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第 4 章 ...
-
“那后来呢？”
我用盖子把碗里的茶叶拨到一边，呷了口清茶，望着窗外雨后的红杏，“雨停了。小瑜公子回去的路上请小心。”
走过晋瑜身边时他拉住我的衣袖，“秦楼主连故事都只说一半，就想从我手中取回这水胆玛瑙？”晋瑜与赵山庭不一样，他长得剑眉星目，身型健硕，很有男子气概，但又因出身百年世家，书香世代，身上总有一股淡淡的书卷气。他说这话时气势逼人，若是七年前的秦镜定会被他的气场所镇住，可如今的我已不是当年苍梧山下穷苦而无能的小丫头。
“我累了，那么久之前的事情我需要理一理思路。想听故事，小瑜公子明日请早吧。”挣脱他的桎梏，招手换来掌柜，“蒲叔，去把小瑜公子的马牵出来，帮我好好送送公子。”
站在顶楼临街的窗前，低头目光随着晋瑜驾马而去，直至他的身影消失在街头。
“楼主，这是小瑜公子让我交给您的。”掌柜蒲叔打断了我的神游，看着他双手捧着的原色檀香木盒，“这是什么？”
“小瑜公子说是老板您想从他那得到的东西。”
“哦？”我狐疑地取过木盒，一挥手吩咐蒲叔退下。
打开木盒，果然躺过着赵山庭的那一块水胆玛瑙。这颗玛瑙，从我手中卖出，不知辗转了几手才流落到晋瑜手上。七年过去，它的光华不减，也未被加工为其他饰品。或许是太过完美以至于无法加工吧？
望着手中的玛瑙，不知晋瑜在打什么算盘。
可是，至少它回到了我手中，算是了却了我一桩心事。
当年的事我并没有忘记，甚至可以说是历历在目，只是对于晋瑜这样的陌生人我无法说出口。
自从那时离开太清宫，我就再也没有回去过。直到两年后锦妃病重，柳衣找到我家，让我去见锦妃最后一面。
锦妃得的是心悸病，我见到她时已是病入膏肓，药石无灵。她睡在湘妃色的床褥上，一袭白衣，满头青丝散开，神色憔悴，像一朵就快衰败的白莲花。许是梦靥缠身，口中一直呐呐自语，赵山庭侧耳俯身在她跟前想听清楚她说什么。
“姑姑，我们不急，慢慢说慢慢说……”赵山庭握着锦妃瘦骨如柴的手掌，哽咽着细语道：“姑姑，别离开山庭，你也走了，山庭在这个世界上就是孤独一人了。答应侄儿撑下去好么？”他的眼泪滴落到锦妃的掌背又滑落到被子上。“你不是想见那个小丫头吗？柳衣已经去找她了，你要支持住……”
听到他提起我，我轻声走上前去拍了他的肩，“我来了。”赵山庭身形一怔，抹了把眼泪，把锦妃的手放回到被子里，转过头来狠狠地盯着我。
我被他看得头皮都发麻了，不自然地呵呵两声，“不记得我了？”
“记得！”他双眼一眯一副想把我吃掉的表情，我自认为没有得罪他啊。“我在外面守着，姑姑有话要和你说。”说罢起身离开，还轻轻地把房门掩上。
我看着锦妃，过了一小会儿她慢慢把眼睛睁开了，很勉强地笑了一下，“在看什么？”
“一朵花要落了。”一直盘旋在脑海里的话脱口而出。
锦妃深深吸了口气，缓缓地吐出来，“镜儿，你知道我为什么要见你吗？”
我摇摇头。
“你没有来看我。”
“什么？”
“两年前你下山，我不是让山庭给你带话要常回来太清宫吗？”
我一时语塞，颇是尴尬，“我爹娘说那是客套话，当不得真。我们……不该再来打扰。”
锦妃眼神空洞，像是看着帏帐上的绣纹。“你知道吗？当初见到你我是那么的开心。来到太清宫五年，除了柳衣和山庭，没有人愿意和我说话，就连我的大哥太清宫的宫主都不愿理睬我……”
“为什么？”
锦妃似乎陷入了回忆，并没有理睬我的话自顾自地说下去：“当年太湖畔遇见康延其实是刻意的安排…在我十二岁那年，我在京都游玩，在茶楼上远远地看见坐在皇帐中的他偕同太子前往太庙祈福。就是那么短暂的相遇，却令他在我的脑海里留下永不可磨灭的印象，以致让我决心今世定要嫁与他为妻。世人只道德馨帝为杜乘锦疯狂，却不知……真正疯狂的人是那个痴心妄想的小女孩。
