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波》路从余

1、第 1 章

　　我原本以为，在我能将这些故事讲给什么人听的时候，也就离我这条老命归西不久矣。然而事实证明，我高估了自己这幅老皮囊。自打娘胎里出来，便没人教过我如何将一个故事带入坟墓。况且，我这把身子骨驾鹤之后葬于何处，倒还真没个准信儿。我伸手摸了摸面前油光锃亮的脑袋，感叹一句：“儿啊，老娘想当年可是名满天下的一枝花啊。”

　　“是跟村口牛阿妞一个品种的花吗？”面前的娃满脸的天真，我的手却不自觉颤了两颤。

　　“阿凡啊，你千万别听牛家人胡扯，牛阿妞那能是咱们村一枝花吗？我呸，村花明明就是你老娘我。牛家人得品味……哎，想当年老娘我把你抱回来的时候，那牛老爹还要给你取名叫三狗子呢。”

　　“可是三狗子不好听吗？”李穆凡眨巴眨巴自己的大眼睛。

　　这是造的什么孽啊，这倒霉的熊孩子。我很是无奈，以后决不能让我们家阿凡跟他们姓牛的厮混。想当年，我刚把阿凡捡回来，全村上下哪有见过这么好看的娃娃，白白嫩嫩，眼睛又大又水汪汪的，牛老爹就起了贼心，想抱回家自己养，还擅自给娃取名叫牛三狗子。天知道，如若有一白衣飘飘少年郎，风流倜傥的站在你面前，你拱手问一句：“敢问兄台姓名？”少年别过脸去，光线在他面容投上绚丽光影，“在下牛三狗子。”这世人该作何感想啊！

　　我摇了摇头，开始从头讲起这个不知被世人传了几遍又传成何种模样的故事。

　　故事的开头，要从武朝最后一个皇帝明宗皇帝穆聃说起。明宗皇帝是一个及其爱美的皇帝，这不仅仅体现在他对自身仪表注重，还可以从身边各种美色看出来。后宫清一色的美人，朝中大臣除去几家老臣名将，新晋的皆是些面容姣好的青年，就连他身边最得宠的太监，也是所有太监中长得最好看的。古有楚王好细腰之典故，今有明宗喜美人，天下皆以为美论人之势。那时候纵然你有绝世才华，如若长相欠佳皆不会被重用。明宗还有一爱好，这也是古往今来所有皇帝的爱好，追求长生不老之术。于是乎，每一年，明宗皇帝都花费了大量的人力物力追求这两样东西---美人与长生不老。

　　我娘就在这个时候被我父皇碰见。没错，我是明宗皇帝的女儿，武朝的公主，被多数人认为嗜血残暴的司战公主穆云锦。

　　如果将我娘和父皇的故事写成民间流传的小说，就应该是妓女与皇帝的倾城之恋。然而，现实在故事面前是血淋淋的，娘亲随父皇进宫封了贵人，一年后生下了我。一年，足以让父皇看上更美的美人。娘亲失宠，却出于本能的不甘心。据说，一日她抱着我在亭子里饮茶赏花，遇着了新近得宠的一个美人，不知为何争吵起来。娘亲显示出了她在勾栏里学会的泼妇本事，一手抱着我，一手就拎起滚烫的茶水往那美人脸上泼去，谁知偷鸡不成蚀把米，热水还没出壶，那美人身边的一个侍卫便将水全部挡了回来，自此，娘亲和我便双双在面容上留了疤痕，接着我们便被逐出了宫。

　　我在武朝都城西郊民巷长大，去过都城的人都知晓那里是烟花之地，我娘顶着这样一张脸自然是无法做老本行的，她在那里替别的姑娘做些杂事。我没有与那些街头的孩子厮混过，因为我娘自小就告诉我，我是一名公主，虽然我不能在皇宫里长大，但是总有一天我会回到皇宫里，成为万民敬仰的公主，受千秋的爱戴。现在想来，都不晓得我娘到底是哪里的勇气，对着我那样恐怖的一张脸，说出这样的话。其实，我不与他人厮混还有一个更重要的原因，就是那些孩子总是欺辱与我，还好我自幼看东西还算比较透彻，早早认清了“惹不起躲得起”的道理。

　　倘若让我说出这一生中最难忘的一天，我会毫不犹豫的说出他出现的那天。那日，刚立春不久，天气微寒。我抱着好不容易抓到的小狗，急冲冲踹门而入。“娘，我——”“回来”两个字尚未说出口，我便被眼前的白衣晃了眼，那人转过身，我看见他是那般好看，比勾栏里的花牌姑娘还要好看，比我见过逛勾栏的最俊俏的公子哥还俊俏。那时的我，尚不识字，也不知晓该如何形容这样的美貌。其实后来在我长大之后再见到他，何其的悔恨我这个时候竟然会让还是少年样貌的他迷的神魂颠倒，后来倒也想通了，谁年少时候没有一个白衣大侠的梦呢。我只看到他的嘴角弯了弯，我竟觉得天地都颤了一颤。我想，他眼中的我一定显得痴傻无比，又如此丑陋不堪。

　　他微微低头，看了看我怀中瑟瑟发抖的小狗，向我招了招手，示意我过去，“原来是个有善心的小姑娘。”

　　我正想着先出左脚还是先出右脚，听他这么一说，诧异的抬起头来：“啥？”

　　他估计是被我的傻样乐坏了，笑出声响来，走过来摸了摸我的头发，笑声道：“还是可爱的姑娘啊。”

　　他的声音有些沙哑，并不是特别的好听，当然后来我才知晓原来每个男子的声音都会有这么个难听的时候。听着这样的声音，我是高兴却又伴随些罪恶感。天上的玉皇大帝王母娘娘都知道，这一刻，我的心中是凌乱的，我在犹豫在踌躇，应不应该告诉这个好看的大哥哥，我的头发已经好些日子没有清洗了，会弄脏他那白皙的手。最重要的还有那只狗，我真的是想煮了它，过几天有肉的日子的。

　　彼时的我，尚且不知晓自己的命运就在这一天转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