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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2、第 1 节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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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是两个月后的一个傍晚,莫太太早已掌握恋尘下班后的动向,她刻意支开她,然后暗地里再约心陶出来谈判。
来到的地方是一个荒废的码头,司机把车停在大路旁,远远的看着她们。
码头没有半只船舶,只有一个空置的船坞,清澈不受污染的海面被晚霞渲染得一片红晕,海风徐徐在吹,海鸥贴近水面低空飞翔,莫太太和心陶肩并肩站着,两个人都望向海面,都不说话。
终于,莫太太先打破沉默,她的第一句话是:“蒋小姐,何必呢,你一天不离开恋尘,我都会来找你,这样下去大家都没意思,我相信你也不会喜欢生活不断的被人打扰吧?”
心陶犹自望着海面,她看见火红的太阳渐渐隐没到天的尽头去了。
这阵子真的承受着巨大的心理压力,她日渐瘦下来,一身轻飘飘的薄衣裳经大风一吹,熨帖地裹住她极其纤瘦的身躯。
莫太太说:“这个码头荒废了将近三十年,恋尘六七岁的时候,最爱在这里看海鸥,她说有鱼群的海面上空就会有海鸥,那么小的孩子就已经有这种常识…。”
心陶突然说:“莫太太,我是真心喜欢恋尘的。”头一次向人剖白自己的情感,对象竟然就是恋尘的母亲,连她自己都感到突兀。
莫太太的嘴角闪过一丝的轻蔑,“你们互相的喜欢,我怎会不晓得,否则你们不会同时戴着情侣戒指。恋尘一开始还会千方百计的避开我对你们的注意,现在她似乎也不管了,她公然的把戒指戴在手上,公然在你家出入,这是什么意思?我不理你怎么教唆我的女儿,反正我不想看到你们把关系公开在我的眼前。喜欢不过是一种感觉,甚至只是一种激情,这两样东西经不起岁月,终究会变成过去,到那时候,你们以什么延续下去?女人的青春很有限,为什么不把握有限的青春和生命去过有意义的人生?”
心陶淡淡的反问:“怎样才算是有意义的人生?”
莫太太顿了顿,说:“小陶你是聪明人,自然明白我的意思。”
心陶说:“我知道我和恋尘这样的感情并不受人重视,也不被人尊重,但作为当事人,我从不轻视…。
莫太太有点不耐烦的打断她,“你觉得你能给恋尘怎样的幸福?”
“我以为幸福是两个人共同去创造,是一路上的相互扶持…。”
莫太太冷笑一声,说:“说得比唱得还好听,这谈何容易?万一有一天,你们其中一个人厌倦了对方,难道到那时候才重新开始吗?蒋小姐,听我劝一句吧,岁月不留人,以后你回想这句话,会觉得自己的想法过于天真。”
心陶说:“莫太太的意思,是觉得唯有婚姻才能保障一个女人的终身幸福?”
莫太太很骄傲的以自己为例,她说:“是。我绝对是这么想的!”
“莫太太,你可知道每个人要走的路都不相同。”
莫太太的脸色有些愠怒,“小陶,你说这话太矛盾,如果是这样,当初你为什么又选择婚姻?难道你结婚,不是为了要缔造一种你要的幸福人生?”
心陶说:“我没有那么伟大的抱负,我只相信人生的际遇,我接受每一个阶段不同的际遇,我珍惜每一个阶段我遇到的人,不过如此。”
莫太太固执的抿着嘴,露出一脸不敢苟同的神色,她静了一静,说:“也许你是有不同的路可以走,但我女儿的路,肯定跟我的是相同的,也只有一条。廿几年来,我的女儿从不对我撒谎,她所做的每一件事都明明白白在我的眼底下,可是跟你在一起之后,她的行为偏离正道、行事鬼祟,她连她的父母都无法坦然了,你觉得她还能陪着你去面对外面更多的人吗?”