大哥说我是为了他的权势而疯狂，一开始我也以为是这样。我不否认当初的自己是个有野心的人，从前我想从大哥手中抢过家业，后来，我想从天下人手中抢走他们的皇帝。我安排我们在太湖畔相遇，我跳着已逝皇后名满天下的洛水惊情舞。你知道吗，那支舞我练习了整整两年。在那四年里，我不断收集明昭皇后的资料，不断地模仿她¬——才艺、德容、性情、举止……最后我差点都忘了自己是杜乘锦而非明昭皇后，做的一切都只不过是为了让康延爱上我，就如深爱着他的发妻一般。
那时因为骄傲，所以遇上自己喜爱的男子才又会如此自卑，觉得自己万般配不上他。
就如我设想的那样，白纱曼舞的凉亭中他对我一见钟情。呵，或许他以为是他的小满又活过来了，而恰巧，我十六岁那年，明昭皇后逝世十六年。那是幸运还是讽刺？
我退了儿时定下来的婚约，和家人断绝了关系，义无反顾地跟着他返回京都，从此不再自由。世间不再有潇洒轻狂、肆意策马奔腾的赵乘锦，深宫大院里多了个循规蹈矩、华光艳彩的锦妃。
入宫第三年我怀孕了，可孩子生下来便夭折，我连他唯一的一面都没来得及看！康延说孩子眉间有颗鲜红的朱砂痣，是个漂亮的孩子……漂亮？！一个死去的孩子要漂亮何用？我宁愿他丑陋、残缺也希望他不要抛下我这个娘亲……咳咳咳、咳、咳咳……”
锦妃情绪激动突然吐出一大口鲜血，血沿着她的嘴角、脸庞滑入到衣领，枕边的被褥亦被染红。“娘娘，娘娘我们不要说了好吗，好好休息，不会死的，你是好人，一定会长命百岁。”我捏着衣袖仔细地把她嘴角擦干净。
“不！你一定要听！很快，很快……很快的……我的故事就要完了，我的故事是那么短，你为什么不愿意听呢？”说着竟嘤嘤地哭起来。或许是回光返照，锦妃的脸色红润了许多，未来得及擦的鲜血残留在唇上，看起来格外妖冶，全然不像即将离世之人。
我把她头上的汗擦干，理了理乱成一团的发丝，眼圈不禁红了。心想，对我如亲人一般的锦妃真的要去了，去找她一生念在嘴上放在心头的德馨帝康延。“娘娘，小镜在听着呢，您说吧……”
听到我的话，她转过头来粲然一笑，像那春日里一夜蓦地盛放的杜鹃花。“镜儿，你知道吗？其实我的儿子没有死……”
“没有死？那德馨帝为何……”
“因为他怕我的儿子会取代明昭皇后的儿子，也就是当今青隆帝。或许他一早就知道我并非他看到的那样娴静、温婉，我在算计他的时候他何尝不是在算计我？我们俩相互猜忌，连他驾崩后我都还在猜他一生有没有爱过我，还是只爱那个明昭皇后小满的替身？
镜儿你知道吗？在宫中陪伴他的这十几年，我每日都想问他这个问题，可我胆小我懦弱我害怕，我无法面对他回答我一句：‘是。’我就这样遗憾地过了一辈子……”
锦妃握住我的手，“镜儿，帮我找回我的儿子好吗？”
“我、我、我只是个十一岁的傻丫头，怎么找啊？……娘娘可以让赵山庭或者柳衣姐姐去找啊，他们肯定会找到的。”锦妃的重托让我一时无措。
“山庭这辈子都不能离开苍梧山。而柳衣，从祖训，她是要给我陪葬的。现在我唯一能托付的人只有你……镜儿，看在我待你不薄的份上，你答应我吧。”
“可现在，我要去哪找他啊……娘娘你也……”
锦妃放开我的手，感觉整个人放松下来，“不急，慢慢找，反正我也快死了，最后一面怕是见不上的。只祈求以后，倘若你找到他，把他带到我坟前，给我上一炷香叫我一声‘娘亲’便足以。”
“娘娘……”
“我儿今年也该有十七岁了，若镜儿不嫌弃就当我的儿媳妇吧。现在唤我一声‘娘亲’可好？这两个字，我一生都没听过……”锦妃笑着跟我说这样的话，我根本无法判断她是认真还是在开玩笑。
“不可以的、不可以的娘娘！……”
“我知道，你喜欢的人是我那个傻侄子。”
“不是的！”我急忙否定，声音洪亮而急切。现在想来，那是在掩饰自己被人识破的慌张的内心。
锦妃咬着嘴唇眉头紧皱，忽地一手紧捏住胸前的衣襟。“娘娘，您是难受吗？我去叫赵山庭进来看你。”
“不、不用，一会就好……”锦妃短促地喘了几下，手慢慢地松开衣襟。“镜儿，山庭是个木讷的孩子，从小便没有了母亲，他父亲也没有给他说过贴心话。我来了之后他父亲也不允许他与我过多亲近，他除了你就没有朋友了……我去之后，你要帮我照顾他，好吗？”
“……，好。”
作者有话说
第4章 第 4 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