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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章四 ...

  •   方墨烧完纸之后也不急着走,而是在父亲的墓旁盘腿坐了下来。冥币燃烧后的余烬偶尔会被清爽的风卷入空气中,在落日的余晖中显现出隐隐的血色,如同零零星星的萤火。黑手党姑娘紧挨着墓碑闭上眼睛,肩膀贴着冰凉的墓碑,假装那是来自父亲的触碰。

      她安静了一会儿,然后开始说话:

      “你看呀老爹,你的女儿真是越大越不中用了。好不容易才回来看你一次,却是以如此狼狈的姿态。真是逊毙了。你要是还在,肯定又要在骂我不争气、然后罚我跪祠堂了吧。”方墨惨兮兮的皱起脸,自言自语道。

      她很久不说话,只是一口接一口的喝着烧酒。再次开口时,声音很轻,却依旧在空旷的墓地上飘出去很远,孤零零的,倍显单薄:

      “碧碧成功报了叔叔阿姨的仇,如今也在逐渐从阴影里走出来。真想让你看看她在谈判桌上遇佛杀佛的样子,真是与小时候判若两人呢。哪像我,不仅没能将你的武馆继续开下去,没能像妈妈希望的那样、把她的骨灰带回来与你合葬,就连好容易遇上一个喜欢的人,都无法鼓起勇气去争取,以至于夹着尾巴逃回来了。”

      说到这里,方墨露出了一个柔软的笑脸,身上铁打一般的锋芒完全消失了:“说到我喜欢的那个人,他叫沢田纲吉,是个小日本哟。如果你还在世,听到这件事情之后,会将我逐出家门也说不定呢。” 她停顿了一下,漆黑的眼睛在日落中里闪闪发亮,像是在怀念着什么一般,侧头看着父亲的墓碑。然后她沉下声线,模仿一个中年男人的声音说道:“练拳不专心、跑去当什么劳什子黑手党就已经该打了,现在竟然还跟一个日本人纠缠不清?方墨,你让为父的脸面何存!”

      话音还没落,方墨就已经憋不住了,仰起头来大笑出声。那笑声越来越凄凉,越来越惨淡,在空气中拖出了很长的尾音。

      停顿了一下之后,她闭着眼睛,深吸了一口气:“——明知如此,我还是忍不住会想,要是能够再听见你的声音该多好呀。如果能够再一次被你呵斥,该有多好呀。”

      说完之后,姑娘维持着双目合闭的姿势,不再说话了。

      她本打算坐一会儿就起来,没想到竟一不留神睡了过去。夕阳已经开始下沉,方墨坐在那无尽的火光之下,连影子似乎都被烧出了隐隐的火红,与落日一同燃烧着,却安然沉睡着。

      不知过了多久,方墨听到有人在摇晃自己的肩膀:“小墨?小墨?醒醒啊,小墨,在这儿睡会着凉的。”

      半睡半醒之间,方墨一惊,下意识地一记重拳朝着那声音挥去,没想到足以砸碎金石的拳头却被对方稳稳当当地接了下来,令她一下子变清醒了过来。

      睁眼一看,却是一位料想不到的故人。

      “山本大叔?!”

      对方一身寿司师傅的打扮,风尘仆仆的似乎赶了不少路,怀里同样抱着鲜花和水果,挡在胸前的一只手稳稳的架住了方墨的拳头。来人正是彭格列雨之守护者的父亲,山本刚。听到方墨的称呼,山本刚立刻松开了方墨的拳头,爽朗的回答道:“好久不见了,小墨。”

      “山本大叔,您、您不是住在并盛么,怎么来这儿了?”方墨一下子见了长辈,口舌都有些不利索,不仅下意识的端正了站姿,还无意识地杂乱的酒瓶前站了站,企图挡住自己喝酒的证据。

      “哦,这个嘛。”山本刚纵容的笑了笑:“小墨你很少回日本,所以我打烊之后会偶尔来这儿看看,帮你盯着你家老婆不在身边的老爹呀。哎呀,你不用谢我,毕竟并盛町的边界离这里也就半个小时的路程罢了。再说了,自从阿武离家出去闯荡之后,我也没什么事情可做,就老想过来跟老朋友聊聊天。”

      “家父若是知道您时常来探望他,一定会非常开心的。”方墨郑重的说道。斟酌了一下之后,又加了一句:“我也是,非常开心还有人记得父亲。”

