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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2、(二十二) ...

  •   黑背老六出现在这里,确实大大的超出了二月红的意料,虽说黑背老六在长沙场面上也是一档名声不小的狠角色,但大家也都知道,他没有堂口,没有伙计,跟其他家都没有情面上的来往,是个独来独往的刀客,向来都是收钱办事。而二月红又不由得暗叹了一下黑背老六的身手,他一路过来应该不止放倒了这两人,而他也却只听到最后的一声破空声。
      黑背老六将倒下的两人踢到一边,抬起头,刚好就看到二月红正在窗边下望,也不说话,只是点了点头,做了一个让二月红下来的手势。
      二月红犹豫了一下,他其实并没有那么急着离开何府,但既然黑背老六出现在这里,那说明有人出钱让他来办这事——会这么做的人,他想不到第二个。
      于是他认命的看了看窗户的大小,微微松脱了两臂的关节,从窗户一跃而下,稳稳落到地上。而不等他张口询问,黑背老六已经沉声道:“跟我走,这边。”
      黑背老六带着二月红穿过庭院,避开了灯光和卫兵,一路上也可见一些倒在草丛里的卫兵,想必黑背老六是一等天黑就进了何府,开出了这条道来。不多时,已经见了两人高的围墙,两人纵身翻过后,落在一条僻静的小道上,二月红终于问了一句:“六爷这是……?”
      “十五块大洋,已经收了钱。”黑背老六看了看他,面无表情地答道。
      二月红不仅苦笑一声,这确实是只有黑背老六才会做出的回答。
      “走到尽头,有轿子在等。”说完这话,黑背老六不再搭理二月红,自顾自往另一边走去,一会就消失在了黑暗中。
      二月红在原地站了站,并没有往轿子的那面走去,而是重又跳回了围墙上。在黑暗中视野并不好,二月红眯眼望向庭院正中依然亮着灯光的洋楼,整个何府都很安静,似乎并没有发现他的失踪。
      让黑背老六这个不属于任何势力,没有任何背景的人来救他,他认为这是张启山的行为方式,而让他疑惑的是,如果是张启山的话,不至于觉得他在何府无法自保,为何这样着急的带他出来,甚至没有等到深夜。他心里清楚,如果不是黑背老六出现,他肯定会留在何府跟何副官打太极,拖上几天。
      而接下来,他的疑问很快的就被一声震天的爆炸声给解答了。
      蹲在围墙上,他很清楚的看到洋楼后厅扬起灰尘和浓烟,正是他呆的那间屋子的楼下,然后有火光开始蔓延,整个何府就像开锅的水一样,各种喧闹声,尖叫声突然此起彼伏,巡逻的卫兵都向一处涌去。
      二月红思考了片刻,还是干净利落的跳下了围墙,走向了小路的尽头,果然有一辆轿子停在那里,抬轿子的两人像没听到这样巨大的响动般,目不斜视地伫立不动,直到二月红走到跟前,才打起帘子,请二月红上轿。
      轿子拐了几条小路后到了正街上,突如其来的爆炸声让街上涌出不少不明情况的民众,聚在一起交头接耳,过了一会巡捕的哨声也响了起来。轿子没有走弯路,径直把二月红抬回了红家班大院的跟前。
      二月红下了轿,见府门大开,外管事正急匆匆走出来,身后是陈皮阿四,正边走边安排着几个伙计,一个伙计眼尖看到他,大喊了一声“二爷!”
      他点点头,走上阶梯,外管事看到他松了一大口气,赶紧迎了上来,陈皮阿四向前抢了两步,叫了声“师傅”。
      “我没事。”二月红摆摆手,说道:“何府里不知道被什么人丢了炸弹,我趁乱就出来了,让伙计都回去。”
      外管事知道利害,赶紧招呼伙计们都进去,亲自关了大门。
      遣散了伙计,二月红又交代了外管事几句,便回了后院,陈皮阿四跟在他身后,本想对他说什么,但看到立在房门前等候的丫头后,将话忍了忍就告退了。
      “二爷。”丫头皱了皱眉,带着几分责备的语气。
      “抱歉,”二月红笑了笑,也有几分自责:“让夫人担心了。”
      丫头轻轻叹了口气,将二月红引进屋子,道:“不瞒二爷说,这阵子丫头心里总觉得有点七上八下的。”
      “别担心,这段日子,恐怕我又得在家里多呆上一阵了。”二月红捏了捏丫头的手,道:“世道不稳,自保也难,但希望夫人放心,二月红不会轻易以身犯险。”
      丫头这才展颜一笑,自去准备梳洗。
      二月红坐到窗前,看着院子里的花树,这时有风吹过,惹得树枝轻颤,发出摩挲声。树欲静而风不止,这一刻,他心底也如丫头所说的,有些细微的颤抖起来。

      第二天,何副官遇刺的消息就传遍了全城。
      “现在听说的消息是,有人买通了何府一个下人,在何副官的偏厅里引爆了炸弹,那个下人当时就炸得四分五裂了,所以也查不出所以然。”外管事站在一旁,回二月红的话。
      “何副官呢?”二月红点点头,问道。
      “何副官命大,拉了两个卫兵陪葬,现在人在湘雅医院,据说断了腿,人也还没醒。”
      “嗯,”二月红沉吟了一会,道:“我交代的事情呢?”
