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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1、第二十一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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谭忠恕忙到很晚,好不容易得个空隙闭了闭眼,又想起刘新杰来,一时没忍住拨了个电话过去。
没有人接。
一看手表,十一点十八分。
是不在家?还是睡得太熟?或者……
眼皮突然不安地跳动起来。
齐佩林进来汇报情况,发现谭忠恕有些心不在焉,以为他是累了,忙劝他回家休息。谁知谭忠恕却开口问了他另外一件事。
“你知道今天晚上新杰干什么去了吗?”
齐佩林心里一惊,“新杰不在家吗?”转念一想,局长这么问肯定是打过电话了,臭小子这么晚居然还没回家,不会喝醉了吧?
“也许在凯瑞斯俱乐部多喝了几杯,一会儿就该回家了。”
谭忠恕目光一凝,“凯瑞斯俱乐部?”
“是啊。白天的时候碰巧遇见了段海平,他约了新杰今晚在凯瑞斯俱乐部下棋。”
段海平……凯瑞斯俱乐部……
“你出去吧。”谭忠恕闭上眼睛。
“是。”齐佩林不敢多说什么,关门出去了。
谭忠恕抽开右手边的抽屉,取出一份档案,封面上写着“段海平”三个字,这会儿看着尤其刺眼。
这份档案从谭忠恕拿到的那一刻起已经被翻阅了无数次,段海平的所有信息他几乎可以倒背如流,可是,他还是时不时要看上一看,仿佛每时每刻都想从中找出破绽来。
猛地,他一惊,额头有些出汗。
段海平并不是盖斯勒牙科诊所里最让人怀疑的一个,自己建议刘新杰多接触他的初衷也不过是为了接近庄云清,那现在自己对他如此苛刻的审视又是为了什么?
是为了刘新杰。
这样的情形何其熟悉……十几年前,他也曾跟谁较劲般暗地里追查一个人,挖根溯源,没日没夜,几乎魔障。那次纠缠的结果,三败俱伤。
这样彻骨的疼痛难道还要重来一次么?
“啪”地合上段海平的档案,谭忠恕起身走到窗边,风吹过的凉意让他稍稍感觉清醒了些。
即使过了那么多年,他依然清晰地记得当年发生的每一个细节,像照片一样,一张一张,在他脑海里翻过去。
从认识傅臻的那天起,他一直以为像他这种出身书香门第、教养极好的人,即使人前谦和,看似极好相处,可必然有一份内蕴的清高在,并不易接近。
事实证明,他的看法很准确,许多黄埔的同学都有相似的感觉。
可是,傅臻却跟刘新杰走得很近。
他看他的眼光不一样。
饶有兴趣的,探索深思的,捉摸不定的,柔情似水的……
谭忠恕甚至可以断定,傅臻,是第一个知道他和刘新杰关系的人。
可是,他什么都没说,只是每次看向谭忠恕的眼光,意味深长。而到了后来,竟越变越清澈,越来越纯粹,清楚明白得几乎令他彻底失控!
从没有人让谭忠恕感受到如此大的压力,傅臻,是第一个!因为他太明白他的优秀,不提学业,不提外表,不提气质,光是那洞悉一切的清澈眼神,便令许多人不敢直视,他是那种仅聊过一次天就能永远记住的人。
但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刘新杰看傅臻的目光也变了呢?
这里却是谭忠恕记忆出现裂痕的地方,仿佛那是一个渐变的过程,又仿佛是在一夜之间,等他恍然觉悟的时候,一切皆已失去控制……
连他想找机会跟刘新杰好好谈一次都困难重重,终于逮到一次机会,大约是压抑日久,他却变得一点也不像自己,气势汹汹,直截了当,仿佛质问。
他问他是不是喜欢傅臻。
他回答得毫不犹豫,是。
他气得发抖,竟然抬手给了他一个耳光。
打傻了他,也打傻了自己。
从小到大,他只为他跟别人打架,从来没有伤过他一分一毫,想都不曾想过!这一巴掌下去,却仿佛将他对他所有的好都打散了……
然而,刘新杰竟也像改了脾气,面对这一巴掌,选择了沉默。
只是看向他的眼神里,却是化不去的哀伤。
谭忠恕不记得那里面有没有歉意,仿佛是没有。
也是,他和他之间,谁也没承诺过什么,既然如此,谁又有资格怪谁呢?只是,他总以为,他和他,是不需要承诺的。
他们甚至没有说过,喜欢……
而那一次刘新杰竟然说了,可那个人却不是,他。
再后来,他和刘新杰渐行渐远,而刘新杰和傅臻越走越近,近到课上在一起,课外在一起,直至彻夜不归。
谭忠恕不知道自己是怎样熬过那一段日子的,没有发疯却益加深沉,直到他察觉到傅臻的不对劲……
远处隐隐传来的钟声打断了谭忠恕的思绪。
午夜十二点了。
他的目光注视着办工桌上的电话,许久,终于还是走了过去。
一声铃响,两声铃响,三声铃响……
谭忠恕握着电话的手上筋骨毕露。
“喂……”电话那头的声音微带沙哑,懒洋洋的,有些模糊。
他竟呆了半晌说不出话来。
“局长?”
“是我。”他慢慢放下悬着的心,均匀着呼吸,“喝酒了?”
“……喝了点儿。”
那头一个大大的哈欠,他仿佛可以看见他眼泛泪花的样子。
“在凯瑞斯俱乐部下了一晚上棋,可惜庄云清不在……下次你自己去吧,段海平那个棋疯子我应付不了!”叽里咕噜抱怨着,跟着又是一个哈欠。
他有些想笑,事实上他的嘴角的确弯了弯。
“你先睡吧,具体明天上班再说。”
“唔……”
挂断了电话,静默了一会儿,谭忠恕将段海平的档案放回抽屉里。
这天半夜,发生了许多事。
于凤举、郑同恩在安全房被人截走。
用事实再次证明八局存在□□的卧底。
被八局列为盖斯勒牙科诊所头号怀疑对象的苗定纬,在被跟踪期间,意外身亡。
欧阳秉耀大发雷霆,发誓要为苗定纬讨回公道,矛头直指谭忠恕和他的八局。
一切似乎都回到了原点,但又笼罩了一层不同以往的阴影。
上海的夜,在一九四八年的秋天,凉如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