      山本刚不以为意的摆了摆手,放下自己带来的花束和供果,对着墓碑拜了一拜,不自觉地喃喃道:“一转眼,连你家的小丫头都这么大了啊,启丰。”

      方墨看着男人微微有些佝偻着的背影,竟是止不住自己的眼眶发热,口中答道:“这也是多亏了您,我和母亲才能与碧碧一同躲过仇家的追杀、顺利抵达西西里。”

      山本刚闻言却不自觉地握紧了双拳,别开了眼睛:“那是我应该做的——若要仔细算起来,我做的太少也做的太迟。若是我早些动手的话……说到底,我对你们家也算是有所亏欠。”

      方墨叹了口气,走过去轻轻地拥抱了对方一下,就像她小时候经常做的那样:“我父亲的死与您无关。他一直都很珍惜您这个朋友,若要知道您一直对这件事无法释怀,一定会难过的。”她抬起头来露出一个灿烂的笑脸:“您看,我现在不是过得很好嘛,在工作上还经常受您儿子的照顾呢。”

      山本刚看着方墨的笑脸,也不再多言,伸手拍了拍方墨的脑袋,换了个话题:“说起来,阿武那个小子最近还好吗?水产公司这样的地方,有时候工作还是会很辛苦吧,有重活可以放心的分担给他,毕竟那小子体力很。如果他不愿意,我就帮你教训他。”

      彭格列的守护者各自都有自己的直属部下,所以方墨与山本武很少打照面,而且她很想吐槽‘彭格列家族是个水产公司’这个奇葩的借口,但是她咬牙把吐槽吞进肚子里,笑着点头:“一定的,山本先生在工作上非常可靠呢。”

      山本刚闻言,也很是开心的哈哈一笑,继续问了几个柴米油盐的话题。方墨为了避免谈论工作上的细节,只说自己感情受挫,出来散心,还因此被山本刚胡乱安慰了一番。当他了解到方墨还没有定好接下来的形成之后,便热情的请方墨来家里留宿几日。中国姑娘见到了父亲的故友也生出了颇多感慨,没有多做推辞就答应了下来,跟随着对方往并盛町走去,打算就此小住几日。

      方墨自然是知道山本刚对父亲的愧疚出自何处。

      方家祖祖辈辈都是拳师,靠着自家的武馆维持生计——方墨的父亲方启丰自然也不例外。移居日本之后,方启丰依旧没有放弃拳师这个职业,白手起家,在小镇里建起了一家武馆,不知不觉中竟也成了小有名气的一位师父,并且因此结识了住在并盛的山本刚,一见如故。方墨记得,后者经常在晚餐后到访自己家,要么与父亲喝喝茶、下下棋,要么就躲在武馆里刀光剑影的打个痛快,经常要到深夜才告辞离开,是一场令人羡慕的君子之交。

      后来,方墨的母亲重病,方启丰为了维持医药费用而借了数量可观的高利贷,遂被追债人失手所杀。事发时山本刚带着妻子来串门,为了保住家人,未能及时出手相救,故而一直耿耿于怀。

      为了躲避债务,方墨的母亲拖着重病的身体与她、以及同样没了父母的袁碧碧一同逃往意大利。那一天小镇上大雨倾盆,山本刚随便从店里扯了块布蒙脸,独身一人前来护航,一把时雨金时拖住了如影随形的追债人,助她们顺利登上了逃离的飞机。

      没几个月,方墨的母亲病逝,她与袁碧碧挣扎于生计,自然与远在日本的山本刚断了联系,直到进了彭格列之后,偶然看到山本武的时雨苍燕流,这才与雨之守护者的父亲有了第二次通信。

      虽然方墨不是没有想过,如果那天山本刚救了父亲会怎么样,但那到底只是想象。在她看来,山本刚为她和母亲所做的已经远远超出了必要,所以对父亲的这位故友心里只有感激。

      于是她安下心来,开开心心的在并盛住了半个月,除了偶尔和袁碧碧通一次电话之外(每次都会被对方喷得体无完肤),每天就是在山本大叔的店里打打杂,筋骨痒了还有现成的道场可以供她练拳,悠闲得仿佛在享受一次悠假期。

