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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中2)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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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日清晨,我几乎如逃命般奔出医院。回到宿舍面对云霓担心的眼,我什么也没说,只蒙头大睡了一场。接下来的日子因为几门考试而忙碌起来。此刻的我相当欢迎这样的忙碌,可以让我暂时逃离如梦的那夜。
云霓没有追问那夜我的去向,不过却一反干脆利落的本性,总在我耳边唠叨徐明有多意志消沉,人也瘦了,茶不思饭不想的。我只求她安静下来让我读书,心中并不觉得有愧徐明。如果世间所有人都有义务回应他人的求爱,那又岂会有“情伤”二字?爱我的人我偏不爱,我爱的人却爱着别人。是巧合抑或报应?原来世间自有一套公平法则。
考过试,刚想松口气,却被系主任召了去。他告诉我一个消息:学校与加拿大某校结成姐妹校,交换学生便于学术交流,而系里属意我去!
这倒让我受宠若惊,虽说我成绩一向顶尖,但人际互动并不好。我太寡言,也太忧郁,正值青春年华已无活力。为何系里会属意我去?答应了系主任回去认真考虑后,回到宿舍我仍心慌意乱——我从不曾想过离开这个地方,即使我那样的想逃开晓月的魔咒。
云霓知道了却大大开心,“星星,这是一个机会!抛开一切的机会!”
我懂她的意思,这一去意味着离开父母,离开邵康,离开与晓月有关的一切。这个念头让我蠢蠢欲动,只是我舍得下吗?
我自问,没有答案,心更乱。
手机的铃声惊醒了沉思中的我,一看是邵康的号码,竟惊得我差点儿将手机扔掉。我才想着离开他的。而且自那日起,我没再去看他,如今已有半月。
深吸口气,我按下接听键。
“晓星,我是邵康。”依旧沉稳的声音,依旧挑动我的心弦,我舍得下他吗?
“你出院了?伤可都好了?”我咬唇问他,不想泄露太多关心。
“十日前出院,已无大碍。你怎么都不来看我?”
“功课忙。”我编了一个最烂的理由。
他笑,不相信,但并不拆穿我。转了个话题:“今晚可有空,我想请你吃饭。”
我怎么可以在这个时候见他?我不要!烦乱的思绪实在不需再多添一笔了。“有什么事吗?我——”
拒绝的话被他截断,“今天是你的生日,记得吗?”
近来混沌度日,哪还记得今夕是何夕。凝神算了下日子,可不正是我的生日。
“难为你记得,我竟忘了。”
“那么我为你庆生可好?”
“好。”我只能答应。
“OK.那我晚上六点来接你。”
收了线,我无力自问:你真的舍得下他吗?
※ ※ ※
换上一身平日极少穿的裙装,稍稍整理一下自己,不经意间打扮出少有的精心。看看表已是五点半了。云霓 还没回来,八成是有事忙了 。我打消了向她交代一声的念头,提着手袋出了宿舍。到了校门口,邵康的车还未到,只好瞧着马路上过往的车辆发呆。直到听见有人叫我的名字。
我收回漫游的神思,瞧见了徐明。他向我走来,眉宇间颇为憔悴,不若平日里的活力四射,但眼眸依然温和,没有故作消沉。
“你在等人?”他问得小心,也有些无措。
“恩。”我点头。
许是我的不开口让他以为冒犯到了我,所以语气焦急起来:“你别讨厌我,我只是见你一个人站在这里,想跟你打个招呼而已。”
看他瞬间涨红的脸,我忽然愧疚起来,有了“我不杀伯仁,伯仁因我而死”的负疚感。
这个男子是那样珍视他所心仪的女子啊!
