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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一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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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蓝如洗,白云恣意飞卷,正值春季,风送花香扑面而来,深吸一口气,清清淡淡的味道沁入心脾,教人身心舒畅。
姜云凡舒展舒展筋骨,摸上胸前的血玉碎片,轻声道:“早上好,雨柔!今天天气很好呢,看得见吗?”
无人应声,耳边只有鸟啼风音萦绕。
他却并不在意,抬头看了看远处,喃喃道:“第一百五十七天……啧,小蛮这次待的时间真长,也不知道有没有找到点线索……雨柔,你觉得呢?”
那次大战后,七圣决定自沉蜀山以固神魔之井封印,并请求姜云凡与七圣一同守护封印,直至三皇封印完全形成,姜云凡答应了。
龙幽已是夜叉族的王,自然要回魔界。
而小蛮……
驱动水灵珠修复大地水脉之后,小蛮就一头扎进了蜀山藏经阁,发誓要找到去魔界的方法,谁劝也没用。一贫曾将人打晕了拖出来并禁足,小蛮竟然绝食相抗;玉书施法封闭藏经阁,小蛮就整日坐在藏经阁门前,水米不进,最后大家实在无计可施,又不能烧了藏经阁,只好随她去。
实际上,小蛮并没有绝食。每次她都让嘟儿神不知鬼不觉地偷走姜云凡的血玉或玉佩,以此要挟姜云凡给她送吃的,数量不够就不还东西。而姜云凡最无奈的是,无论自己把血玉和玉佩藏在哪里,小蛮养的那只蜥蜴都能找出来,这简直要他的命。
万般无奈之下,姜云凡只好帮小蛮瞒天过海渡过七圣那一关,让她顺利地在藏经阁里寻找想要的东西。
每隔三四个月,小蛮都会出来一次,找七圣和姜云凡聊天,再回苗疆待一两天,背一包东西回来之后又扎进藏经阁。
如此循环至今,距离那场大战,已经过了近三年。
小蛮入得藏经阁闭关,姜云凡每日独自在三皇台守着封印,看天观地听鸟啼虫鸣风声过耳,唯一的交谈对象就是戾枭,再无人来扰。一开始时,庆幸那丫头终于不再来烦他,可不出三日,便开始不习惯安静。每每看到血玉忆起从前,就觉得惆怅无比。每夜都会梦到和唐雨柔在一起的点点滴滴,一觉醒来,怅然若失之感倍增,最终,学了一贫借酒浇愁。
于是,小蛮首次出关时,见到的便是酩酊大醉的姜云凡。
她当即大怒,砸了一贫所有的藏酒不说,还对姜云凡大打出手。身为女娲后裔的灵力觉醒之后,小蛮的力量突飞猛进,当时那发了疯似的样子,如果不是七圣阻拦及时,姜云凡有可能被她打死。
虽是七圣及时拦住了小蛮,姜云凡也被打得晕过去一天一夜,因此并不知道后来发生了什么,只是,醒来后,他第一眼看到的就是泪流满面的小蛮。
小蛮跟他道歉,说:“对不起小姜,我当时很心烦,看你像外公一样喝得不省人事,就突然觉得你也要消失,然后就想起那个混蛋臭龙幽,把你当成他打了。”
“……”姜云凡很无奈地发不出火了。除了逆天阵之外受的最重的一次创伤居然是替人受过,还让他说什么呢?
小蛮还在抽噎。
姜云凡抬起手想摸她的头,却顿在中途,最终落在她肩上,“小蛮,别哭了,等再见到龙幽,我帮你揍他!”
小蛮却摇头,“不要!本女侠一定要自己出了这口气!还有,小姜你不许再喝酒了!”她指着他颈上的血玉,大眼睛瞪得圆圆的,“雨柔姐姐在哭!”
他一下子就觉得被噎住了,却干笑着道:“小蛮你别开玩笑了,你怎么可能知道她在哭?”
小蛮顿时气急,“你不相信我说的?!我玲珑仙子小蛮可是女娲后人!血玉可是女娲神玉!我怎么会不知道!”
