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花间的妖精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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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殿下！”
拉尔夫转身，看见克莱拉女仆站在不远处，微带着凄惨的微笑看向他。时隔十年，她已经不再年轻，眼角的鱼尾纹刻录着她的年龄，就连望着他的眼神都变得更加苍茫。
拉尔夫换了个姿势，以便和她面对面。他冰蓝的眸子和她对视了几秒，扇动了下睫毛，些许不屑地闭上。
这些年，他已经从稚嫩的孩童长成了一个玉树临风的少年，修长的身影站立在微风中，风吹起他金色的头发，宛如坠入人间的神灵。他一直是个早熟的男孩，从很久以前开始，那沉稳而俊俏的面庞就不知夺走了多少少女的芳心。可面对她们，他的目光中只有冷淡，不知是不是因为他不平常的童年改变了他的性格。
“国王陛下说……今天罗杰殿下生日晚会的最后准备工作还得拜托你来主持，”克莱拉悻悻地说，“他说他现在实在没那个精力。他必需陪在王后身边。你知道……”
“我明白了。”拉尔夫打断她的话。他很快转过身背对着她，没让她看见他微微皱起的眉头。女仆低下头，内心叹了口气。
“殿下……你知道，自从那件事过后，王后就一直长病不起……已经快有十年了吧……国王陛下也很担心……”
拉尔夫没有回答她。相反的，他只是冷哼了一声，开始离开。克莱拉悲伤地望着他离去的背影，紧握的双手浸满了汗水。
“……伤口……总是得需要时间愈合的……”她硬咽地说。拉尔夫忍不住停下脚步，静静听着她说话。“但是……为什么十年的时间还不够让你们走出阴影呢？我真不知道……为什么……”
这不是我的选择。是他们先不打算忘记那件事的。拉尔夫这样想着，没有说出来。他冷冷地走开，留下一个悲伤的克莱拉默默在原地抹掉她的泪水。
皇家寝宫还是很安静的。这些年来，除了拉尔夫冷冰冰的性格之外，恐怕也只有这个是没有改变的了。拉尔夫带跟的靴子踏在空旷的走廊上发出令人难耐的回声，仿佛这个宫殿是个十分古老的神庙一般。但是这种寂静感中毕竟还是会存在一些难以避免的扰乱，比如说此时站在拉尔夫面前比他年龄稍大一些、正和一个贵族少女光明正大地拥吻的少年。
拉尔夫不屑地哼了一声。他能隐约看见罗杰和女孩的的舌头在脸颊的皮肤下温柔地缠绕着，两人的双手都尽情游走在对方的身体上。他的出现似乎没有让他们感到太大的不适。过了许久，他们才恋恋不舍地离开对方。
少女双手放在罗杰的胸膛上，能感觉到他依然平稳跳着的心脏。她脸上泛起了红晕，在看了一眼拉尔夫之后，几乎像逃跑一样地离去。罗杰看向她，用不紧不慢的声音说，“以后再去找你，好吧？”
拉尔夫冷眼看着女孩的身影消失在走廊尽头。她和周遭冷淡的环境产生鲜明对比的暖色调的裙子依然留下一股久久难以消散的余光。罗杰在意识到他的存在时只是对他笑了笑，一双带着些兄长般关怀的眼神很理解地打量着他。
“罗杰，那个姑娘是谁？”
拉尔夫的声音很冷，但是罗杰听出了他语气中的不屑和少许愤怒。他耸耸肩，拉尔夫向来不是一个擅长接受外人的人。这点和罗杰完全不像，就算什么都不懂的小孩都能看出他们没有任何血缘关系。
“一个贵族的女儿。怎么了吗？今天是我的生日，你就别抱怨了。”
