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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1、第一百九章 今宵剩把银缸照 犹恐相逢是梦中(二) ...

  •   晟澜站稳了脚步,冷冷道,“激动什么,这是我姚家的王府花园。”
      木兰怔了怔,她的记忆里小妹一向是有主见且柔善的人,怎么这会儿通身的气场都不一样了。黛芬本来就是姚家丫鬟,介于当年入姚家目的不纯,她本身说话做事就没什么底气,晟澜态度这么一硬气,她更加不敢说什么了。
      木兰对晟澜说,“你这是要去哪里?你就不歇息了。”
      晟澜反问,“大姐姐,若是有人和你既不认识也没交情,上来一是挑刺,二是打听,来人能是个善?”
      木兰沉默了,她不了解晟澜在上海渡过一段什么样的日子,她只觉得小妹不再是以前的小妹了,她并非不会保护自己,而是太会保护自己在意的东西了。
      晟澜入门就梳洗过了,如今换了件衣裳就往外走,木兰和黛芬只能扶着。迪菲在屋里看见走廊走来家中的几位女眷,屋内白七爷还在为汪鸿瑾号脉,莫愁和白佳丽两人也在里面。
      迪菲便自己出门来迎,却瞧见晟澜为首,素丽端庄,昂头迈步颇有气势,木兰性情和善,黛芬微微垂头,两人无论是神色还是动作都是护着晟澜,一时竟成了她身边两护法般。
      迪菲心中微微诧异,晟澜这派头如同东宫娘娘过来兴师问罪似的,一扫刚进门灰头土脸和风尘仆仆。
      “你……你们……这是……”迪菲结巴起来。
      这一色美人走进来,刚刚还在号脉的白七爷抬起头,眼睛顿时亮了。姚家出美人,白七爷一早就听说,最奇才的姚木兰也就是多年前匆匆一瞥,有多奇才不知道,就记得长得特别好。这三位红粉佳人从背着光的门口走进来,一时间朦胧得如同笼着彩光的神仙妃子下凡了。
      白七爷冷不丁地站了起来,汪鸿瑾本躺在一横长的摇椅上,闻声疲惫地睁开了眼睛,一眼就看见了晟澜,远远地朝她伸出手。
      晟澜一时全然忘记了来意,只顾朝汪鸿瑾走去。
      白佳丽脸刷地一下白了,直勾勾地盯着晟澜如何一步步走向汪鸿瑾。莫愁别过脸去,露出快意的笑容。
      黛芬对迪菲解释说,“三姑奶奶不放心,一定要来看看三姑爷。”
      这辈分称呼说得一绕绕的,大宅门出来的白佳丽怎么会听不明白说的就是姚晟澜和汪鸿瑾这对夫妻。白七爷这时候也醒过神来,木兰笑吟吟地朝他问好,“您可是百草厅的白七爷。”
      白七爷朗笑,“正是在下。”

      人家夫妻相聚闲话,其他人也不好打扰,迪菲等人识趣地退出了房间,让他们夫妻二人独处。白七爷和木兰并肩走到了门框处,身后的莫愁对白佳丽声音颇高地说,“白医生,请吧。”
      白七爷回头,白佳丽一面有不甘,一边随莫愁往外走,一边不时回头去看躺着的汪鸿瑾。他老人家是过来人,这样还看不出有猫腻,那也白见识那么多儿女情长。他就说今天佳丽不对劲,什么时候会想着和自己出诊,原来是借机想见什么人呢。
      白七爷咳嗽一声,“佳丽。”
      白佳丽一惊,恍然看向父亲。
      “你也先出来吧。”
      白七爷不好说得直接,他能看得出来,姚家人又不是瞎子,凭什么看不出来。

