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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竹节伞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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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以为这一觉睡得辛苦醒来应是日上三竿,不料却起了个大早。我连着喝了两碗莲子羹仍意犹未尽,这时候许纭连滚带爬撞进门,高喊:“姐不好了!”
我起身漱完口再慢悠悠给他倒了杯水,道:“你姐姐我能吃能喝挺好的。”
他望向我:“不好。面黄肌瘦,眼圈发青,一定是悲伤过度。”
按这个发展趋势,我第一个反应是楚文公下手真快,楚荀刚回来,要娶李家小姐的事这么快就人尽皆知了。不料许纭神情惊惶道:“姐,难道你也梦到阿爹要讨小老婆?”
我将嘴里的茶噗得一口喷出。
想我许家一代富商能有今时今日的成就绝不是一夜致富,自幼父亲便教导我们凡事必要淡定处之。浮躁如许纭,不过是做了个不中意的梦就如此大呼小叫,让过往下人看了笑话,真真是不成体统。何况天要下雨娘要嫁人,这等事岂是我们小辈可以妄加议论的。
我默默想了会,打好措辞,以便说起来的时候许纭更容易接受,并尽量不在他稚嫩的心灵留下丝毫阴影:“眼前这个事情虽然没有发生但确有一定可能。自娘亲离去,阿爹孤独寂寞了数年,但凡是个男人都会忍不住,我们做子女的应该体谅他们的劳苦用心……话说,你梦中所见那个后娘是否貌美如花,比之娘亲如何?”
许纭皱眉苦涩道:“那女子你也认识的,就是夜莺。”
我再再将一口茶喷了出来:“哈?”
夜莺仅仅年长我两岁,无论她气质容貌有多么百里挑一,要突然有个这么相近的后娘我也是接受不了的。我叫来管家询问父亲的去向,得知父亲起得我们两个蠢货早多了,还未用早点便只身前往知味楼。
许纭一听坐不住了:“不行,我要去问问夜莺。”
他性子犟,这一去难免会跟父亲起冲突。我忙叫住他:“站住,你还在被我关禁闭。”
许纭头也不回道:“阿爹没回来我和下人还听你的,阿爹回来你的话都是个屁。”
果然,许家大小姐威严何在……
为维护家庭和谐,我义不容辞地换了身衣裳追出门。
不过,我当街戏弄祈王不成反被戏弄的风声还未过,因而我特意坐马车出门。在车上,我越想越觉得许纭的这个梦来得并不是没有根据。说来夜莺留在知味楼还是有段缘故的,但可惜这段缘故我和许纭都不知情,见到她是娘亲离去不久,父亲给领着认识的:“以后娘亲不在,有什么话都跟她说吧。”俨然是把她当娘的暗示。想到此,我不觉浑身抖上一抖。
酒楼前聚满了一睹为快的看客。
饶是路上我已做好父亲跟许纭动起手来的最坏打算,见到这场面仍险些站不住脚。
“大小姐来了。”替我掀帘子的是酒楼李管事,他脸红到脖子根,一副盼着见我的样子,想来里面的情形不容乐观。
我侧身打探:“许纭死得很惨?”
李管事嘴角抽了抽道:“跟往日相比不算太严重。”
“我爹可康健?”
李管事又抽了抽嘴角:“老爷一切安好,现在天字号房等您。”
我稍稍放下心,想来我之前的信起了作用,父亲总算认清许纭这个孽障不除可恨,除了依然可恨的事实,目前已经采取打一顿解恨,不解恨再打一顿的可持续发展策略。我随李管事经前厅回廊小亭赶到天字厢房,一路上没其他宾客往来,却多出几个生面孔的壮汉。李管事将我送到石阶下便不再往前。
厢房的雕花木门虚掩着,我一推进去便望见父亲跟一个锦袍男子正兴致盎然地赏着秋猎图。
我不动声色地看着,此人穿戴不凡,仪容尊贵,还有本事让一看字画就头疼的父亲一起观图,来头肯定不小。
父亲见我进屋,忙将手上的字画卷好,唤我道:“珞珞,来。”
“爹。”我走过去给父亲和年轻男子作揖。
“不必多礼。”男子伸手扶起我,满是探究的眼神对我上下一番打量,“你就是近日名动京都的许珞珞?本太子听说你女扮男装愚弄世民,还企图引诱十三皇叔,这些可都是真的?”