“上次不是她。”拉尔夫简短地下了定论。罗杰只能露出笑容。他自己和拉尔夫不同的是，不能忍耐单调的生活。他生命中的情人换了又换。她们可以是贵族的小姐，也可以是长相出众的奴隶。
“比起这个，你打算在我生日的时候送什么礼物？”
拉尔夫冷眼看了一眼罗杰。他脸上那个永远不会消失的冷俊的微笑简直让他想要一拳把他的嘴巴打歪。但他知道自己不会这样做的。拉尔夫是个很有自制力的王子，和罗杰不一样。罗杰只不过是他没有血缘关系的表兄弟而已；但即使是那个他不喜欢的王后的外甥，从小到大，他们的关系还都算是不错的。
“你想要什么？”拉尔夫问。
罗杰用食指托着下巴，故作深沉地思考着什么。他的眼珠滴溜溜地一转，冷艳的脸上泛起一个少见的恶作剧的表情，冲拉尔夫笑了笑。“帮我找个更加与众不同的情人，怎么样？”
拉尔夫皱着眉，不满地看着自己的表兄。他不是听不出罗杰是在开玩笑。但是他知道，罗杰十有八九是认真的。
“没可能，”他坚决地说。看着罗杰暗淡下来的脸色，他忍不住继续讥讽道，“你是皇室，却总是去勾引各种各样的女孩。你就不能做些对得起你地位的事情吗？”
听到这话，罗杰也不反驳，也不生气，只是很轻松地耸了耸肩。“你该不会是见我和那些姑娘们情情爱爱的，自己眼红了吧？”
拉尔夫抬头，用杀人的目光盯着罗杰。但是他也无法掩饰自己双颊泛起的红晕。
“……才怪。”
“老弟，其实，如果你不介意偶尔卸下你这个冷面具的话，姑娘们绝对会很主动地接近你的。”罗杰说完笑了笑。
罗杰说得没错。拉尔夫的确是个出众的人，可他实在太过冷淡，以至于没人敢接近他。拉尔夫不屑地哼了一声。他坚信，自己的生命中不需要任何人。随便找个姑娘，和她结婚，生下皇太子，这是他命中注定的。可他知道他不会为那个姑娘动心。这十年来，拉尔夫想，他恐怕早已忘记了该如何去爱一个人。
“啊！我想到了！”罗杰说着，兴奋地将两只手拍在一起，“我有主意了！”
拉尔夫扬起眉毛，看着罗杰自豪地拍着胸脯，暗自祈祷他不要想到什么稀奇古怪的主意。事实证明他错了。
“你有什么主意了？”
“你想不出生日礼物是吧？那这样怎么样？”罗杰骄傲地说。拉尔夫还没反应过来，他的脸就已经放大了好几倍，近距离地看着自己的皇弟。拉尔夫的脸立刻通红。在血管胀跳的同时，拉尔夫听到罗杰一字一句地说，“那你就——给我笑一个？”
罗杰的手抓住拉尔夫的下巴。虽然头脑嗡嗡作响，但向来冷静的拉尔夫还是立刻反应了过来，冷冷地将罗杰推开。他伸手打掉罗杰放在他下巴的手，不屑一顾地整理了一下被弄乱的领口。
“做，梦。”他简短地说。“好，我就给你找个情人。你等着吧。”
罗杰无趣地摇摇头，心想拉尔夫这孤傲的臭脾气还是改不掉。表面上是个冷淡早熟的少年，实际上内心也不过是个被宠坏了的小王子罢了。
“其实，”罗杰忍不住说，“那个孩子被掳走已经快有十年了。我阿姨为这件事也病了快十年了。没必要连你都赌气赌上十年吧？”
听到这句话，正准备要走的拉尔夫停下脚步，回过头，没有语气地说，“他们怎样，和我有什么关系？”
“真想不明白你是想骗别人还是想骗自己，”罗杰无奈地说，“那孩子出生的时候，就连傻子都能看出你不喜欢他。他毕竟是你父亲后妻生的孩子，会抢走你父亲的注意力。那时的你也还生存在母亲死去的阴影里，所以可以理解。但是事情过去那么久了，那孩子现在生死未明，阿姨为他也伤透了心。再怎么生气，也是时候消气了。”
望着拉尔夫背过身去、一言不语的身影，罗杰叹了口气，继续说，“……其实，我也很想念他的。他怎么说也是我的表弟。可我连他长大后什么样都不知道。”
拉尔夫冷哼了一声。他已经听够了宫里的人为了小皇子的失踪唉声叹气。
