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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逐月 ...

  •   三桑无枝,其木长百仞,无枝。范林方三百里,在三桑东,洲环其下。夸父与日逐走,入日。渴欲得饮,饮于河渭,河渭不足,北饮大泽。未至,道渴而死。弃其杖。化为邓林。——《山海经·海外北经》

      话说多羡英雄美人,却殊不知英雄常困草昧,美人罕遇知音,到头来昙花当梦,雪泥鸿爪,凭吊不知为何。命运像是手中的泥,但是却没有几人能如愿以尝,不过是梦回寂寂残灯后,风中柳絮水中萍,飘泊两无情。
      人世间蠕动着的,一样是沦落,一样是被神抛弃的禁锢。

      卓蓝不知道现在的自己是否还算是个人。从女丑的洞穴里逃出来的时候是个满头缠蛇的妖怪,可如今的样子又与常人无异。体内有火焰涌动的感觉,使得卓蓝不得不依靠习武来控制。
      火焰像鸽子的幽鸣,在每一天清晨的开始和黄昏的结束时,提醒着卓蓝往南走。向南走,你会找到你所需要的。还有你不得不面对的。

      南边是一座气势恢弘的城,分布在一条河道两岸,如同中了魔法,黯然睡去,沉静而震慑人心。城里一个人也没有,四处飘散着火烧的余灰气味。这是卓蓝往南走几个月后遇到的第一座城,然而却是如此的怪异,那促使人们离去的原因,一定是突然的,不可化解的。
      城镇的尽头是一口古井,斑驳落寞,仿佛是远古传说遗下的一块绿玉。卓蓝有些许口渴,正欲取水,便突然发现井边躺着一女子,面色苍白,用手触其鼻,竟有一丝微弱的气息,救人!

      容婉由冬的残梦里惊醒,知道自己还活着。案上留着药馨,还有一面铜镜,看来救命恩人是个心细的人。举起镜子,明镜里憔悴的枯颜,,像一朵颤动在风雨中苍白凋零的花。
      “唉——”不觉间的叹息,令容婉吃惊地捂住了嘴。她竟然可以说话了!那场大火烧毁了一个城,却换回了她的声音。泪流,空掬,滴滴是片片叶子的悲哀。
      “你怎么了?身体好点了吗?”卓蓝刚进门就看见所救的女子在伤心,一瞥,烂漫如锦的繁华,伤泪,落花流水不忍辞归。卓蓝心中的火焰无名地冒了冒,仿佛风乍起,吹皱了一池春水。
      容婉抬起头,身旁的男子简简单单一袭蓝衫,却是掩不住的丰神俊秀。他望着她,仿佛要把她吸入体内一般,使她暂时忘记了罪恶,忘记了诅咒,忘记了命运从未改变,只不过换了一种形式而已。
      “身体好多了,谢谢你的搭救。”容婉拭掉泪水,更显出她的姿容端丽,出尘之华。“恩公……”容婉不知道自己该说些什么,长年的失语让她对说话感到陌生而尴尬,只好生硬地叫了一声。
      “叫我卓蓝吧。救人是应该的,不用客气。”说得很是拓落,“敢问姑娘怎么称呼?”“容婉。”说完后是一片沉默,清绿微霜,一任晓风吹拂。
      “我……”“你……”两人同时开口,却又同时打住了。
      “你先说吧。”卓蓝挠挠头,笑笑。
      “我身体也没什么大碍了,我必须得找到我的哥哥,他叫容铭。”
      “好,我陪你。”没有任何的疑问,十分自然,仿佛是天经地义的。容婉乖巧地点点,一闭眼,泪又下来了,晶莹的泪映着桃红的腮,却使幔底余香缭绕,案上灯光舞蹈。