“对不起。”我说的郑重。我无法回应他的爱,但不会轻视他的爱,我欠他这一句。
他听懂了我的意思,随即挥手笑了,左颊边泛起一个小小的酒窝,“没关系的,每个人都有选择的权利,我喜欢——喜欢你,你当然也可以不喜欢我,没什么对得起对不起的。”
能在被拒绝之后仍有如此风度,是个不错的人。这点云霓没有说错。
“或许我们可以做朋友。”话一出口,连自己都有些惊讶,但无悔意。
他似乎受宠若惊:“做朋友?可以吗?”
我点头。
他又笑了,有些腼腆。真得很难想象他是众人口中那个热情爽朗的大男孩。我发觉自己有些欣赏他了。
他冲我伸出手,我笑笑,也伸出手。两手交握,搭起一座友谊之桥。云霓知道会开心死,她一直认为我的朋友太少。
“晓星!”熟悉的唤声传来,邵康不知何时已到了我的面前。
“刚到吗?”我问。放开与徐明相握的手,转身面对他。
“这位是你同学?”
他没回答我,只盯着徐明看,脸色深沉,有着我不喜欢的防备。这是他面对商场上的敌人才会有的神色,但在我面前却是第一次展现。此刻,他的锐利表露无疑,不必开口已压迫得对方无法呼吸。难怪他可以以如此年轻之资历,称雄一方。
“他是我的朋友。”我答。没有为他们相互介绍的欲望。
徐明看看邵康,又看向我,眼中有一丝了然。“我先走了。”笑着挥挥手,他进了校门。
恐怕他是误会了,我叹息,但也不想解释什么。
“上车吧。”
邵康为我拉开车门,我坐了进去,尤自思量他刚才的失态。他发动车子,神色又恢复轻松。车厢里流泻出“人鬼情未了”的悠扬音乐——他的最爱。
“刚才那个男孩不错,是在追你吧?”他问,状似无意。
“我并无让人倾心狂恋的本钱。”我不想跟他讨论这个问题。
“瞎说。”他空出一只手来揉我的头发,当我是小女孩般对待。“若是我的星星没这种本钱,那全世界大概有七成以上的女人都找不到爱人喽。”他似乎颇为高兴,复又感慨,“你呀,不知不觉就长大了。也不知从什么时候起,你都不肯叫我邵哥哥了。”
从晓月成为他的女朋友的那天起。
但我只道:“因为我长大了呀。”
他收回手,敛了笑容。“长大了,所以也不肯和我亲近了。是吗?”
我讶然,不敢相信竟从他的语气中捕捉到一丝落寞——因我而起的落寞。
似乎有什么经过那一夜而改变了。可我不敢想,仍是淡笑,将脸别向窗外。
※ ※ ※
邵康是个很懂浪漫,也会制造浪漫的人,我一直知道。
包下我们常去的那个咖啡馆,用红色玫瑰妆点出典雅浪漫的气氛,盈然的烛光辉映着他温柔多情的眼,让我受宠若惊。
“生日快乐。”他推过来一方蓝色绒盒。
我打开,是条项链。蓝宝石的坠子成星状,周围嵌着几颗碎钻,晶莹生辉。连一向对珠宝无感的我也不禁喜欢起来——是他用心挑选的。
“谢谢。”
他走过来替我带上,动作轻柔。这时音乐响起,他顺势拉我起身,滑出舞步。
被他搂在怀中,是一种被珍视的感觉。我有些想哭,是红酒喝多了吗?为什么我会觉得自己如在云端漫步,飘然了。
“为什么这么隆重?”
以往他也记得我的生日,但只是请我吃饭便罢,并不见如此精心安排。
“因为我都不曾注意到你长大了,所以特来向你赔罪。”
他幽默的眨眼,而我也笑了。时光似乎回到了从前,他仍是那个斯文有礼又细心体贴的邵家哥哥,总将我搂在怀里,耐心的哄我说话,因为我太安静了。而我只会凝神聆听他的声音,偷偷汲取他温柔的呵护,偶尔回他一抹笑,就会让他乐上半天。
一曲舞毕,他忽然拉我到咖啡馆一角的钢琴前。
“想不想弹弹?”