      “我们这边已经放出了话去,说二爷本来在何府上作客,爆炸一起,就回府了。现在何家上下乱成一片,他手下那些兵也人心惶惶,管不到我们这儿。”
      “那……是谁干的,你心里有个谱没有?”二月红先是点点头,后来像想到了什么似的,笑了笑问道。
      外管事也笑了,道:“二爷,这事儿我可不敢有什么谱,不过外面的传言倒是很多种多样。”
      “噢?你说说看。”
      “这打头排第一的,就是张大佛爷了,据说何副官手下这些兵,上头有意思并进大佛爷那一支去,但何副官迟迟没有动静,找各种理由拖着,大佛爷刚穿了这名正言顺的皮子,自然要树立点威信。”
      “接着说。”二月红听得有趣,用手里的扇子骨敲了敲桌沿。
      “排第二的,就是为了钱了,说是何副官让手下的兵给人押烟土,吞了整一车的货。排第三的,是私仇,说是他手下有个书记,早年为他顶了黑锅,搞得家破人亡,现在回来报仇的。”外管事说到这里,歇了歇气:“都说得有鼻子有眼,真真假假,没人知道。”
      “不管怎样,我又得闭门谢客了。”二月红摆了摆手,“行了,就说我也受了点轻伤。”
      “诶。”外管事答应着就退了下去。
      直到外管事退出了门,二月红才又抬了抬眼,道:“有什么事,进来说。”
      话音一落,陈皮阿四就从偏门里跨了进来,拱了拱手,叫了声“师傅”。
      “你昨天就有话要说。”二月红看了看他,抬手示意他到跟前来。
      陈皮阿四迟疑了一下,依然走上前来,回答了一句“是”。
      “说吧。”
      “师傅,何副官找你麻烦,是不是因为张启山。”陈皮阿四抬起头,口气生硬的问道。
      二月红有些诧异,但见陈皮阿四表情认真,也没犹豫就点了点头。
      陈皮阿四皱起了眉头,他对张启山并无好感,所有的认知都来源于张启山给他的师傅所带来的危险和麻烦,但他不惯对二月红的任何决定提出质疑,所以这一次他也只张了张口,就忍住了本想说出的话,低下头去。
      二月红似乎猜到他的心思,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笑道:“不用担心。”
      仿佛因为二月红掌心的温度,陈皮阿四僵硬了一下,复又抬起头来,道:“师傅,先不说张大佛爷,何副官那边,就这样放着不管吗?”
      “哦?”二月红收回手,拿起一旁的茶碗:“你的意思是?”
      “何副官现在躺在医院里,不醒过来还好,一旦醒过来,肯定会在找我们的麻烦,如果炸弹真是大佛爷放的话,那连带我们也——”
      陈皮阿四的话没说完,就觉得嘴上一凉,二月红手里的扇子不知道什么时候点到了他面前,看着二月红眯起的眼睛,他自知失言,闭上了嘴。
      “小四,”二月红顿了顿,突然说起另一件事,“听说……咱们红家班里不少年轻伙计最近都很听你的。”
      “那是因为师傅的关系,大家多少给我点面子。”陈皮阿四不知道二月红为何突然间说起这个,有些警觉。
      “你年轻,又有些本事,自然有人愿意跟着你。”二月红又喝了口茶,停了半晌才说:“我虽然是你师傅,但路要怎么走,要你自己好好想想才是。”
      “小四谨记。”陈皮阿四拱了拱手,便不再说话。
      二月红点了点头,又沉默了一会,才挥手道:“下去吧。”
      陈皮阿四紧了紧拳头,又行了礼,随即退出了房去。
      二月红看着他的背影,也有些恍惚,他能看出陈皮阿四想对他说的话不止这些,但他也有预感,陈皮阿四也许永远也不会说。他的直觉向来很准,不管是好事,还是坏事。
      抬起眼,他看向空荡荡的厅堂,只剩下他一人。他不由得又想起张启山,张家是一个大家族,但张启山却永远也像是一个人活着,而且不是为自己而活着。他不懂张启山的大义,也不明白何谓“必要的牺牲”,但正因为这样,他有时会忍不住去探究。但这到底是好是坏,他的直觉前所未有的失去了意义。
      他不由得又陷入沉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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