。”剑眉微敛。
      “我的就是欺骗?”
      “不凡。”
      “不是大师兄的喜好,师弟就要接受。同样的,不是师弟厌恶的,大师兄就要拒绝。”
      “为什么?”陶铄金皱眉。
      “银月宫的女人害死了我的母亲。”第一句谎言脱口而出。
      陶铄金沉下脸。
      张华德迟疑地张嘴:“不凡认得银月宫的圣女?”
      我点头。以退为进,第一句谎言足以解释我识辨银依雨身份的实情。
      陶铄金猛地喘一口粗气。
      “有件事必须向师父明说,”他突兀的转开话题,对掌门说,“对抗官兵时山匪采用了列阵。”
      “果真?”
      “确实运用了排兵布阵!”
      从始至终,陶铄金的叙述就表达了这群山匪的特殊:有纪律,有组织,会排兵布阵。在不经意间使听众——张华德和我——自觉地把山匪和战场上的将兵联系在了一起。或者说,在陶铄金的意识层里他早有怀疑山西村的山匪,在来历不明的背后牵扯了国家大事。倘若不是永乐时期,一个大胆的词汇跳出:兵变!
      张华德理解陶铄金想要表达的意思。
      我退至一角。
      老人家缓缓踱步。他问陶铄金:
      “江湖上《玉颜心经》传得沸沸扬扬,铄金,老实告诉师父听到它的消息了吗?”
      “有。都说在山西村的女匪头玉颜手里。”
      “你现在能够明白你爹和不凡反对银姑娘住进武当派的苦心吗?”
      “但是这事和依雨无关。”陶铄金倔强地否定。

      “怎么就没有关系!”
      一声厉喝挟带冷风,凉飕飕地刮过我的脖颈。
      我打个冷战,背部升起大片的鸡皮疙瘩。不由解嘲陶器“突如而来”的行为作风,早该习惯了,怎么手脚的冰冷感依然来势汹涌?心脏的跳动过快。我不再侨情。阴影中我倚靠在书架上深呼吸,右手按揉胸口。
      没人在意我的异常。
      也没人知道我的不安。
      偌大的房子,稍显阴暗。在你全神贯注地观赏一株据说漆黑环境下盛开的“美妙的花朵”,这时候静得听不到自己的心跳声,不妨备耳边爆出渗人的嚎叫和哀戚声,除了本能的心率失常。就是惊惶不安。我张大嘴,陶铄金的名字卡在喉咙口吐不出来。
      那边陶器说道:
      “《玉颜心经》是银月宫宫主的身份和象征。做上宫主的位置就要修炼《玉颜心经》!”
      他怒儿子不争,火脾气持续,“随便‘银姑娘’、‘依雨’就挂在嘴边,你又知道什么了?银月宫的圣女就是下任宫主。银展屏!这个女人让自己的得意弟子离开银月宫是出来玩的吗?会吗!武林之中闹开了银展屏丢失《玉颜心经》,消息是没有一点根据吗?在山西村出现的圣女绝不是偶然。你怎么就想不到她和《玉颜心经》之间的关联!”
      “是。依雨和《玉颜心经》有关系,这我都知道。”陶铄金梗直脖子。
      “我可以告诉您,”他对陶器说,“和依雨一起回武当就是为了找回银月宫的《玉颜心经》。我答应了依雨找回银月宫的《玉颜心经》,就说到做到!”陶铄金一步不让。
      “不、肖子!”
      气氛转变为双方的不堪。
      张华德面对两父子的争锋相对,一顿哑口无言。

      意识出现空白。
      究竟何时?我恍惚地察觉自己栽倒地上。开始听不懂他们的争吵。
      “这个没用的!”模糊地传来陶器的怒喝。
      我张大眼睛,身体撞击地面产生的疼痛令头脑短暂地清醒着,想着自己的样子必然颓废无用。也就这时候我多么希望“嘭!”的落地声打断了父子两的剑拔弩张。
      思绪慢慢的飘远。
      心脏病。前卫的形容词。
      陶器带来的惊吓必然是心脏病发作的主因。可我究竟是承受不住陶器的怒吼,还是陶铄金对银依雨的坚持?不想自欺欺人,我因为后者——它就是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伤心难过。暗忖只要平复心绪了……
      我朝陶铄金的方向张望。
      “爹!”对方急道。
      “赵师弟……”
      如果可以,我不想让陶铄金看到我的这幅嘴脸。唇紫,面色惨白。
      不及多想,陶铄金已经把我困在了两臂之间,右掌贴上我的后背。
      “不凡。”他说。
      灼热。内力伴随他的发功定量定速地输送体内。
      多可爱的词:内力。谁需要内力维护一颗心脏的跳动?
      二十一世纪的地球人只有在武侠小说、电视剧、电影游戏中才能见识传说中的内家功夫,抑或飞檐走壁的外家功夫。而在这里,有它存在的影子。

      是如此的苟延残喘,为了活着。
      压在胸口的大石消失。“账本不要做到深夜。伤身体。”声音以扭曲的形式钻入脑海。
      我聚焦视线,看到张华德的老脸,委实可爱。反观陶器的横眉竖目。
      陶铄金扶我一把,带着我起身。武当派大弟子从我脸色好转就重重吐了口气。
      “多谢师兄。”我说。
      “我是你的大师兄。”陶铄金认真地凝视我。
      “赵师弟的……”他话说一半。
      “不凡注意修养。”张华德续上。
      我感到肩头的手掌像烙铁,下手用力。
      陶铄金对我的疏远已经消失,眼底流露出莫明的愧疚。
      我拿开陶铄金的手。
      “对不起。”我对他说。
      “……”陶铄金撇开脸。
      如果我仔细地察看了陶铄金的表情(那些难言之隐),在此抓住蛛丝马迹寻至真相的一角,也不用完全蒙在鼓里被人利用。身体里住进了一只鬼。我只是心虚地再一遍向陶铄金道歉。
      又哪来能力预知往后的懊悔和仇恨?
      他用力地拍下我的肩膀:“听师父的话!”
      我继续品尝酸涩的滋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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