心陶觉得莫太太的这番言论出现前后矛盾,还有点荒谬,她是在蓄意的歪曲事实。
莫太太言归正传,“小陶,一些你所谓的幸福看在我眼里未免显得奢侈,你不过比恋尘大一些,你们都还年轻,以后你们会知道,今天为这样的感情付出的任何代价都不值,既然如此,何不痛痛快快的放手?”
心陶极力为自己争取,“幸福是一种心理状态,不是一种表面形式,当然你可以有你的定义,我不否定你的,同样的你也不能否定别人为幸福下的定义。”
莫太太深吸一口气,坚决的说:“幸福是一种状态,也离不开形式,没有一个家,成就不了幸福的人生,没有婚姻,所谓的幸福永远靠不到岸。我不相信你们这样的关系能持久。”
“莫太太,任何一段关系都靠心灵维系和用心经营,谁又能担保男女关系一生不变卦?”
莫太太看着心陶,说了那么多,仿佛才到了话题的重点,她激动起来,“既然任何一种关系都一样了,为什么不让尘去走一条更为平坦的路?你做人怎么可以那么自私?”
心陶背过莫太太,望向远方,久久不再说话。
莫太太的声音软了下去,“小陶,你也是有家有女儿的人,与其把时间花在一段没有结果的感情上,还不如好好经营你现有的,说不定将来你同样会遇到爱你的男人。再说了,万一你的女儿有一天也爱上女人,你的心情肯定也会像我现在这样,你也会想尽办法阻拦更坏的情况发生。”
心陶说:“我的女儿将来要怎么样,只要她清楚的确定自己在做什么,我会尊重她。”
莫太太又露出那种不屑的表情, “别把话说得太好听了,你的女儿毕竟还小。”
心陶笑了,她说的都是真心话,都是肺腑之言,可惜人家不相信。
“每个人的价值观不同,我不会给我的女儿设好人生的方程式,我不给她写人生剧本,我更不当她人生中的编剧和导演。”
莫太太丝毫不介意心陶的这一番讥讽,对心陶她早已下定决心豁出去,她软硬兼施的目的无非只求她能离开她的女儿,她看着心陶,突然低着声音说:“心陶,相信我,恋尘只需要一个机会。”
心陶却红了眼睛,她抱着一种破釜沉舟的决心,用十二分诚恳的态度问:“莫太太,你能不能把恋尘交给我?”
莫太太先是一怔,然后像听到什么大笑话一样,她语气轻浮的回答:“小陶,这不可能,这怎么可能,你别逗我笑了,我接受你,接受你们,除非有一天我疯了。”
心陶黯然,她知道自己所有的努力和唇舌都枉然,而恋尘长期下来的抗争也将有失效的一天。
莫太太声泪俱下的说:“如果没有你,我有信心我的女儿是一个绝对幸福的人,可是现在我已经没有这种把握了。你也是一个当母亲的人,如果你有一个机会百分百确定你的女儿一定获得幸福,你会不会放弃这个机会?蒋小姐,你一个人的离开,就能成全我们一家人的幸福,为什么你做不到?我请求你把我的女儿还给我。丧夫之痛你都经历过了,我不相信我女儿有那么大的魔力让你无法割舍。”
心陶觉得这样的一番话真的伤了她的心。
莫太太深深的看着她,“我也请求你不要破坏我们原本幸福的家庭可以吗?”
心陶垂下头。
“让恋尘去过她应该过的正常生活。你爱她的,就该去成全她,成全一个你爱的人,不也是爱的表现吗?”莫太太说着,突然紧紧握住心陶的两只手,哀求起她:“小陶,你会答应我的,你会答应我的,对吗?”
心陶被莫太太握住了手,心情变得十分混乱,她怔怔的望着她,她看见她的眼里铺着一层泪光,在那摇晃的泪光里,投映了一个近乎于落寞和绝望的自己…。
莫太太说:“小陶,长痛不如短痛,痛是一定会的了,但我相信你熬得过,你是个好女人,更痛苦的事你都熬过来了,就眼前这一点苦,你肯定能的。恋尘那里你就别忧心了,我自有我的办法…。”
那一瞬间,心陶觉得自己浑身的血液都凉了。她还能说什么?她还能做什么?从来都没有想过,自己的存在原来会带给另外一些人如此大的不幸和痛苦,她破坏的,竟然是一家人的幸福…..
