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抱得阮郎归》山色

38、第 38 章

　　字字句句，敲打在此时正乱做一团的心上。
　　她不能在这人的面前转身就走，却也没有办法空出一丝的清明问自己究竟是不能还是不舍。无可言说的难堪，无处躲藏的自愧，却终究没有拂袖而出，阮佑安于她，旁且不论，终是当时当日的一方知府。
　　“阮知府请坐。”她伸出手，捺下颤音，将将扯出一丝的笑纹。
　　阮佑安微点了头：“重侍卫也坐罢。”既然太子殿下唤她为侍卫，他便也这般招呼，抬手相请后，他撩袍坐下。
　　一言一行，张弛有度。
　　重熙斟了酒，这才依言坐下。
　　“重侍卫似乎是会喝酒的？”他似乎有话要说，却不知竟说到酒上，重熙敛下杂绪，见他温眉目间竟有一丝笑意，她这才忆起，几个月前她与黄大哥喝酒夜归之事，竟不觉时日过得如此飞快。
　　她回以一笑，举杯，轻抿。她并不贪杯，但兴起还是会喝上些许，只是眼下这般，自不是畅怀之时。
　　放下杯子时，见他执杯于掌中，却只是拿着。
　　他是个不爱说话的人，重熙在临清府时便能看得出来。此时太子留二人在此，若依他心性，必是话不过三便要起身告辞的人，为何如今这般？
　　重熙别开眼，看向探入亭内的木樨，一时无话。
　　呼吸之间，她慢慢地稳下心绪，看着米桂纷飞，却也是难得的景致。却终不敢看那人一眼。眼角余光处，那人竟似也在看向亭外。
　　半晌，但见他饮了掌中酒，一口而下，却还是不疾不徐。
　　“恕阮某孟浪，只是有一事，非重侍卫无以解。”他再度开口时，重熙不得不看向他，这时，他跟前杯空，却已正襟而坐。
　　“为何，成了太子的侍卫？”他不想误会任何人，更何况就眼下而言，她于他，依然是有恩义的，也是冲着这份恩义，他便不能不问。
　　重熙不意他的直率，他一向是温润而少言的君子，却不知道他为何一开口，便问得她不知该如何回应。
　　因为他所问的，也是她自己都不能告诉自己的。
　　重熙摩挲着酒杯，默然以对。
　　“入东宫，或许是为了在下？”若是东宫的棋子，他自然从此于此人再无瓜葛，那封书信也早该落入太子之手，显然这样的问话太过于放肆，她云英未嫁，虽是江湖女子却终究不该如此毁她清誉，可是他自问不敢为了一已这利让他人受困，所以，即使再失礼，也该要问个清楚。更何况太子故意许了两人独处，便断不会是一时兴起，虽然其中深意他暂看不出端倪，只是怕错过了眼下，便再找不到合适的时机。
　　重熙见他如此，心下自是有几分了然，虽感于他的坦荡，但此番进京后种种，早已是她自己一人之事，如何还能究其根源？纵是只为了他，又如何说得出口？
　　“阮大人只要记得，重熙所为于大人之事无关，仅是受托于人而已。重熙自入江湖始，凡事但凭良心而行，即使想帮于大人，也不过是江湖道义使然，不想忠良陷于不义，也算为枉死之人留洗白之机。”一字一句，有多少真心，又有多少违心，她一人心知而已。
　　“在下谢重姑娘相助之义，只是朝堂不比江湖，还望重姑娘能进退自如，莫困于一时一事。”江湖是何等快意恩仇的地方，阮佑安私心里还是希望她能早日脱离京城是非，但也只能言尽于此。
　　话已了，重熙心知两人之间，恐怕此番谈话便是再无相见之时，一念起处，她执杯，却见杯中落了许多的木樨花苞。
　　酒本已是桂花酿，多几朵鲜花又如何，她举杯，一饮而尽。
　　快意得一似临清府中的岁月。浑不觉唇角竟余一朵米桂，一时间，添了一抹唇红花白的绝色。
　　却不似此情此景，落入不解情事的阮知府眼里，竟也有丝意动的愕然。
　　他的认知里，家国天下，只愿凭所学为天下百姓做些事情而已，又向来爱书之人，及至为官，身边也不置一名婢女，即使待程心雅那般的女子也不过是师徒之谊。
　　向来不懂，这一时意动也就只是一石入湖，只泛些许的涟漪而已。
　　待重熙瞧出异样，才觉到唇角的一抹小花。
　　她举袖轻按，待花儿入了掌心，只是拢住，却没有弃之。
　　空入花间，以此等偶然留住一朵，也是天意不是？
　　“想来太子殿下有事耽搁了，请阮知府少坐，在下先走一步。”她径直往自己杯中续了酒，举杯敬他，也是敬这一段时日，事已至此，再留下来，也只是徒成笑柄而已，不若此时，既少了太子殿下的搅局，也算是与他正式辞行。
　　一杯饮尽，微笑着起身，隐入漫天的木樨花间，原来从来就不是走不得，只是愿与不愿而已，这一刻，她留一朵木樨于手，抽身而去。
　　因是独处，她要走，他自是不好相留。
　　木樨树下，她一身绛红衣裳，少了些许的英朗，却多了温婉。有米色花苞不时落下，不知为何，就这样的一幕，留在阮佑安的眼前，如何也不肯淡去。
　　他微笑相送，直到那抹身影不复再见。
　　半柱香后，太子殿下现身，就是君臣之间的几句闲话，也不再问及重熙踪迹。
　　而重熙，折身回了东宫，取了随身所带之物，径直回了原先落脚的小院。