我僵住笑,有些迟疑,不安的迎向邵康鼓励的目光。以前的邵康是最了解我的人,他当然知道我的钢琴情结。可自晓月死后,他也不再关心我了,一心活在悲痛之中。为什么今天会这样?他又变回以前的那个邵康了吗?
“试一试,我知道你行的。”
也许是他的笑容有着魔力,也许是那象牙白色的琴身对我仍有着致命的吸引力,反正我的身体不受控制的走向我七岁以后便不曾碰过的钢琴。
邵康已为我打开琴盖,我深深的看着那些黑白键子,呼吸急促。好半晌,我才将微抖的手搁上冰凉的琴键,它回应我清脆的音符。
心一颤,全身与音乐有关的细胞似乎都复苏了,蠢蠢欲动。音符不断的从我指尖流泻出来,有开始的生疏到渐渐的流畅,我不断的弹着我所听过的乐章,它们似乎有自己的生命力,我才在脑中想过,它们已满室回荡。
我悲哀的发现:即使我逃避了这么多年,我仍是渴望音乐的。遗传是件可怕的事,承自父母的音乐天分,晓月有,我也有。
但我第一次因为拥有这种天赋而快乐,不必与晓月相比,不必背负父母的期望,我只为自己而弹,单纯的快乐。而且邵康就在我的身边,用温柔的目光注视着我,仿佛我是被百般宠溺的公主。
一切仿若梦一般。是的,我曾做过这样的梦,而今成了现实。
舞得尽兴,弹得尽兴,我与他出了咖啡馆。城市已步入繁华的夜,我的心也雀跃难抑。头上的霓虹灯绚烂如彩虹,比起往日格外的美丽。
“冷吗?”
“不冷。”我摇头。生命中不曾有过的快乐让我如置身春天一般温暖。
但他的西装外套还是披上了我的肩。“小心着凉。”
我刚想到谢,身后忽然传来惊喜的叫声:“邵大哥!”
我回头,见是一对母女。出声唤人的正是那个年轻的女孩,十八九岁的年纪,青春洋溢,此刻正一脸欣喜。
“是你们呀。”邵康扶我过去,给我们介绍:“这个小姑娘就是害我出车祸的元凶,另一位是她妈妈王太太。王太太,带女儿出来逛街?”
语气颇为熟络,显然不止见了一面两面。
中年妇人慈爱的脸上满是对邵康救女之恩的感激,“是呀。周末有空,陪她出来玩玩,现在我可不敢再让她一个人上街了。”
我早知道邵康出车祸是因为躲开一个不守交通规则横闯马路的小女孩而将车撞上安全岛,只是没想到他们还有交集。
小姑娘不依的开口:“邵大哥,你不是说过原谅我了吗?怎么还叫我小元凶?”
“我当然原谅你了。不过下次过马路千万要小心,知道吗?”他安抚小女孩的撒娇,脸上扬着宠溺的笑,让小女孩点头的同时也羞红了脸蛋。
聊了几句,母女二人告辞了。临走时,小女孩频频回头:“邵大哥,我可以去找你吗?”
“当然,随时欢迎。”
承诺换来女孩明朗的笑,是那样的眼熟。
邵康目送她走远,才道:“那女孩才十九岁,刚上大学,青春正好。很高兴我能救下她。”
瞬间,我明白了邵康与他们交往的原因:那女孩的年纪正是晓月去世的年纪。当年未能有机会救下晓月,一直是他心中永远的痛。而今他救了这个女孩,他是否觉得心中的遗憾已有一部分给填补上了?而刚才的那番叮嘱是说给晓月听的吧。
忽然觉得有点冷,我拉紧外套,习惯性的又抬头在夜空中搜寻。今天是农历初三,淡淡的弦月隐在云与雾之间,虽不清晰但隐约可见。
我怎么会以为它忽然消失了呢?
这一夜果然是场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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