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台》落瑾拾羽

41、木已成舟

　　“儿臣给皇阿玛请安，皇阿玛万福金安。”胤祥正请安，外头的太监忽然通报，讲胤禛、胤祯两兄弟来了，不安和焦虑油然而生，只能默默祈祷十四这个小魔头千万别闹出意外。
　　康熙倒不甚在意，乐呵呵的打趣道：“来得正巧，可赶上你十三哥的好事了！”
　　十四抱拳拱手，朗声道：“皇阿玛总夸赞十三哥有侠义风范，更是‘拼命十三郎’，儿臣实在好奇，不晓得是哪家的名门闺秀，能有这般好的福气？”
　　康熙笑言：“就你能说会道，平日里师傅喊你背书，怎不见这般利索？心思尽没放在正事儿上。”
　　十四抓了抓后脑勺，“嘿嘿”一笑说：“这不就是好奇嘛！”
　　康熙也不甚在意，只豪迈的挥了挥手，道：“你肯定见过，就是平日跟在你额娘身边的丫头。”
　　胤祯三两步迈到胤祥身边，大声道：“哥哥好福气，一箭双雕，弟弟先在这里贺喜了！”
　　“胤祯，且听请你皇阿玛的意思，别口无遮拦的胡嚼舌头！”德妃出言喝止，转头对皇上笑言：“承贞这丫头打入宫便伺候我，是个老实本分的好孩子，又有福气得皇上亲自教导，如今更是得体稳妥。燕喃年幼，只怕许多地方……”
　　康熙摆摆手，打断道：“无妨。常言道，好事成双，双喜临门又有何不可！”
　　听着康熙的话，就似有人在耳边撞钟，震得脑袋“嗡嗡”作响，头晕眼花，茫然无措。木讷的看向燕喃，她也是一脸的不可置信，惊得无以言表。

　　“皇阿玛，儿臣尚且年幼，应以学业为重，不当纵情。”屋内一阵沉默，胤祥的声音打破僵局，谁知道他话刚出口，皇上便反驳道：“十四都有了侧福晋，你还说年幼？可知不孝有三，无后为大！”
　　“那何不给儿臣立嫡福晋！”胤祥顶着康熙的话不松口，老爷子已明显不悦，沉着嗓子说道：“婚姻大事，向来依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岂容你放肆！”
　　胤祥上前一步，跪在地上俯首道：“皇阿玛息怒，两位姑娘平时随在德额娘身边，深得娘娘喜爱，儿臣只怕自己孟浪，唐突怠慢了姑娘。”

　　十四一身冷笑，随即道：“十三哥向来是‘拼命十三郎’，如今一瞧，这般的怜香惜玉，索性改称‘多情十三郎’算了。”
　　胤祯的话，乍听之下是寻常玩笑，但宫中对男女之事讳如莫深。万一被皇上认定存在苟且之事，我和燕喃就只有浸猪笼的份。转念想想，自己老妈身边的宫女和其他阿哥有私情，还不是连累的自家人，怎么看都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年纪果然是硬伤。

　　“皇阿玛，十三弟恪守礼教，又未曾有过侍伴，才会有言行不当之处。儿臣记得有高僧为十三弟看相，说他命盘清正，得神灵庇佑，鬼邪自不可侵。”
　　皇上“嗯”了声便不再说话，帐内寂静无声，连自己的呼吸都清晰可闻，眼角瞥见德妃的手指，死死地扣住帕子，脸上却是一副淡然笃定的表情，心中忍不住默默叹气。
　　我和燕喃虽无血缘却胜似姐妹，以古人眼观，姐妹俩共事一夫，恰如娥皇女英，许还能成就一段佳话。可是，在我的世界里，爱是唯一，就当如纳兰性德所书般“一生一世一双人”。可惜，从不确定是否真有其人的慧表妹，到卢氏，再至官氏，又或是无可考证的江南才女沈婉，总之，他是没能坚守住自己立下的誓言。
　　况且，是堂堂皇子呢？
　　只是，未曾想过，这一天来得这样早，让人措手不及，毫无反应、招架之力，而将在自己余生，与我分享挚爱的人，竟会是曾共患难的姐妹。
　　与其说流年不利，倒不如讲是天意弄人。

　　“就叫她们俩伺候老十三吧。等些时候，再挑两个机灵懂事的丫头，留在你身边。”
　　愣愣的看着德妃起身、行礼，眉目含笑的轻声道“是”，又回头看了眼我们，满怀欣慰的说道：“这也是她们的福分，承贞、燕喃还不快谢恩？”
　　我不知当不当接受，堪堪的站在那里，脑中像卡带的胶卷，一帧一帧间隔许久，余光扫过胤祥，他的眼中有无奈，更有隐而未发的不满。
　　然而，天子一言既出，如白染皂，怎可回旋？是我太过乐观，单纯的以为一切都会如自己所愿发展，竟忘了人生不如意事，十之八九。
　　袖摆扯动，燕喃担忧的望着我，轻咬下唇，欲言又止。帐中寂静无声，于此般沉寂中幡然醒悟，此时此地，摆在自己面前的是道单选题，选项也仅有唯一。

　　“呵呵，女儿家脸皮薄，她们俩怕是还懵着呢！贞儿、燕喃，还不快谢恩呐？”德妃搭了记我的手臂，顺势将我推了出去，燕喃随后跪到地上，与我同声道：“奴才谢皇上恩典，谢德妃娘娘。”
　　康熙轻轻“恩”了声，未再多言，和四阿哥、胤祥还有十四商讨起了围猎的事。