我心下一凛,虽然猜到他是贵人,却真真想不到这贵人居然是太子爷。想来知味楼外围得水泄不通,也是因为获知太子亲临,百姓们特来八卦的。所幸方才并未有失礼的地方,我避过父亲打量的视线,轻咳道:“坊间传闻不可俱信,殿下莫要听那些个无中生有的人乱嚼舌根。”
他状似随意道:“本太子是听十三皇叔说的。”
我呆了下,抬头望梁:“今儿天气有点闷,我等小老百姓都容易心浮气躁,一心浮气躁就爱说胡话。太子爷莫要当真。”
太子笑道:“春末是有些闷,好在民间不乏些个段子拿来解闷。”
父亲忍不住插/话道:“哦?不知外面是怎么传的?”
“听闻前两日我十三皇叔去知味楼听小曲,乃是为了以行动澄清断袖之说,不料中途有人说是捉奸闯了进去。”
父亲凉凉地扫了我一眼:“祈王并未娶妃,是何人如此大胆?”
太子道:“此人便是……”
我四处望了望,突然眼前一亮,紧紧盯着墙上那处壁画,出声打断他们:“这幅画妙是妙,但美中不足是画中无诗。”
太子面带笑意地看向壁画:“所以呢?”
“若是有幸能得太子爷墨宝,这幅画的身价定要翻上一番……此时春日风光尚好,不若我们来吟诗写字作画吧?”
太子抚手笑道:“未尝不可。”
父亲素来对字画深恶痛觉,狠狠地瞪了我一眼,便跟太子起身告退。
太子看了看父亲的背影,挑眉冲我淡淡笑道:“许珞珞,你果然是好本事啊。”
我知道太子绝不是闲来无事来知味楼瞎晃荡的。前几日我为了见他一面费尽周折,如今他摆明了要见我。我不禁想起楚荀说他今早会进宫求见皇后为许纭说情。也许许纭搅他午宴一事有了新进展,太子这是私下解决来了。
想着,我背上涔了一层冷汗:“哪里哪里,太子有话不妨直说,我家那孽障许纭,该打该罚,自然不会姑息。”
他笑得带些冷意:“你是聪明人,本太子也就直说了。”
“老实交代,你跟十三皇叔是什么关系?”
“小人一介草民怎敢跟祈王有私交。”
“说得好。你知道本太子今晨进宫,皇后说了什么吗?”
“草民愚昧,不知。”
“要本太子将许纭这件事就这么,过了。”他戏谑道,“这天下能让本太子吃这种闷亏的人不多,许珞珞,你是不是想当祈王妃?”
我吓得急忙跪在地上以示清白:“草民不敢高攀。”何况,祈王这样高傲,我也不愿沾惹。
头上半晌没有响动,我悄悄抬起头,却见太子肩膀耸动,笑得浑身轻颤:“皇叔说的不假,你果然欺软怕硬有趣得紧。”
“啊?”欺软怕硬有趣个毛线呐。
太子接着笑了笑:“起来吧。虽然我也很想陪你玩个尽兴,可惜所剩时辰不多,我们要尽快去净月轩。皇叔怕你忘了,特意让我来接你。”
我这才想起今日正是与苏慕的三日之约,净月轩品鉴大会。
“我们?”他不再自称本太子,我一时没有反应过来,等醒过神来,我已经坐在他马车上。
太子朝我报以歉意一笑:“时间仓促,来不及配备茶水。所幸这里去净月轩不远,半个时辰应当就到了。”
我觉得眼前的一切不太现实,方才还对我严词厉色的太子现下态度如此恭谦。为了多方面验证这不是真的,我想了下,小心翼翼问:“太子殿下,许纭之事……”
“他既是你亲弟弟,我便认栽好了。”他满不在乎道,“何况方才你父亲已经替我教训过一顿了。”
看来,许纭和太子间事果然如他所愿,用拳头解决了。
净月轩是京城一处风流地,属于祁王府,每年开放一次,邀请的也是达官显贵。所以,每年四月这边风光独好。因我与太子一同到净月轩,守门侍卫念名帖时,我的名字有幸能跟太子殿下摆在一块念。
此时满园子载的杏花正值盛期,细雨霏霏,朦胧淡远,望而心动。
正是一目春/色繁花似锦的良辰美景。
太子才下马车便有数位达官显贵接待,即使有分/身之术也顾不上我。于是我独自在净月轩瞎走,园内曲径通幽,溪水蜿蜒,草木层叠,越看越觉得这是个幽会的好去处,只可惜……听说苏慕觉得女子麻烦,净月轩素来只宴请男子。
像是为了响应我的这个想法。耳边隐隐听到有一对男女低语。莫不是净月轩的女婢如此大胆竟与客人在次私会?我八卦的心不禁澎湃了,侧耳旁听不一会便得知大概。原是这个男的知道女子有了婚约,新郎却是别人,便想不顾一切当众抢人。
“苏郎,婚事是皇上旨意,切不可冲动。”女子善意地劝道。
我突然觉得有一丝不妙,但素来爱听八卦的我此时却怎么也挪不开步子。
男的道:“画羽,难道你真的喜欢上楚家那个自小病体孱弱的小子?”