姜云凡这下彻底说不出话了。
是啊,小蛮是女娲后人,而血玉本就是女娲娘娘留下来的……雨柔,对不起,又让你伤心了,对不起……决定了要等你,却……对不起……
“对不起……”面前只有小蛮一个人,可姜云凡这三个字,却不知是在对谁说。
许是见他太过伤心,小蛮尴尬地低下头,踢了踢脚下,“好啦好啦,只要你以后别学外公喝成那个样子,并且帮我多多撮合师父和外公,本女侠就勉为其难地原谅你了。”
“嗯,我保证以后滴酒不沾。”
这么说也这么做的姜云凡不知道,小蛮一走出房门就捂着嘴偷笑去了。
“哼,外公我管不了,还治不了小姜你吗!”拿蛊虫逗着嘟儿的小蛮不无得意。
其实小蛮并未感觉到血玉内有任何波动,至于她那句“当时很心烦,看你像外公一样喝得不省人事,就突然觉得你也要消失,然后就想起那个混蛋臭龙幽,把你当成他打了。”有几分是真的,怕是只有小蛮自己方才知晓。
除此之外,姜云凡还不知道的一件事是,血玉和玉佩从未离开过他自己身上,只是小蛮用了改良版的幻象蛊。
此蛊的作用即为让人看到自己最在乎的事物到了别人手上,执念越深,功效越强。
有时,真正将人困住的,只不过是自身的执念,而已。
小蛮让姜云凡被自己的执念所骗,使其重新振作起来,她自己呢?看得清自己的执念究竟为何吗?
虽有古谚云“当局者迷旁观者清”,然,这世间怕是没什么力量,可以强过时间。
时间,可以使原本浅薄的事物越发的浅薄,也可以时原本深刻的东西越发深刻。
小蛮清楚地记得,在龙幽离开后,自己曾经无数次梦到和他在一起的点点滴滴,每次醒来都是泪流满面。
然后她就懂了,为何外公会借酒避世。
然后她就懂了,为何师父那么心甘情愿地关心着外公不求任何。
然后她就懂了,为何小姜和雨柔姐姐都可以为了对方舍了自己的命。
然后她就懂了,为何每次龙幽受伤的时候自己会那么心急。
然后她就懂了,为何自己和龙幽到最后都在拌嘴、抬杠。
然后她就懂了,为何自己想要通过回魂仙梦回去寻到小时候的他,揍一顿。
然后她就懂了,为何龙幽到最后也不告诉自己,他的真实身份。
然后她就懂了,为何他最后会背对自己挥手道出那一句“笨丫头,照顾好自己。”
然后她就懂了,情蛊,究竟为何。
于是,不甘心。
不甘心如此简单地放手,明明什么都没开始,一直都只有她一个人被蒙在鼓里,刚刚弄明白一些事,那个臭龙幽就那么挥挥手潇洒地走了,就这样,到底算什么?!
——有生以来,第一次,如此的,不甘心。
那天夜里哭过之后,她想起了在锁妖塔里,龙幽曾经提到过如果是几年前魔尊守在锁妖塔时,他们就有去无回的话。
她突然很后悔,当时没有多问问魔尊为何会在人界出现。
然后,灵光一闪间,她想到了蜀山的藏经阁。
就这样,从来不喜读书的她,此番在里面一待,便不知时间了,偶尔才会想起要出去检查小姜是否戒了酒,还要撮合师父和外公,雨柔姐姐的血玉又是否有所波动,还有嘟儿和她自己的五脏庙要祭。
拿着书卷的小蛮站在藏经阁大门口,手举过头顶,从指缝里看着阳光,嘟着嘴喃喃自语:“本女侠很忙呢!臭龙幽,你敢闲着试试!哼,害得我要这么幸苦,等见了面非揍你不可!”
“啊……啾——”一袭紫色龙袍的男人一个喷嚏惊到了一地人。
“来人!快传太医!太医!”
