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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7、第 37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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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一
自阮府而出,向西数里,又折了几个弯进了一条巷弄,弄子很宽,可容两座马车并行,两旁皆是高墙,而十里开外,一处院落静静地占据着路的尽头,朱红大门上,铜环已是乌金色,想来,年头已是很久。
重熙是个练武之人,嗅觉自是比常人灵敏许多,虽是远远跟着,但还未拐进这条巷子的时候,便能闻到几缕馨香,走得越近,这香味越是浓烈,到了近前,木樨香已是浓得化不开的馥郁。
“到了。”太子殿下的侧脸,隐在门前的暗影里,凭添了几许阴沉,他迈上石级,抓住门上的铜环,轻叩几下。那声响,在这静谧得似乎遗忘了光阴的院落,显得清越、又突兀。不久,门内便传来脚步声。
重熙耳根一动,来者应是妇人。
开门的,正是一名中年妇人,挽髻,锦衣,看到来人,先是一福,而后便让至一旁。行容举止间透着干练和沉稳,自有风华。重熙心知不是寻常农妇,却不想这深巷高院,竟还有此等人物。
太子殿下看了妇人一眼,却没有开口,只是一抬手,邀阮佑安入内。一行三人,将将进了门里,前头便隐有一阵搔动。
太子殿下似是早已知晓,索性就住了脚静等。果不其然,照壁处转出几人,一名发已花白的妇人踉踉跄跄地走在头里,她的身后,两名青衣丫环一左一右地紧紧搀着,一路走得状况百出,却终于还是挡在了太子殿下跟前。
“是太子爷么?”那妇人眯缝着眼,颤巍巍地抚上太子的衣袍。
“是我,您眼神不好,下回可别再走这么快了。”太子殿下任凭那妇人抚上脸颊,旁人眼里半分不许人亲近的太子竟软了声调,像哄孩儿般哄着这个半盲的,忘了规矩的老妇。若不是他言语间同时狠辣地扫过两名青衣仆婢,重熙会以为,这只不过寻常母子的一次相聚。
阮佑安在一旁,稍稍背过身,目光所及,一水榭一亭台,无不透着岁月的印记,朴拙却也雅致,再闻着木樨香,那些曾经听道的传闻,也就逐渐清晰了起来。
重熙位于末端,她的身后便是方才开门的妇人,她敛了讶异,却不得不承认这样的太子殿下,着实会让人改了些许的观感,只是这妇人是谁?太子少年丧母,眼前这妇人模样打扮也不似宫妃!
风细细,挟着花的香,一时,竟只有那妇人喜极而泣的呜咽。随太子前来的两人,只能静静地待太子哄好老妇人,想起他们。
待那妇人缓过劲来,太子殿下这才使了眼色,方才噤若寒蝉的两名仆婢连忙一左一右地上前搀扶。
“乳娘且先回屋,待这边事一了,会过去找您。”却原来,是太子乳母!显然这乳母是极听太子的吩咐,很快便顺从地让人扶了往回走,一眼都没有看他人的无知无觉,似乎这世间能引得她注意的不过一人而已。
“有劳聂夫人引路。”太子殿下回身,脸上已是平静无波,重熙身后的妇人闻言不疾不徐地上前,在太子身侧停住,微屈身,便前头带路。
众人尾随其后,从主道左折向小路,过了一座廊桥,又到了一处小院,门扉紧闭,上了锁。
聂夫人开了锁,便自行立于门旁,太子殿下越过她,这才推开门。
重熙抬头,独院精致小巧,一眼可到底的清朗。
随着门扉洞开,花香径直扑面,是满园的木樨!
高作屏,低做篱,触目所及,无不是木樨。
眼下时已近冬,许是赖了园中穿行而过的泉水,让这一方的木樨犹自香妍,篱边树梢,一朵朵、一簇簇,或隐于枝叶间,或探出身来的,是米色的木樨花。
“这景致,如何?”太子殿下深吸一口气,这才回头问道,眉目间却并不是自得。
“太子殿下的眼光向来不俗。”阮佑安一路行来,波澜不兴,素闻先皇后未入宫前系京城酿酒人家,其家族世代酤酒而卖,桂花酿更是一时无两。想来这处别院,与先皇后必有牵扯,“只是这样的地方,殿下肯借下官一睹风华,佑安还是有些受宠若惊。”
太子殿下笑了笑,也不接腔,阮佑安向来玲珑剔透的人物,这番功夫想必已料得大概,两人相视莞尔,却没有再深谈。自来君臣,便已分了楚河汉界,不能远,也不能近,此番前来,阮佑安已是有些意外,自是不能谈及太多。
既是明白的,也要装得糊涂。
而对于太子,他还只是太子,他不介意让这聪明人再看得清楚些。
重熙落于几步之外,微抬头目不斜视,听着两人高来高去的打着机锋,她心知话中有乾坤,但只要感觉不到危险的,只是仿若达成某种默契一般,树上,此时正是风过,一粒粒,透着香的米色花苞纷落,衬着轻寒,让她移不开目光。
很快,聂夫人带了几个仆役,收拾了园内亭子里的摆设,桌上铺了锦布,摆上了酒共三个酒杯。待一切妥当,她又似来时悄然退了出去。
“酒已温好待佳客,本太子另有要事,先失陪片刻。”太子殿下将阮佑安邀到桌旁,似是突然想起什么,看向重熙,“重侍卫且帮着招待下贵客。”
重熙知道,这觉不是他一时兴起,
进退维谷,却又恨不得始作蛹者般地无措。淡淡地应了声诺,太子殿下便意味深长了扯了扯嘴角,留下两人于亭中,自己洒脱地往园外便走,临出门,还很周到地带上了门。
满园花香盈袖,落英缤纷,他与她,不过咫尺。
重熙本是持重之人,奈何此时此景,愣是再装作平常,被赵樊一而再、再而三地搅乱后,心,已是擂鼓。
她不知道,自己为何不在离开程府后便向太子辞行,反而让太子殿下牵引着,一步步,走至当下,进退失据!
过不了几日,他便是权相的东床快婿,而她,本该在回逍遥峰的路上!
直至此时此刻,她才知道,自己竟是由着心绪信马由疆,她的执念,她的贪恋!她浑然忘了阮佑安是何等聪明,又怎会脱不开身?她怎会不知道,阿眠并着驸马府,又怎会真的放任她孤身犯险!她入东宫,也只不过是太子的一时兴起,有太多的事情,她是料不到的,更多的,也许根本就是她不想也不愿去料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