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拨雾见明月》袈纱

6、是缘非祸

　　老山上的一片树荫下，寂尘向圆陌缓缓叙述着前日的各种状况。叙述的过程中，她不断要把头上的刘海往头顶上撸，否则头发就会掉下来遮住眼睛。从小就没有养过头发的人，突然间有了一头长发，果然是无法立刻适应啊！好在，昨夜的事情并不复杂，在她第十次将刘海扯上去的时候终于将事情讲清楚了。

　　“说完了吗？”圆陌始终保持的肃然面孔终于动了一下。

　　“嗯！”

　　“有什么想法？”

　　“啊？”

　　“没有想法就回去吧。”

　　“诶？师父，等等！你看出什么了么？”寂尘连忙问道。

　　“这颗魂珠是千年难觅的极品魂珠，我也从未见过可以储存如此多能量的魂珠。”园陌不知从哪儿掏出昨天那半截簪子，缓缓道，“这里面的能量比我们全寺所有人的法力总和还要强大。这样的东西不可能无缘无故出现在此，那栋老宅原先的主人定然不是一般人。当年的瘟疫恐怕别有内情！”

　　寂尘点头。

　　圆陌斜眼看了看自己的弟子，悠然道：“就是不知道那个制作此珠的邪道还会不会再出现。”

　　“他还没死么？”人类的寿命只有百年，就连修行者也不会超过两百，除非修道成仙……

　　“或许那年的瘟疫就是老天对他蔑视生命的惩罚，那么他应该已经死了。但是你相信么？”

　　“我……我觉得那么厉害的人不可能那么容易就死。”

　　“嗯……”圆陌抚了抚自己半长不短的白须，不再说话。

　　“师父！”寂尘耐不住喊道，“你怎么看啊，他到底死了没有？”

　　“为师不是一早就说过了吗？”圆陌顿了一下缓缓道，“不知道他还会不会出现。”

　　“那怎么办？我们加起来也不是他的对手，是么？”寂尘担忧地问。

　　“的确如此，”圆陌点头道，“就看他现在是否还有当年的实力了。”

　　那你为什么还这么悠哉？寂尘在心里纳闷。他提议道：“要不要去问问当地的镇长看看，也许可以查到一些线索。我记得那个邪道法号好像叫平一。”

　　“没有听过，查恐怕也查不到太多线索，不过，你可以去试试看。”

　　“师父！”寂尘终于有所醒悟，闷闷道，“你好像不太在意的样子。”

　　圆陌肃然的面孔终于有所变化，只见他抿唇一笑，带着唇上白色的胡须也颤了颤：“昨天那个小丫头说，那栋宅子至少已经有百多年历史了。”

　　寂尘点头。

　　“这么久都没人回来找，为师又有什么可着急的？”圆陌悠闲地反问。

　　寂尘瞪大了眼珠，敢情你只是在吓唬我？我还以为招惹了不得了的大妖人呢？

　　“这个魂珠就交给我保留吧。你暂时还没有实力保留它。”圆陌捏着簪子上的魂珠续道。

　　“师父用得到它？”寂尘问。

　　“这样的邪法，为师怎么会用？”圆陌正气凛然而理所当然地反驳，“只是防止它被其他邪道得去危害众生罢了。”

　　寂尘露出一脸惊讶且崇敬地表情，心里却纳闷，“你昨天不是还说什么，恶人可以用它为恶，善人可以用它度善嘛？现在怎么又把它定性成邪法了？”

　　圆陌见寂尘没有再问，摆摆手道：“你可以回去了。”

　　“是！”才怪！寂尘又条件反射地准备答应，猛然发现最重要的问题还没有问，连忙站住不动，陪着小心地问道：“有什么办法让我变回去啊？我现在这样真的很不方便。”

　　“没有办法，你见过哪个修道之人会变形的么？”圆陌不识趣地直面回答道。

　　“那，那……”寂尘露出不可置信的表情，但他心里面却不以为然。师父凡是说得严重那肯定都不严重，就像刚才那样，只是吓唬人。

　　果然，圆陌满意地瞥了一眼弟子彷徨无措的样子，又用平淡的语气接道：“不过，妖精的话，倒是有一些拥有变化的能力。”

　　那有什么用？不是等于没说？寂尘无语地瞪着圆陌，表示抗议。

　　圆陌深深注视了弟子一眼，问道：“你觉得你现在的状况还能称为人类么？”

　　嗯？我，我不算人类了么？寂尘抬头，看到圆陌富含深意的眼神，心里不由一慌，这样的身体……真的……还能算是人类么？

　　“你试着运功看看，是你自己的法力高些，还是那妖精的灵力高些？”

　　“不用试了，”寂尘沮丧地说，“她的高些。”