多么的难堪,多么的残忍,多么的悲哀。她究竟扮演着什么角色?难道,她的存在,就真的如此不堪?
心陶回到家,夜已黑,门廊上没有灯光,她一头撞向玻璃门,“彭”的一声发出巨响。
曼丽赶紧开灯出来看个究竟,发现心陶正扶着血流如注的额头,而那片玻璃竟然出现一道夸张的裂痕。
曼丽惊慌大叫:“哎呀心陶,你怎么啦!你流血了!”
心陶感觉到一阵昏阙,略回过了神,才知道玻璃门根本还未打开她就直接闯了进去,而且冲力不小。
依依无助的叫了起来,说:“妈妈流血了…….”
曼丽只得让女佣先把依依带到楼上去。
心陶到客厅坐下,有片刻的呆,然后,她发现嘴里有一股很咸很咸的味道,那不是血的味道,而是她的泪。
什么时候,她哭了?
原来,人在极度难过的时候是丝毫无法察觉到自己落泪的。
曼丽把救护箱抱出客厅,一边取出大量的棉花,一边说:“快,我们先来止血。”抬眼看见心陶的眼泪,她一怔,停下来,说:“很疼吧,啊?这伤口,我看还是去医院比较妥当…。”
心陶却摇摇头,抖落了一大串的泪,她说:“没事,我没事..。”
嘴上说没事,声音却是颤抖的,曼丽不知该何去何从,她说:“心陶,你就别吓我了,你到底是怎么了你,啊?搞到头破血流,又还那么伤心......。”
发现那额头的血一时止不住,曼丽心里开始害怕,她说:“我看真的要到医院去,万一引起破伤风怎么办。”
正在彷徨,突然有车开进车房,是梁俊彦正好来找心陶,看见眼前的情况,不由得吓了一跳。
曼丽一见是他,觉得救星来了。
梁俊彦看了看心陶的伤势,坚持要送她到医院。心陶一开始还摇头拒绝,但经不起两个人百般游说,最终还是上了车。
到了医院,证实伤口并不深,无需缝针,医生只为她的伤口消毒包扎纱布,再给止痛药和药膏。
回去的路上,心陶的情绪非常非常低落,梁俊彦暗中观察,发现她神情落寞,默默无语,虽不知道原因,也不由得一阵心痛。
心陶很想痛痛快快大哭一场,但又不想在梁俊彦的面前哭,强忍了一段路,直到恋尘的电话来了,直到她看见手机上跳出那一串最熟悉的号码,她的眼泪才缺了堤…。
梁俊彦赶紧把车停下来,转过身默默的轻拥住她。
心陶到底还是忍住了泪水,她对他说:“你知不知道有一些人,她们本来就只配一个人过日子,她们的身边永远不能有别人…。”
梁俊彦说:“我不同意,世界上没有永远孤单的人,人们一开始之所以孤单,是因为还没有遇到那个可以陪伴他们走下去的人,你并不孤单。”
心陶摇头,“我一直都孤单,我也只能孤单,以前的我是孤单的,以后的我也一样会孤孤单单….。”
梁俊彦一脸凝重的看着她。
那一晚,心陶彻夜无眠,安眠药服了也无效。
天才刚亮,曼丽经过走廊,准备下楼去给依依泡奶,突然听见心陶的房间传来一声巨响。
门没锁,她闯了进去,又是大惊失色。
只见心陶卷缩在角落,整个人不停在抽搐,一盏站灯不知道何以倒了地,灯罩和灯泡分了家,散落在地板上。
曼丽惊慌的冲到心陶跟前,“心陶,你怎么了,啊?你到底怎么了?”
心陶说不出话来。
曼丽才知道,心陶在哭,因为哭得太厉害,导致哮喘病发,想必是在她痛苦挣扎的时候,才打翻了那一盏站灯。
“你的喷雾呢?你的喷雾放哪了?”