      房间里便只剩下汪鸿瑾和姚晟澜两人,汪鸿瑾先问,“你没事了?”
      晟澜原来只是疲惫和紧张,这段时间也没怎么好好注意,人才会弱得不像话。可比起汪鸿瑾,身子还是好些的。她浅笑,“怎么也比你精神好。”
      汪鸿瑾笑了笑,“见过父亲母亲了吗?”
      晟澜摇了摇头,“我们这个精神面貌怎么敢去见父母亲。”
      汪鸿瑾低眸看住晟澜的隆起的肚子,问,“大夫怎么说?”
      晟澜故意问,“你不认识帮我们瞧病的大夫?”
      汪鸿瑾想了想,“我是认识他的?”
      晟澜道,“京城百草厅白七爷呀。”
      汪鸿瑾说,“我是一个军人,怎么会认识一个大夫?上次我和姓白的打交道,到现在也没留下什么好印象。”
      晟澜知道他说的是白雄起,汪鸿瑾是真不认识白佳丽,那白佳丽如何会认识汪鸿瑾?不是晟澜小心眼,在上海满街的特务间谍盯着汪公馆,他们才刚回北平,这百草厅岂会无故登门。白家字号是百年的老店,如果是为了什么人而盯着姚家,那也实在也不能够啊。
      晟澜想着自己的小心思,汪鸿瑾则深深地看住妻子清瘦面容,这半个月为他奔波游说,她是一丁点也没为自己想过后路。
      晟澜回过神,如释重担地说,“鸿瑾,现在,我就该什么都不想,就想和你和孩子在一起,安生过日子。”
      汪鸿瑾闻言,只是笑,“这话本来该是我说的。”
      晟澜发觉自己渐渐地越来越会承担起一些从前不想承担的事情,因为有一个人在身边,所以总想为他着想,总想替他分忧,总想看着他无忧安乐地站在自己身边。
      汪鸿瑾笑容里有一丝苦涩,由衷说,“是我让你受苦了。”
      晟澜忽然盈盈一笑,“管它这么多做什么?我嫁给你了,我活该了。”
      汪鸿瑾心中有无底的水潭,最深最底的水是涌动的,犹如温泉,那水下的涌现的是爱。
      他说,“我爱你。”
      晟澜怔住了。

      很多年前,姚晟澜以为汪鸿瑾是因为她长得像庞颖,才会想娶她的时候,他头回说过,我爱你。
      “我爱你,从不是因为你是谁,你像谁,你有什么……而去爱你,听着疯狂,我在战场上经历了多番生死的人,我始终也不是很相信有这样的可能,‘情不知所起,而一往情深’。”
      这次,他们结婚,无论是求婚还是婚后,他是第一次说,我爱你。

      那么多的过往,艰难欣慰,都抵不过此刻的这句话。
      晟澜是笑着的,泪珠却滚落了下来。其实没那么刻骨铭心,他们知道如何相爱,却羞于启齿,毕竟他们不再年轻,不再意气张狂。成婚后,没那么多的炙热于感情,没那么多的缠绵于语言,相守着,等候着,岁月静好,琴瑟和鸣,那就是我爱你。
      晟澜这一哭,泪水根本止不住,汪鸿瑾有些慌了手脚,胡乱地替她擦着脸。晟澜见他笨拙举动,不由破涕而笑,人到中年,半点不复当初骄傲随性。
      “你是越老越回去了。”
      汪鸿瑾自嘲说,“如果是当年,我一定把你抱在怀里,可是现在,我得先有力气站起来……”
      晟澜打岔,“那你快点好起来吧,我们一家人得有顶梁柱。”
      汪鸿瑾却说,“我们家的顶梁柱不是一直是你么。”
      “不,我撑着太累了。”
      “我也累,你就帮我撑着点。”

      ————————————————————————————

      晟澜夫妻回来三日后才去见了姚家二老,姚夫人见到小女儿,一定要她凑到跟前仔细瞧,瞧着便落下泪。汪鸿瑾面露惭愧之色,姚家二老对儿女中最不放心的就是晟澜,他娶了晟澜,却没有如约好好待她。
      姚思安这些年四处游历,看面色红润姿态泰然,他亦不想让女婿站着尴尬,劝姚太太道,“晟澜还怀着呢,赶紧让人孩子坐下。”
      姚太太回过神来,“对,你们快坐下。”
      姚思安说,“舟车劳顿,你们辛苦了。”
      汪鸿瑾忙说,“父亲,我们不辛苦。”
      姚思安眼光沉钝中锋利,看了汪鸿瑾一眼,似乎轻易看穿了他的谎言。汪鸿瑾也不再说话,他们夫妻饱经风霜的神情根本瞒不过阅历颇深的丈人。姚夫人和晟澜询问着在上海的生活,晟澜答得滴水不漏,瞒不过父亲,可瞒过母亲,她还是有把握的。
      姚思安见女人说话,默然地看了一阵女儿,对着汪鸿瑾做了个眼色,起身就走,汪鸿瑾自然跟着丈人。
      姚太太忽然叫起来,“孩子才刚回来,你们这是去哪里?”
      晟澜亦回眸看向父亲与丈夫,姚思安淡然说,“你们女人有女人的事情,我们男人自然也有男人的事情。”
      姚太太无奈,只好说,“待会儿就开饭了,记得。”
      晟澜知道父亲是看出些什么了,只是当着母亲的面不好作问。