“是吗？那你去找他吧。”
罗杰没有出声，只是默默摇了摇头。拉尔夫望向前方。
我只是在气愤，一个生下来破坏我的家庭的小鬼，居然消失了十年之后，还是将所有人的注意力都抓得死死的。拉尔夫想到，这些年来他几乎没有得到过任何来自他父亲的关怀。他早已经忘了被父母爱着的感觉是怎样的。除此之外也再没有和他亲近的亲人了。其实有时他也会思索，如果有一个和他关系密切，并且他深深爱着的人，那会是怎样的感觉。
但是拉尔夫摇摇头，抛开了这种想法。
他是孤行者。他不能这样像一个可悲的女人一样要死要活地幻想会有拯救自己的人出现。他是个勇敢而强壮的人。他能够自己走人生的道路。
他们都没有再说话。拉尔夫就这样走掉了——直到傍晚的宴会罗杰才再次见到他。宴会布置得很好，所有事情都整理得井井有条，每个仆人和奴隶都清楚自己的工作。罗杰倒不是非常惊讶，毕竟已经习惯了。拉尔夫是个年纪轻轻就能够挑起重担的少年。
宴会还没有开始。罗杰端着酒杯走到一个亭亭玉立的不认识的女孩面前，和她搭讪。看见他，她的脸立刻红了。罗杰毕竟也是一个俊俏的少年，在她们这些淑女看来就像白马王子一样。
“今天国王陛下不在吗？”
罗杰摇摇头，优雅地抿了一口高脚杯里的红酒。“我姨夫担心阿姨的病。最近他什么事情都不在乎了。我看，再这样下去，恐怕王位也会很快传给拉尔夫的吧？”
那个少女眨了眨秀气的大眼，看向原处正独自吩咐下人们工作的拉尔夫。他脸上没有表情，就像一个机械一样做着他的工作。但是不得不说，他不论是外表还是才能都算是一个十分吸引异性的少年。
“这些事情，都是王子殿下接手办理的，是吗？”
“嗯，是的，”罗杰很肯定地说。他没有必要遮掩，而是很爽快地看向他正忙碌在一旁的表弟。“那家伙其实已经算是国王了。不过还没登基而已。”
少女的神情暗淡了下来。她的一双明眸悄然失色，长长的睫毛垂在眼前，好像突然有什么心事。
“王子殿下的样子似乎很难接近……”
“我劝你还是不要去惹他比较安全，”罗杰说着，无趣地转动着手中的高脚杯，“他童年经历可以说比较坎坷，所以人也冷淡。”罗杰顿了顿。他叹了口气，将高脚杯稳稳地放在桌子上，然后靠近女孩身边，声音也放得低了。“……他就像快木头一样，你说什么都没感觉。我怀疑这世上还有没有什么能让他关心的事情。”
女孩看着罗杰，好奇地眨了眨大眼。“为什么？我是说，为什么他会这样？”
罗杰恢复正常的动作，一只手又一次拿起杯子开始转动，另一只插在口袋里，玩弄着衣兜深处的一枚不知从何处而来的硬币。“这是个……比较长的故事。你是外地人吧？我想，本地的居民，对王子和国王的那些事情，恐怕已经是熟得能够背诵下来了。”
“我不介意听你告诉我，”那少女冲罗杰妩媚地一笑，樱唇向上翘起，纤细的手指挑逗着高脚杯的杯颈，像是在纵勇罗杰说下去。“我很像知道这个国家的皇族世家发生了什么事情。”
对于一个绅士来说，拒绝美丽的女士的要求是很不礼貌的。所以罗杰自然接受了她的问题。他喝下最后一点红酒，将空的酒杯放在桌子上。他深深吸了口气，望向远处，仿佛在努力回想起一个久远的回忆。
“这件事情……恐怕得从十一年前，王子的母亲过世那时说起，”他小心翼翼地开始他的故事。罗杰的目光迷离地注视着远处，遗失在记忆当中。“那时我也不在这个宫里。不，现在我也不在。我的母亲和现任的王后是别的国家的公主。这个王后嫁过来的时候，我的母亲早已是邻国的王后了。我只是经常被送过来和拉尔夫一起玩耍而已——虽然我们年龄稍微有点差距，但还算合得来。”