　　这个早在之前控制佛珠的时候他就知道了，原先寂尘自己的法力是不可能胜过大师兄的，但是使用了湖伯的灵力后，不仅稳胜了大师兄，而且体内的灵力仍然充沛得仿佛没怎么使用过。当然，大师兄知道自己修行后故意退让也是真的。如果人认真和自己比斗……额……还是自己法力高些！

　　圆陌点头道：“使用法力变身的方法为师从未耳闻，但是妖精化身为人的故事却数不胜数。所以为师推测，灵力是变身的必要条件之一。”

　　“可是，也不是所有妖怪都能变身啊！”寂尘疑惑道。

　　“是啊！”圆陌叹息道，“所以，为师才至今都没能探出这变身法术的究竟。”

　　原来你还研究过啊？寂尘第十一次不耐烦地用两手将把落下来的头发全都拢到脑后，露出一双乌黑发亮的眼睛好奇地盯着圆陌。

　　圆陌无视弟子惊奇的眼神，继续说：“看来还是要抓一只妖精来研究研究啊！”

　　寂尘点头如捣蒜，边点边摁住头发不让其掉下来，心里催促着，“嗯嗯，快点去抓吧！”

　　“可惜啊！会变身的妖怪只有那么几种，都是些修行长久的，比如九尾妖狐啊，千年狸猫什么的。这样的妖怪以为师的法力也很难活捉！”

　　“寂尘，”圆陌面对着小徒弟唤道，“看来还得要你以妖的身份来试试看，或许可以求得那些大妖精教你一手。”

　　“我去？他们凭什么教我啊？怎么可能有妖怪把自己的独门拿手本事教给别人？”寂尘摇头道。

　　“真的没有吗？”圆陌反问，“那原本不会变身的湖伯又是怎么把你变成女人的？”

　　虽然对师父那种故意戳人痛点的行为气愤不已，但是寂尘还是不得不承认，确实如此！那害人不浅的女妖必然也是找其他妖怪学到的变身之术。他服输道：“那我上哪里去找那些老妖怪啊？”

　　“为师要是知道早就告诉你了。这是你的福缘，得由你自己去找。”

　　“什么？我怎么知道去哪找？”寂尘愤愤道。

　　“这就要看你自己了，为师只能帮你到此。以后的际遇该是你自己去闯了。”

　　“那我去问簪子里的女妖，她肯定知道怎么把我变回去！”

　　“她太过虚弱，现在放出来只能存活数息的时间，”圆陌将半截簪子递到寂尘的面前，无所谓地说，“你要是没问题，现在就可以为她解封。”

　　寂尘姣眉皱起，没有接手，而是露出一副绝望的表情。即使他能狠心解封，让她从此烟消云散，她也不可能在数息间教会自己变身之术，何况，她还有夙愿未了，怎么可能听自己的话？

　　可是，九尾妖狐这样的妖统统都是不世出的高手，想要见一面都是困难重重，又怎么能奢求对方的帮助？

　　“寂尘，你大可不必如此担心，混沌孕阴阳，阴阳生天地，自古以来，阴阳之道，就是相生相化，此消彼长，变化无穷。你有此变或许正是顺应了天地的变化也未可知。圆心师弟当初为你算卦，算出的是桃花运而非桃花劫，正说明，是缘而非祸也。”

　　“为师平时教导你们吃苦耐劳，不让你们去城里面享受，而是在这里苦练，是为了什么？就是要你们懂得，谨守本心，忘却外物，不被世俗所扰。现在也正是考验你的时刻！”

　　寂尘低头不语，他知道师父把话说的吓人，那就一定还有意想不到的解决的方法，像现在这样条条道理说得轻轻松松，反而是说明师父自己也没有解决的方法，只能是安慰人罢了。

　　这是让我听天由命啊！寂尘心中悲愤，脸上露出苦瑟的笑。呵！是啊，昨天晚上我连上厕所的事都勉强自己解决了，还有什么能难倒我的？不过都是外相而已，我反正是出家人，是男是女又有什么要紧？

　　想是这样想，可固有的观念始终无法释怀，只得化作无声悲叹！

　　“佛法大会在即，为师和其他高僧探讨打听之后，或许会有新的结论也未可知，你不必在此唉声叹气，早点回去收拾收拾，继续赶路吧。”

　　“是……”有气无力的回答着，寂尘茫然地往来路走去。

　　“等下。”圆陌突然喊住寂尘。

　　“师父？”