“我……”
“画羽,你是我的,无论如何我都要把你娶进门,谁也抢不走你。”说着,男人伸手就把女子抱在怀里。
我看得目瞪口呆,我国民风开放,但借口净月轩的品鉴大会出来幽会,已经是冒着得罪苏慕的危险了,竟然还如此狂野大胆,如此看来这两人不是身份不俗,就是活得不耐烦了。
我决意不搅这趟浑水。
可惜,我平日穿惯了简练的男装,未料到这身长裙将一株刺桐勾住,发出裙摆撕开的低声。
“谁在那?”那两人齐齐看过来。
我死死抱住头就是不吭声,心里却明白苏乃我国国姓,我这次怕是九死一生了。
只希望不要死的太难看。
“是本王。”一道低沉的声音从身后响起。
睁眼看去,那只身闲情站在细雨中的竟是苏慕。他撑着一柄竹节枝的桃花伞,踏着纹祥云金靴,缓缓而来。
“原来是皇叔。”大皇子说着仍往我藏身的地方望了望。
苏慕冷冷地瞥了他一眼:“你也太不像话了,身为大皇子放着外面那么多宾客不去招呼也就算了,竟然还敢在我的地方跟婢女私会,看来你是没把皇叔放在眼里了?”
李画羽为掩人耳目,做的是一副婢女打扮。苏慕看在李家人的面子上故意不点破。
大皇子面上一白,低头道:“侄儿不敢。侄儿此番前来为皇叔备了一份厚礼,特意感谢皇叔上回在父皇面前替侄儿说话。”
苏慕淡淡道:“知道就好,还不快走?”
他躬身道:“侄儿这就离开……”但脚下却未移动半步,显然还是在意藏在暗处的我。未能知道我的身份模样他怕是不会走得甘心。
“这是本王的地方,你现在走,本王保证不会有人将此事传到父皇耳中。”苏慕早就看穿他的心思,用一副不屑的口吻道,“往后净月轩你不要再来了。”
这不仅是在下逐客令,甚至大有划清关系的意味。大皇子脸色一黯,带着满面羞色的李画羽走了。
确定安全以后,我偷偷望着离去的李画羽,她便是堂堂李家三小姐,原来她便是即将与楚荀成亲的人。她比我漂亮,比我聪明,比我有身材,这些我都可以接受,却独独不能接受她心里喜欢的是别人。
本该是我的楚荀,就算我不能和他在一起,也不允许他受这样的委屈。
想着我竟生出一丝悲伤。
“起来吧,就算看到本王也没见你跪得这么规矩。”苏慕轻声调笑,朝我伸出一只手。
收起方才的情绪,我警惕地望向他:“你……”
“本王一早便看到你只身往这边来了。”他说着顾自把我拉起身,轻叹道,“本王这侄儿和李家小姐的事大家心里都有数,但谁都不愿撞破,唯有你不明不白,差点就小命不保。”
听他的意思,是看我前去送死,他便特意跟着来解救。
我也不是恩将仇报的人,遂打心眼里感谢了一番。
他笑着接受,将手里的竹节伞递与我遮雨,上下将我看了看:“小径独徊远,溪水曲流长,细雨沾红衣,竹节映桃花,人在园内走,宛如画中行。”顿了下,他又道:“还是女装适合你,穿着好看。”
细雨纷纷,有一两滴轻轻跌落眼底,他戏弄般地眨了眨眼。
我倏地感到脸上一热,莫名地扭开了。
苏慕笑得不以为意,动作优雅地轻轻拂去肩头白杏:“你若想逛净月轩,何不找本王带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