      她简直都快要把沢田纲吉完全抛到脑后了——好吧,这句是假的。

      方墨知道,彭格列的首领要不是沢田纲吉这么善良的家伙的话,她一声不响跑掉的行为会被家族内部判定为‘叛逃’,然后饱受追杀。她同样知道,如果她没有选择逃跑,而是躺在床上等上司醒过来的话,大概也不会有事。反而,沢田纲吉大概会一边捂着他的大肿脸,一边郑重其事的说“对不起阿墨你是个好人但我不能对你负责”,或者干脆给她写一封无数人梦寐以求的升职通知,或者一笔封口费。

      彭格列的十代首领就是这样一个奇怪的家伙。

      方墨大可以检了这个馅饼受万人羡嫉,但是她没有。

      因为她怕了,她害怕看到沢田纲吉醒来时的表情——会是惊恐吗?还会是不加掩饰的嫌恶?

      方墨的位置并不难查到:她并没有过多的掩饰自己的行踪,还偶尔向袁碧碧汇报一下动态,沢田纲吉想查的话自然查得到。但是半个月来,方墨却没有收到来自彭格列的任何消息。这件事让中国姑娘感觉到了或多或少的难受:好不容易才与自家上司建立起来的患难情谊,现在大概一点都不剩下了吧。

      也许这就是所谓的职场冷暴力?
      沢田纲吉在等着她主动辞职也说不定呢。

      ——综上所述,方墨很消沉,于是山本家道馆里的木桩的损坏速度又一次加快了。

      ++++++

      彭格列发来的第一条指令,都已经是方墨擅自离职接近一个月之后的事情了。

      指令以的信件的方式规规矩矩的寄到了山本寿司店,鲜红的加急邮戳清晰可见——这似乎是彭格列的传统,越是重要的信息越是要用传统的方式传递,收件人那一栏里甚至填写着方方正正的毛笔字,像是企图增添日本特色结果添过头了。

      可怕的是,这份指令是以阿尔科巴雷诺私人之名发来的任务书,任务标注S级,要求单人完成。方墨看完之后,只想说——真是日了狗了。

      虽然标识为S级别的个人任务她也不是没做过,但那都是在保证每一步计划都有着落、每一笔资金都到位的情况下进行的,相当于拥有整个彭格列在背后支持,更别说沢田纲吉那一套“女生就应该被好好保护着”的怪异理论,想出差错都难。

      但是里包恩不一样,这个任务也不一样。

      方墨总算体会到了彭格列内部广为流传的一句话是什么意思了:里包恩先生不轻易做事,因为他从来不做好事。

      放下信纸的时候方墨觉得自己冷汗都快出来了,一股强烈的寒意顺着脊柱一路向上爬——她是真的分不清楚那个小婴儿到底是太过高看她了,还是直接想要她的命。

      信封里长达两页半的内容精简一点可以总结出这么一段话:

      亲爱的方墨同志,党和人民终于找到了需要用到你的地方。你已经清闲相当久了,所以请务必不要拒绝这份只有你能胜任的工作。我们首领的梦中情人(已订婚)于前日在不幸落入了一个敌对家族之手,虽然人生安全暂时无忧,但是过几天就说不定了。我们的首领本人忙于对付杰索家族的骚扰,无暇为此等小事分心,所以一切就拜托你了。哦对了,请务必秘密地进行这一切,以你个人的名义。

      然后方墨想了想,觉得里包恩想说的其实是:请一个人干净利落的去死吧,就算事后真死了也别牵扯上彭格列。

      方墨不喜欢这个任务带给她的感觉,但她想了想笹川京子温暖柔软的笑脸,还有沢田纲吉看着她时柔软下来的眉眼,然后一咬牙,也就一个人去了。

      三个小时之后,方墨已只身坐上了前往意大利的飞机,一脸麻木的在狭窄的经济舱座位里使劲嚼廉价的三明治,把身边嫌弃的目光当作空气,仿佛立志要把自己撑死。

      由于这个任务具有保密性,所以方墨并没有告诉任何人自己的去向。她郑重的与山本刚告了别,然后写了一封信托付给大叔——袁碧碧知道她的下落,如果她消失太久,对方一定会找到山本寿司店。

      做这些事情的时候方墨一直挺磨蹭的。因为这可能是她唯一(也可能是最后)的自由时光了。但她的心情却意外地镇静,心情说不清是恐惧还是单纯的难过。

      她明白,自己到达目的地之后会被万般艰难,但她却觉得无路可退。

      毕竟,笹川京子对沢田纲吉来说是那么的重要,她怎么能够后退呢?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5章 章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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