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此醉》齐*

20、第二十章

　　第二十章

　　凯瑞斯俱乐部。
　　房间还是那个房间，人还是那两个人，心情却再不是原来的心情。
　　段海平一直对刘新杰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直觉，从第一次遇见，到第二次、第三次，这种感觉越来越强烈。他们没有问过彼此的姓名，没有探寻过彼此的背景，却一次比一次更了解对方，虽然两人的性格、气质南辕北辙，可段海平却时常觉得在某一面上他们有惊人相似的频率。
　　现在，他终于知道那一面是什么了。
　　“你好，我是水手。”段海平望见了刘新杰眼里的惊讶，很显然，他知道他。
　　“我是031。”
　　依然是他泡茶，他喝茶，顺手摆一盘棋，悠然如山间水地的闲云野鹤。
　　他们聊着木马计划，聊着八局形形色色的人物，聊着听来的对彼此的传言。
　　“你现在是谭忠恕眼里最大的对手。你可别小看老谭，他这个人心思缜密，被他盯上的人很难从他眼皮底下溜走。”
　　段海平敏锐地察觉到刘新杰提到谭忠恕时，神情有些不同，似乎多了几许复杂。
　　“你呢？杀了秦佑天这个叛徒，你有没有麻烦？”
　　“我？我的麻烦就没少过……”刘新杰自嘲道，“你放心吧，我自己会应付。”
　　也许是工作性质使然，段海平的字典里就从来没有“放心”这两个字，尤其是面对刘新杰这样的人，他身上有种无法言说的不安定的东西，根本就……更令人担心了。
　　谁能想到他这样的人竟然是休眠十年的卧底呢？
　　“呵呵呵……”刘新杰突然笑起来，“我知道你在想什么？”
　　“什么？”段海平不由自主顺着他的意思问。
　　“你在想我这样的人一点也不适合当卧底。”他的眼神里透着一丝狡黠。
　　“哦？”他为他的敏感暗暗心惊。
　　“我太随性又太任性，冲动，还容易感情用事……这好像都是做卧底的大忌。”
　　“也不尽然。”仿佛在思考如何措辞，顿了顿，段海平才继续道，“换个角度讲，你自然，率真，重感情，讲义气，无论在哪里，都很讨人喜欢，这一点难能可贵。”
　　虽然只是在极短的时间里见过他与八局的人相处，但一眼便能看出他的好人缘，齐佩林这样，谭忠恕更甚……
　　“你在安慰我？”
　　段海平摇摇头，“其实做卧底很重要的一点，是要在他所处的环境中活得下去。不但要活下去，还要活得好。”
　　刘新杰低垂眼眸，仿佛看的是棋盘，又仿佛只是在默默出神。
　　看了他许久，段海平在心底一声长叹。
　　真正讨人喜欢的人，他又何尝不是在付出真心？他如此重情重义，却分明知道有一天注定要对立两散，甚至……你死我活。也许他是真不适合做这项工作的……可是，箭已离弦，再难回头。
　　“唔……”
　　一记压抑的低呼惊扰了段海平，抬头一看，刘新杰的脸色在幽暗的灯光下出奇的苍白，五官正无法自制地扭曲着。
　　“你受伤了？”这是段海平第一时间想到的答案。
　　刘新杰没有说话，只是有些艰难地脱掉了外套，右手臂的衬衫上，正隐隐透着鲜丽的血红。再脱下一只衬衫袖子，伤口上的纱布早已被血水浸透。
　　段海平立刻锁上了房间的门。
　　“怎么不早说？”他的语气中有着不加掩饰的责备，转身却从橱柜中的夹层里拿出了药箱。
　　是子弹的擦伤，伤口不算深，却处理地很不好，已经发炎了。
　　“这样不行。我得给你重新处理一下，再缝几针。”
　　“这个你也会？”刘新杰又一次惊讶了。
　　“嗯，学过。”段海平淡淡道，“我这儿没有麻药，你忍着点儿。”
　　“没麻药没关系，有酒就行。”刘新杰无所谓地笑笑，有些没心没肺。说着便踱步到橱柜边，拿出里面没开过的洋酒来，咕咚咕咚喝着，就像在喝白开水。
　　段海平嘴唇动了动，可最终没有说出一个字。
　　“你躺着吧，我方便缝针。”段海平指指一旁用来休息的软榻。
　　刘新杰依言躺上去，柔软的触感让他有种身在云端的错觉。是醉了吗？他摸摸自己的额头……好像是烧了，自己的体质真是越来越差了。
　　伤口传来的感觉已经不能用痛来形容，刘新杰全身的肌肉都处于紧绷的状态，不一会儿额头上就已大汗淋漓。头也开始疼痛，眼前渐渐模糊起来，恍惚间段海平的脸似乎变了样儿，他努力睁大眼想看清楚，可看着看着，竟似乎看见了另一个人……一个十几年来在梦里都不肯出现的人。
　　他颤抖着嘴唇，下意识地喊出一个名字，却仿佛用尽了全身的力气。
　　“傅臻……”
　　“什么？”段海平没有听清，手上的动作不停，只是不经意地瞥了一眼刘新杰。
　　可就是这么随意的一瞥，段海平怔住了。
　　他一直知道他的眼睛会说话，也一直知道他的眼睛总是充满感情，可是，他的眼睛从来没有冲他充满感情地说过话，但这一瞬间，他看见了。也许也并不是冲他说的，而是透过他看着谁，可那里面的意思太明白，要他视而不见亦不能。
　　他在说：对不起……
　　如此哀伤，如此无助，如此绝望。
　　“新杰……”段海平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这么叫他，也许喊他031更为准确，或者直呼全名，可是，这一刻，他只能这么叫他。
　　刘新杰眼里的泪倏地下来了，快得令人猝不及防。
　　“我疼……”嘴唇微微撅起，仿佛在撒娇，又仿佛在哀求。
　　“马上就不疼了。”他轻声安抚。
　　伤口已经缝合，段海平仔细地用纱布将它包扎起来。
　　再看向刘新杰时，他的眼睛已经闭上，但眼角的泪光依然晃眼。段海平掏出手帕轻轻拭去那水光，又小心翼翼擦去他额头细密的汗珠。见他身上单薄，便拉过一边的薄毯给他盖上。
　　他想起身收拾东西，可刚一动，就发现有了阻碍，低头一看，自己的衣角被人抓住了。他试着拽了拽，不动。想了想，只得又坐了下来。
　　那人眉头轻蹙着，嘴唇依然微微撅起，受了委屈一般，睡得像个孩子。
　　段海平忍不住伸出手指想要抚平那皱起的眉，可手刚碰到皮肤，就如被针扎了似的，急速缩了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