　　“回去把头发理理。”圆陌皱眉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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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回到破庙，三位师兄正安安静静地坐在一块儿打坐，但寂尘用脚都能想得出他们聚在一块儿是为了聊天，而且话题的中心必定还是自己，尤其是寂语师兄，他那兴奋通红的脸色还未完全褪去。这位师兄是大师伯的小弟子，心性倒是不差，但是这脸皮太薄，一有什么心事都会马上上脸。有时说话一激动还会浑身颤抖，手舞足蹈。真不知道大师伯这样方正持重的大能怎么会教出大师兄和寂语这样的弟子来？

　　圆陌走到一角把自己装着银纹袈裟的包袱提起来，顺手甩到寂尘的另一位师兄怀中，然后将被用来盛酒的法宝往腰上一搭，就往外就去，意思不言而喻，就是说马上出发。他是不会自己提包袱的，以往这事都是寂尘的工作，现在寂尘变成了易明月，自然不能再让她提包袱，所以目下唯一一个没有变性的亲传弟子，也就是寂尘的六师兄寂泓，便成了新的免费劳工。

　　寂泓抱住包袱，站起来想要追上师父，但是却没有迈开步子，反而回头瞄了眼大师兄。

　　大师兄寂能连忙也站起来朝他使劲挤眼，示意他快追上去。旁边的寂语也连连点头，明亮的大眼睛里满是期待。可惜寂尘看不出他在期待什么。

　　寂泓皱起眉，摇摇头，不说话。

　　寂能着急了，伸手去推他，被寂泓轻松躲开。他不敢大声，只好用口形骂道：“寂泓师弟，你想临阵脱逃吗？”

　　寂泓不答，反而伸手指了指大师兄，又指了指圆陌方丈的背影，大约是说“你自己上吧” 。

　　寂能见对方不动，反而指向自己，浓眉一轩，佯要发怒，却见易明月正瞪着一双乌黑的眼珠一直望着自己。

　　“啊哈哈！”寂能不好当着女人的面和师兄弟打闹只好笑笑。

　　寂尘却心里不爽，不知道师兄们到底有什么鬼主意，还这样推推阻阻的，本来以为可以看到结果，但是大师兄一见自己就马上停止计划。真是麻烦！要是没有变作女人，就可以直接参与进去了，现在搞得自己却成了外人。

　　“你们干嘛不走？”他干脆直接问出来了。

　　几位师兄都有点儿尴尬，互相交流了一下眼神，最后还是推举大师兄上前。

　　“这个，既然明月姑娘发问，贫僧唯有据实回答。是这样的，师叔为了训练我们几个坚忍不拔的精神和超凡脱俗的心性一直都是主张山林苦修的。可是呢，我们觉得现在还是这样做的话实在不妥，所以决定换个平坦安全点的路线继续上路。”

　　“怎么？想偷懒啦？”圆陌虽然走远，也没有回头，但却听到了寂能的话。

　　“不是这样的，师叔！”寂能正容道，“您锻炼我们的苦心弟子怎么可能不知道？就算再苦，弟子也没有怨言。然而，”他望向寂尘，眼里含笑，“明月姑娘只是个女孩，怎么能让她和我们一起吃苦呢？弟子想，一个姑娘在山里露宿，到处攀爬跋涉实在让人不忍。所以恳请师叔……”

　　“嗯？”圆陌扭过头，锐利的目光在三个弟子脸上圈了一遍，问道，“你们都这样想吗？”

　　寂泓低头做恭听教诲状，好像此事与他无关。寂语被圆陌的眼神唬住，哆哆嗦嗦不知如何应答。只有寂能虽然恼怒几个师弟的临阵畏缩，但仍是一副含笑的样子，甚至还冲寂尘点了点头，才道：“恳请师叔带明月姑娘从官路行走，弟子们哪怕自己走山路，只要不让明月姑娘跟着受苦也不无不可。”

　　寂尘惊讶地望着寂能，没想到这个大师兄还是蛮有一套的，知道以退为进，明明是自己想偷懒，却说得冠冕堂皇，而且还顺便卖自己一个人情。你们自己走山路？如果没有师父跟着，你们还会老老实实走山路？

　　不过师父怎么可能上当？大师兄你还是省省心吧！

　　“嗯，寂能你提醒的对，好吧，今天我们从大路走。”圆陌赞许道。

　　“耶？”寂尘瞪大眼珠，师父今天转性了？他怎么会答应的？

　　但寂能没有想那么多，他只以为圆陌是考虑到明月姑娘的面子才答应的，想到可以和明月姑娘一路同游，而且不用苦修，此时已经乐得笑呵呵了。寂语更是不断朝大师兄投去钦佩的眼神，恨不得抱住大师兄大哭大笑。只有寂泓和寂尘一样怔在当地，对师父的决定百思不解，不过也很快反应过来，眼底露出喜色。

　　十多天的苦修生活终于结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