　　“姐姐？”德妃另招了两个丫头留在身边伺候，吩咐我们收拾东西，走前再去请安。想到今后的日子，现在和燕喃独处便开始觉得尴尬。她却一脸坦荡的看着自己，握紧我的手，道：“姐姐对我恩重如山，又与十三阿哥情意笃坚，燕喃自知身微福薄，本以为将终老宫中，现能伴两位左右，已是得天垂怜，必尽心侍奉，绝不会存非分之想。”
　　燕喃将自己放在最低的位置，说的如此忠恳，就好像我是妻她是妾。
　　不由得叹了口气，缓缓说道：“如果说，我满心欢喜，那是假话。可不是你，也会是别人，若是别人，还宁可是你。今后同住一屋的人多多少少、好好坏坏那都是我的命，我认了，也只能认。可说句犯上的话，你稀里糊涂的就葬送掉了自己的未来，从大牢房换到小牢房，这才不值。”
　　她眼中闪露惊愕，盯着我双唇微张，许久才开口：“姐姐心意我明白。可没了的东西，再去想曾经能拥有它的可能，不过是徒添感伤罢了。”
　　听了她的话起先一怔，继而明白，轻嘲笑道：“原本是想宽慰你的，到头来最看不穿的竟是自己。往后的日子，咱们姐妹做伴，也不怕孤单寂寞。”
　　她点点头，千言万语化作相视一笑。

　　进屋时德妃正喝着茶，见了我们便招手，示意过去，放下茶杯，长叹一声，缓缓开口道：“你俩虽不是同时进的永和宫，却都得我心，如今要走了我也没旁的东西相送，这对玉佩是随我嫁来的，不曾离身，如今给了你们算是留个念想，也愿你们如佩上雕饰，和合如意、富贵白头。”
　　磕头谢恩，心中纷乱如麻，又听德妃说道：“十三阿哥尚未封爵，仍暂居旧处，你们虽由万岁爷亲自挑选，但切不可因此倨傲自持、专断独行，要与他宫中旧人和睦相处才是。”
　　“是，奴才记下了，谨遵娘娘教会。”

　　筒子侯在德妃帐外，见我们出来，快步走上前打着千儿说道：“爷去了猎场，走前吩咐奴才转告二位姑娘，说只需带好随身物件，别的自会有人去取。”
　　我点点头，正要迈步要走，却听他刻意的清了清嗓子，略带尴尬的说道：“爷在猎场缺个服侍的人，不知是……”
　　“平日里十三阿哥由姐姐照顾惯了，自然是姐姐去。”燕喃迅速接话：“我先回十三爷那儿收拾帐子，等晚些时候苏拉们将东西送来，正好能摆上。”
　　我点点头，知她是刻意回避，心里五味陈杂，既有感激也有愧疚，更多的则是恐惧。不知这种彼此心知肚明，却无力改变的改变的尴尬，是将随时间淡去？还将是随岁月沉淀积累，重压心头？

　　我随德妃出门时天刚透亮，还偷着一丝寒意，现已将要正午，艳阳高悬，随筒子没走一会儿，已感觉后背微微发汗。
　　在猎场外围，看着阿哥和王孙公子们策马狂奔，由远及近，有人单手挂于马侧，有人抱脖旋身上马，林林总总叫人目不暇接。隔得老远，就听见康熙兴奋洪亮的大声称赞，连喊封赏，周围的人又是忙不跌的举杯相贺，说着一堆类似“皇上教子有方，实乃大清之福”的恭维话。
　　我忽然意识到，怕马屁也要你情我愿才行。

　　“姑娘，这边走，爷在里头等着您。”筒子不算外人，以前胤祥脱不开身找我时，都由他传信递物，他机灵又细心，年纪虽比胤祥小，为人处世倒更稳重老成些。
　　进入围场，见太子妃、四福晋等几位阿哥福晋皆是骑装而来，好奇问道：“福晋们也上场比赛吗？”
　　筒子回头说：“福晋们多是伺候着自个儿家爷来的，若得空有时也会比上两场。”
　　我点点头，忽然想着会不会遇见酥雨，就随口问道：“今天都有哪些阿哥带福晋来？”
　　筒子放慢了脚步，掰着指头细算道：“太子妃陪着太子爷、大阿哥、三阿哥、四阿哥、五阿哥、六阿哥带着侧福晋，随八爷、九爷来的是庶福晋，其余几位爷都未带人。”
　　胡乱的点点头，恰见胤祥走来，在几步开外停住，只皱眉看着我，沉默不语。直到集合的号角吹响，胤祥看了眼热闹的人群，沉默的拉着我往远处走去。
　　马儿听到口哨声“呼哧呼哧”小跑而来，见了胤祥便晃着脑袋蹭他手臂，像是讨好又像是发嗲。
　　上次与胤祥共乘一骑的记忆越是清晰，我越发体会到自己过往与如今的心境落差。

　　“贞儿！”胤祥伏在我耳边忽然喊到我名字，转过头，见他一脸凝重的看着自己，像下定决心似的，缓缓开口：“对不起，之前我许诺你的都未实现，现在……现在的情况，甚至是我从来没有预想过的糟糕，我不知道怎么对你说，更不知道怎么处理！我知道一句‘对不起’远远不够，只是……”
　　“只是我们都无能为力。”我抢过话迅速说道，又不自觉的重复，既是告诉他，也是告诉自己。
　　他沉默着垂靠在我肩膀，一阵沉寂后低声道：“我最害怕的是我们明明相爱，感觉却回不到从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