　　妇人为她开了门，不久后，得到消息的宋眠就赶了回来。同来的，竟还有慕容左！
　　向来养尊处优的慕容左门主，一身灰头土脸的模样，却不忘摇着手中的扇子，兀自强撑着门面。
　　宋眠自进了院子，打发了守院的夫妇，便退守在院子一角。她知道，慕容出现在这里该是费了多少的心思。虽然这项体认让她很是难受，但她知道，此时此刻，该说话的从来就不是会是她。
　　事关重熙，慕容即使再癫狂些，也从来不需要理由，从来都不，从七岁到十七，她只能选择默立于一旁。
　　终于，慕容门主在无人理睬，又连打了数个响亮的喷嚏后，乖觉地收了扇子，在桌旁坐了下来。
　　桌上有茶，但已经凉透，本该热情招呼的两个护法一个自个坐在一旁当木头，一个留在外头吹北风，愣是不理他！他一个门主，他容易么？
　　“说吧，那阮公子是不是跑去给人家当乘龙快婿去了？”不得不佩服某门主犀利的洞察力，以及瞎猫撞上死耗子的运气！将将就说到了最要害！宋眠眼观鼻，鼻观心，却还是忍不住瘪了嘴。偷觑了眼屋内对门而坐重熙，那人只是抱胸，一声不吭，一脸漠然。
　　“回吧，这破京城有啥好混的，处处都是陷阱，处处都是小人，怎比得逍遥峰的自在日子！”他一边说着，一边左手敲着桌子，某人一激动就爱拍桌子训人，奈何这招不敢在女人家面前使，只好敲打敲打过过干瘾了。
　　某人很是郁闷，明明有他这么玉树临风的佳公子相伴，这些女的为什么拼命地往京城里蹦？怨念地掸了掸身上的土，努力地让自己的形象更完美些。
　　“是没什么好玩的。”重熙抚着桌沿，也没有抬头只淡淡地回道。本就是要回去的，慕容来了，便更是不得不回了。慕容的脾气，但凡是被谁给委屈到了，必是三分还十分地还回去的。若让他在这一呆，指不定闹出什么不可收拾的事儿来。
　　“呃？”某门主活似被掐了脖子的小母鸡，很是诧异地看着在他眼里一向是在自己羽翼下不曾受过委屈的“鸡仔”。
　　相比之下，屋外一直默着的宋眠却是几步抢了进来，看着说话的女子：“决定要回去了？”
　　“嗯。”重熙微颔首，这阵子不是不知道宋眠的成全，她是自小一起长大的人，与慕容一样，不舍得自己吃苦头，这般四处奔波着，虽掺着家族之利，但她知道，在宋眠的心里，更多的是希望自己能有个好归宿，她的成全，如今也只能心领了。
　　不意此番劝阻如此轻易，慕容左刹住其余的废话。他是护短，却还识得轻重，重熙为何而来他也心知肚明，如今她这般，莫过是绝了念想，女儿家心事，他自问还能懂得一二，能轻易得揭过自是最好，若不能揭过，也断不能再火上浇油，所以，他很识相地闭了嘴，一杯杯地灌那已凉透的茶水。
　　虽是难得地保持了沉默，但慕容的小算盘还是开足火力地拨弄中，这两女子死活非要抛下他进了京城，重熙一向持重的人，可宋眠不是，这小丫头仗着靠山向来就是个胆大包天的家伙，重熙如此，多半也是她在后头怂勇之功，可如今连她也噤了声，那么真相只有一个，那个姓阮的必是有了相好的，她们才会这般作为。
　　一番盘算，慕容门主觉得，就算不在重熙面前说点啥，也断不能如此憋屈地回了逍遥峰！无论如何也得会会那有眼无珠的家伙！看看这家伙被甚物事胡了眼，放着好好的重熙不要，欺人太甚不是？！
　　当某门主捏碎了掌中酒杯，在场的人都知道，他这是要去找荏去了。
　　宋眠是最早看出来，待他一拍桌子，还未起身，只见她将那茶壶提起，往空杯上续着水，水满，她将杯子往他跟前一放：“你若真要闹事，没人敢拦着，只是你且先问问重熙，她愿不愿你强出这个头？”
　　凉凉得，差点没把某门主给噎死！当下只得悻悻地看了宋眠两眼，毕竟是一门之主，他再想搞些小动作，也不能上赶着给重熙添堵.
　　“这事且先放一放。”宋眠看着眼前的两人，径直做了决定。不管怎样，先放着罢，她不是事主，余下的，也不由得自己，端看天意罢了，况且这两人甚少踏入京城，借着这个时机，四处赏玩下也好，“门主刚到京城，不妨四处走走。”
　　重熙抬头，见宋眠朝好使的眼色，顺着余光，某人一副要人倒霉的模样，有些暖意，却知道这里终不是可以任意妄为之地。宋眠既然如此说了，也不好拂她，看来就是想回逍遥峰也要往后推推了。某门主也不是木头，只要重熙同意，他再上赶着惹宋眠不快的话，这日子大家也就都别舒坦地过了。况且，在这京城呆上几天，说不准就能把这口怨气给神不知鬼不觉地报了。等报了仇，赏了景，再把这两女的抓回龙门，他才能过他的安稳日子。

　　一壶凉茶，一个下午，平静的，不平静的，终究溜走了时光。
　　天将暮时，那对夫妇回了来，宋眠这才吩咐着到天下客栈取些吃食。既然到了她的地头上，自是不能将就着，嘱的也自然都是客栈里的招牌菜品，一旁的慕容光是听着，眉眼之间也就舒坦了许多，不似重熙，就是给她野菜都能咽得下，要说这阿眠郡主，就是有这点好，但凡是吃食的，能讲究的就讲究着。
　　待妇人取了菜回来，各自吃完，一宿无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