      两人结伴而行,非常默契地没有提到自己的过去。他们的过去浸没在黑暗中,宛如人生尽头,那是死的故乡,一座孤冢,衰草斜阳。他们都有过去,却不知道是否有未来,只好在有限的时空中把握唯一的感触。他们像认识了多年,在混沌中又分明透着与对方的熟稔。一切像刚开始,又像刚结束。
      细雨濛濛后,湖水微绉,山岚抹黛,千峰紫翠,一片空明。
      已经走了很长的时间,卓蓝扶着容婉坐下,说:“我去附近看看,你先休息一下。”说完风也似的走了。看着他离去的背影,容婉没有说话。
      穿过几棵高树,卓蓝很快停了下来,他越来越怕和容婉单独相处,体内的火焰一天天地在变猛烈,特别是碰着容婉的身体时,那火似乎要把自己给吞灭了。这火并非是爱恋或者是欲望的火焰,莫非……卓蓝不敢多想,若被火淹没,后果将是什么呢?
      卓蓝灌了一壶水,采了些野果回来。可是,根本没有看到容婉的身影。远处飘来“救命”声,卓蓝运着轻功,飞奔过去。
      在一棵参天大树上,盘踞着一只黑色的怪物,它有着蜘蛛的身形,却长着一个女人的头颅,相貌普通,可是嘴里吐着白丝。在其所在的大树与旁边的树之间挂着一张巨大的白网,容婉像一只被捕的蝴蝶,在网中苦苦挣扎。
      卓蓝抽出腰间的剑,指着怪物说:“放了她,否则别怪刀剑无情。”
      那头颅笑了起来,发出阴阴的声音:“西方的蓐收,好歹我们是同类,你应该叫我一声欧丝妹子呢。”说着,嘴里还源源不断地吐着白丝,“她可是神之桑,大补的东西,怎么能说放就放?你和她处了那么久不也是为了用她炼丹增强法力?让我先喝点她的血,也不会损失你什么的。”说完,用黑细的长脚划破了容婉的颈脖,伸出舌头舔了舔。
      看到容婉的血,卓蓝心中的火焰又燃烧了起来,那种对血的渴望,使他大叫一声:“妖怪!你胡说什么!”一剑就像欧丝刺去。欧丝巧妙地躲开了,拽着容婉开始逃跑。它的速度很快,甚于卓蓝。容婉的血越流越多,那些被她的血染过的土地都开出了一朵朵黄色的花,那花清丽秀瑶,散发着诱人的香气,有着月光的点点耀辉。
      卓蓝追着容婉,像逐一弯明月,容婉的眼睛始终闭着,血从眼中流下,镇着死神似的沉寂,淹没了熹微的光,云影滞凝,沉沉暮气。卓蓝碰着这些血,体内的火焰无限膨胀,令自己口渴得非常厉害。
      跑过黄河、渭河,卓蓝一口气喝完了黄河和渭河的水,大浪滔滔,在顷刻之间化为乌有,极目荒凉,黯黯的阳,投着散乱的影,妖气浸浸,回头一看,已经满身是血了。卓蓝还是很渴,心中的火焰使他丧失了理智。他的剑也丢了,却化为了一片桃树林。
      当火焰吞噬掉卓蓝时,幻化出的是一个满头毒蛇的妖怪,它的妖力惊人,轻轻一跳,扑到欧丝面前,把欧丝撕成了两半。忽然,它又变回了卓蓝的样子,卓蓝的眼里没有任何的光泽。
      卓蓝抱起容婉,冷冰冰地说:“等找到另一个神之桑,我就可以法力无边了。”容婉睁开了眼,她看到了一双嗜血的眼睛。
      天色清明,严肃的寒风,裹着拥锦的白云,越发谨饬。夜色沉沉,安恬静谧地笼罩着。高灿的红烛,充魑影留,羞涩的嫦娥,既妆已卸;酒阑只尽,倦舞的腰肢,颓唐的散漫,睡态惺忪,渴涩的歌喉,沉吟,醉呓,水云映漾,碎影落沧海。

      容婉被卓蓝囚禁在一个孤岛上,然后卓蓝就一声不吭地走了。再次见面的时候,卓蓝身边多了一个人,那是容婉在世上唯一的亲人,她的哥哥容铭。容婉终于明白,该来的始终会来,一切都是事先由命运规定好了的。
      卓蓝与容铭坐的船靠了岸,容铭见到自己的妹妹,他惊讶地问到:“容婉你没有死?你怎么会在这里?”
      容婉没有回答,看着远方幽幽地说:“宣山的山巅有一棵神女种下的桑树,树围五尺,枝叶纵横交错。此树的纹理是红色的,开的是黄花,而花萼却是青色的。这就叫做帝女之桑。”她转向容铭,接着说:“哥,你我的前世便是这树上的两片叶子。”
      一幅幅鲜活的图画向容铭涌来,晕眩中听见容婉对他说:“哥,你一定要好好地活下去!我们是神之桑,体内有神性,所以妖怪卓蓝要拿我们来炼丹增强妖力……哥,请你连我的份一起活。”
      容婉用记忆送走了容铭,使得卓蓝大怒,他对她咆哮着,她对他讥讽着。曾经的爱情,或许根本称不上爱,那样的朦胧暧昧,在一瞬间就面目全非了。
      卓蓝发了怒,一个巴掌打向了容婉,血从容婉的嘴角流下来。这更刺激了卓蓝,眼睛变得通红,猛地咬断了容婉的脖子。
      ……
      容婉的血使卓蓝涣散的神情有了改变,他终于清醒过来。眼前的景象令卓蓝不敢相信,一下子跪坐在了尸体前,抱起那一块块的血肉,失声痛哭。血迹散开,犹如一只翩跹的蝴蝶,飞旋,夺目,令人魂飞魄散。
      卓蓝站了起来,他双眼直愣愣地盯着前方,他向前挪着步,很慢,很慢,似乎每一步都压着千钧的重量,好像已经忘了身处何方,今夕何夕。

      俊洁的月光,桑静地泛起穹苍,从岩壁上的树丛中,轻漾银色的幻影。爱就像收获后田地上的残梗一样燃烧着,又像夜行人的心,或在破晓时,把火抛到路边把篱笆墙点着。可惜,爱不是上帝。
      天黑了就不会越来越黑,只有时间越来越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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