心陶看上去非常辛苦,不住的张开嘴巴呼吸,根本说不出话来。
依依这时闯了进来,小小的她从来只看过妈妈笑,未曾见过妈妈哭,一下被吓得大哭起来。
曼丽顾不上哭泣的孩子,她忙着去找喷剂救人要紧,心陶知道依依受惊了,她向女儿招手,示意她过去,她困难的说:“依依,过来,过...。”
那孩子兀自站在远处放声大哭了一会,才扑向妈妈的怀抱,心陶紧紧搂住她,说:“依依别怕,别怕..。”
依依扭过头,看见心陶哭,自己也无法抑制的哭,她一边哭,一边却还逞能的提高声音劝慰她母亲,“妈妈不要哭,妈妈不要哭..。”
曼丽终于把喷雾剂找来给心陶,她赶紧往口腔喷了若干下,渐渐才觉得呼吸顺畅起来。
一夜之间,眼睛和脸都哭肿了,水分像是从身体里大量流失了一样,整个人都憔悴了,枯萎了,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曼丽怔怔的注视着她,突然陷入巨大的恐慌之中,她非常不安的说:“心陶,你从不曾这样,究竟发生什么事令你这么伤心?”
心陶勉强把眼泪擦去,只是摇了摇头。不是她不愿意说,而是心里的苦,真的说不出来。
曼丽眉头皱成一团,一脸担忧的问:“是公司有事?有人欺负你?是谁那么混蛋?告诉曼丽,曼丽替你出头去!”
心陶只是握住曼丽的手表示感激。
曼丽拍拍她的肩膀,说:“你向来是一个坚强的人。”
心陶点点头,声音沙哑的说:“所以我必须比别人承受更多。”
曼丽注视着她,“在依依爸爸离开最伤心的时候,你也没有像现在这样,我真的很担心你。”
心陶听到这里,发现自己无法继续跟曼丽谈论下去,因为不争气的眼泪总是一而再,再而三的要掉下来。
漫漫长夜过去,恋尘究竟怎么样了?
昨晚心陶始终没有接听她的电话,恋尘以为她不方便,就给她发来一条简讯,约她在某广场的露天咖啡座见面,她说想看十点场的3D电影,她还说自己没有开车去。心陶几经挣扎,最后打了一通电话给施远志,让远志去接她回家。远志的电话号码她还是跟莫太太要的。
心陶整夜都不断的在问自己,她这是在干什么呢?她是在把自己所爱的人拱手相让吗?
一个母亲放低身段来哀求她,哀求她把女儿还给她,哀求她不要破坏她们一家人的幸福,她妥协了吗?是的,她妥协了,她再也找不到不妥协的理由,她更不知道自己该如何面对恋尘和她自己,她只是不断的想起莫太太说的那句话:长痛不如短痛,痛,是一定会的了。
心陶现在才知道,要割舍她对恋尘的感情,就等于割下她身上的一块肉,是真的很痛很痛,而□□上的痛,其实又远远不及心痛的感觉强烈…。
要彻底的结束,总得有个决断的开始,开始与结束,结束与开始,究竟哪里是开始,哪里又才是结束?
心陶从不后悔去开始,如今却为结束而遗憾和痛苦。
她深深呼吸着,试图让自己振作,她站起来对曼丽说:“我洗个脸就回公司去。”
曼丽吃惊不已,她劝她:“你额头受了伤,样子也见不得人,会把客户和下属吓坏,不如今天休息一天,别回公司了。”
留下来做什么呢?留下来只会无休无止的哭下去,这样迟早会崩溃,还不如找点正事坐,让精神有所寄托。
心陶很快洗漱好并更了衣下楼,曼丽看她坚持出门,只好给她递过一个冰袋,说:“你眼睛很肿,需要冰敷一下。”
心陶随便敷敷,早餐也不吃便上了车。
曼丽牵住依依追赶出去,先把她那支喷雾剂递给她,然后在车窗前对她说:“心陶,多大的困难都别忘了你还有一头家,你还有依依和我,我们都需要你,都支持你。”
心陶一下又红了眼眶,她点了点头,开车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