“陛下龙体欠安,应尽快休憩为上。”
“快来人!搬火炉来!”
只是打个喷嚏,至于这般大惊小怪吗?龙幽无奈到想要扶着额头长叹再戏谑几句,却碍于身份只得忍住。毕竟,他已非昔日可全凭心意行事的“幽煞殿下”,而是夜叉族的王。
这一袭龙袍加身,早已经,禁锢了太多。
“够了。”最终只是沉声吐出二字制止大臣们闹剧一般的慌乱。
“本王又不是纸糊的,不过是个喷嚏,众卿家不觉有些大题小做吗?”长眉一挑,龙幽的话音在最后上扬,终于忍不住带了几分戏谑。
可众臣哪敢有半点异议,适才乱作一团的文官们纷纷躬身行礼退回自己应站之位。魁梧肃穆的武将们不动声色腹诽偷笑着。
将一切尽收眼底的龙幽忍着笑清了清嗓子,接道:“如今我夜叉大胜修罗联军,本王意图乘胜追击,不知众卿家以为如何?”
将相七嘴八舌说了开来,不多时便讨论出了结果。退朝之后,龙幽从议事殿走出。
魔界的天没变,依旧暗红,只不过,曾经酷热难当的祭都,已是绿荫参天,细流潺潺,气候宜人。
书房里,龙幽举杯的动作顿住,看着杯中水映出自己的倒影,出了神。
就是三年前的今天吧,他发现神魔之井的封印有缝隙,驱动越行术出了魔界,然后……遇见她。
笨丫头,还好吗?再到过年时就是十九岁了,有人要吗?呵,哪家公子要是娶了你,还不倒八辈子霉……
修长的手指敲了敲杯壁,龙幽凝目瞧着杯中的水泛出圈圈涟漪,嘴角浮出一丝笑。
房门不曾紧闭,因此老龟敲了几次门没人应,推门进来时,便瞧见那人凝视着茶杯出神,嘴角带着淡淡的笑纹,却看得人莫名揪心。
三年前,他与龙幽一同去到人界,龙幽同那三人一路行来的点点滴滴他都看在眼里。
龙幽对于那个女娲后人的庇护,究竟是对是错,老龟不知道。只是,当干枯的井重新涌出清泉,这个刚刚成为夜叉王的男子脸上所表现出的是他从没见过的哀伤时,老龟只觉得恍然心疼。
龙幽是他看着长大的,除去其兄龙溟,老龟可以说是最了解龙幽的。他从未想过,那个轻狂自傲潇洒的幽煞殿下,竟会带着那种悲伤的表情,对着虚空里的一点伸出手。
明明,知道,什么都,抓不到。
然而老龟不知道的是,在龙幽收回手时,有一滴水珠飞溅到他的掌心。
龙幽早已不信所谓天意,但这滴水……他说不清这究竟是不是所谓天意,就只是普普通通的一滴水,让他坚定了要回去的决心。
回去,再见她一面,就好。
即使那时她已为他人妇,他也只想再见她一面,再看她一眼。
只要,一眼,就好。
呵,想他龙幽一向都是自命潇洒不凡,行事果决,何曾想到竟也会有如此矫情的想法。
原来,一切,不过取决于是否遇到那个人而已。
如她和他,相互是彼此最美的意外,却也是足以禁锢一生的枷锁。
丫头,思念没有与日俱增,只是时不时的就刺我一下;不敢说无时无刻不在想你,只是每天都要想几遍。
啧,本少爷怎么会想到如此恶心的话……
龙幽自嘲地笑了笑,缓缓饮下杯中水,最后留下一口含在嘴里。这是他近三年来喝水的习惯,饮水时在口中留下一些,稍待片刻再慢慢下咽。他自己也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有了这个习惯,待注意到时,已经成了习惯。
——就好像,对她的情,待发觉时,已经深种在心。
苗疆的蛊,世间的毒,似乎也是这般呢……
撑着头翻开老龟送来的奏章时,龙幽在想。
也不知道,笨丫头的情蛊究竟练成了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