      过后不久,真到开饭时间,晟澜和姚太太左等右等也不见人来,丫鬟回报说,已经催过可是姚思安就是还不到。晟澜心底忐忑,便和母亲说想自己去看看。
      到了书房门口,隐隐约约传来姚思安有力的说话声,“……我大去之后,会有战争发生,是中国历史上前所未有的。到时候,国破山河,姚家曾家孔家还有你汪家……”
      “若到了那个时候,只有拼死一搏了……”是汪鸿瑾的声音。
      “那在你看来中国能打胜?”姚思安问。
      汪鸿瑾道,“千万人眼中,已经没有胜负之说,而是想避而不打。”
      姚思安发笑,“千万人眼中是胜,便有胜的把握,若千万人眼中只是避,那还未打,便已经是一败涂地。”
      房间里还有另一个人的声音说,“如果未打,便言败,那么注定是没有希望的。”
      晟澜听出那是孔立夫。
      姚思安接着说,“胜或败,由你们说了不算,你们该去问曼妮,曼妮若说中国非打不可,中国就会赢的。曼妮若说中国千万不要打,中国就会输的。”
      房间里的几个后辈没了声音,晟澜知道他们是深深地愣住了,中日之战怎么会和一个久居宅门的寡妇有关系。其实不难明白姚思安是什么意思,他们说的千万人中多少是指社会中流砥柱的人物,却忘记了千万人中包括的老弱妇孺。
      孔立夫问,“曾家大嫂的话为何如此重要?”
      汪鸿瑾却说,“抗日,不但你我的抗日,也是千万人的抗日,曾家大嫂自然包括在其中。国后就是家,家中便是如曾家大嫂这样的女人。试问,全民抗日,但家中老人妇女孩子都只念短暂安宁,这不是一个家庭就先日本人投降了?”
      孔立夫颇感意外,一时说不出话来。
      汪鸿瑾欣慰道,“这是晟澜教会我的,如果家中无女子洞察世情,明大义识大理,那么男儿怎么会做到了无牵挂。”
      姚思安知道汪鸿瑾是属于战场上的男人,晟澜嫁给他,可以她的心性,一生不需要依靠任何男人都可以很好的生活。所以即便是嫁给汪鸿瑾,姚思安仍旧能成全他们。
      只是近日听汪鸿瑾这一席话,姚思安有些意外的是,晟澜居然会改变了他。
      迪菲豁然意气地说,“中日这一战非打不可,若不打,日本人在北平边上耀武扬威,在精神上本就一而再的刺激着北平的市民。”
      孔立夫也是支持,“打,非打不可!古人云,一而再再而竭。此刻,社会各界应该积极响应抗日的口号,多多宣传多多活动,这才能保我们民间的士气。”
      姚思安由衷地望着自己的儿子女婿们,深深地感慨着千万万同胞在战火中□□不屈的脊梁,然而自己已经西山日下,像是腐朽而古老的那一页历史中会翻过去的。
      姚晟澜听着心中激荡,擦过眼角的热泪,悄声离开了。

      如果可以不要战争,大多数人会选择和平。姚晟澜明白,安宁的日子不可能久远,北平势必会困入血与火之中,日本人怎么会如此热衷于战争?一个民族对战争的狂热势必会将他周边其他的民族拉陷入生灵涂炭中。生与死,日本人早已经不在乎了,他们所谓的荣耀和利益都是建立在中国人民的苦难之中。
      没有是人绝对的卑微,也没有人绝对的高贵。可如果是中国自己的落后,必然会引起其他国家怀着私欲可怕的垂涎与图谋,从清朝的老祖宗开始,一轮又一轮的瓜分,一轮又一轮的进吃。没有别的人因为落后会可怜自己。你与他人说“已毫无立锥之地”,他人却还惦记你的“烂船还有三分钉子”。

      就在晟澜他们回来之后,曾老太太上门拜访。彼时,晟澜才愕然地发现,原来曾家曾经的精神梁柱,向来说一不二的曾老太太也已经这样年迈衰老。姚思安过了年正好六十五,曾老太太比他年长许多。可在从前曾老太太也不显得这般的苍老,容色仍旧慈爱,神态仍旧饱满,人却时不时地发怔,姚太太与她说着什么,她总会走神,不知思绪去了何处。
      曾老太太与姚家父母闭门商谈了一番,从午时到落暮,房门紧闭,也不许旁人打扰。
      儿女们未见老人家如此郑重,皆不敢上门。
      木兰对两个妹妹说,曾老太太是他们没回来之前就有长谈的想法。
      老人家阅历见解岂是年轻人能理解的,屋内的三位老人见证一辈子中国的沧桑变迁,也许他们心中隐隐有了预感——大战的来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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