“那么，你和王子殿下没有血缘关系吗？”少女忍不住插嘴。罗杰看着她，摇摇头。他只是别国的王子而已。在这里举行生日宴会，是作为客人而受到拉尔夫父亲的邀请。他本身已经受够了自己国家那让他厌烦的生活。而拉尔夫的父亲则把他看作是让拉尔夫接受新王后的途径，所以还算比较乐意让他多留下一段时间。
“在我的母亲和这里的国王扯上关系之前的事情，我也不清楚，”罗杰诚实地说，“但我能肯定过去的王后是个善良、和蔼的人，应该也是一个温柔的母亲。不然，拉尔夫不会那么难过于她的逝去。”
“……真可怜，”女孩说，“十一年前的话，王子殿下的年龄应该不大吧？”
罗杰点头，“只有两三岁而已。据说就是那时他开始尘封自己的内心。王后去世之后，他就像变了一个人似的，再也不会笑了。”
这一次女孩没有说话。她悲伤地低下头，仿佛沉浸在这个令人难过的往事当中。
“但是国王，明显不希望他的儿子成为孤儿，也不希望国家没有王后。”罗杰继续他的话，“所以他很快又找了一个王后。那就是我阿姨。她其实是个很和善的女人，而且非常想让拉尔夫接受她。只可惜那时候拉尔夫的内心已经寒冷了。他制造了一个结界，把自己和别人都分隔开来。他好像很不喜欢这个新王后，甚至可以说很恨她。”
看着女孩深思的模样，罗杰也语塞了。他一直都知道自己的阿姨是个可怜的女人。拉尔夫无时无刻不把她当作破坏他家庭的坏人。即使过了那么多年，他内心冻结的冰块不但没有减少，反而越增越多。
“所以说，你应该明白当这个王后诞下一个让国王和所有大臣们都欣喜异常的小王子的时候，拉尔夫是怎样的态度了吧？”
罗杰目不转睛地看着他面前的少女。她也看着他，黯然的眼神倒是似乎很理解他说的意思，于是他继续讲他的故事。
“……是啊，那个无辜的新生儿成了拉尔夫泄愤的对象。阿姨她很伤心，姨夫看到这个画面也很痛心。我当然知道，拉尔夫他自己也是很痛苦的。他没有母爱，没有父爱。如果他能实现自己愿望的话，恐怕早就至那个孩子与死地了。我看了当然也很心痛。我理解拉尔夫。他是我很好的朋友，但那也是我的表弟不是吗？”
“这样的话，我想，你一定受过很大的苦吧，”少女怜悯地看着罗杰。她的眼神罗杰不太喜欢，因为和拉尔夫比起来，他真的已经很幸运了。
他向前走了几步，抬头望着天花板，像是在沉思。
“但是现在说什么也没用了。有时我真是怀疑，是不是上帝听到了拉尔夫的愿望，所以帮助了他……那个孩子从他的视野里消失了，消失得干干净净。”
女孩惊呼了一声，睁大着眼睛看着罗杰，似乎想要寻找答案。“发生了什么事？”
“那个孩子被不知从哪里来的人贩子或者盗贼给……拐走了。那时他还不到两周岁的年龄，听说是在王后带着他出去郊游的时候发生的事情。下人们只是转了下眼，他就消失了，几乎没留下他存在过的痕迹。王后急傻了眼。国王立刻派人全国搜查，却毫无音讯。我那个还没学会走路的表弟就像人间蒸发了一样，再也找不到了。”
少女沉默着望向一旁，手指紧紧握着袖口的花边。
“难道是……和国王有仇的人来寻仇吗？那他把那孩子怎么样了？难道……”
她接下来的话最后还是未能说出口。但她不用说，罗杰就已经猜到了大半。当时的大人们本以为会在哪个河边或者巷角发现小王子惨死的尸体，但是却什么都没有找到。没有尸体，没有音讯。
罗杰叹着气，用悲伤的眼神望着面前的女孩。
“他的尸体到现在还没有找到。我觉得他可能被卖到了别的国家——这里的军力，以及我母亲国家的军力都无权搜查到的地方。或许是遥远东方的国家也说不定。在那之后，拉尔夫却没有开心起来。因为整个国度都在为小王子的失踪而哀悼。他反而更加被冷落了。他更加嫉妒，更加憎恨。这样的情况，持续了快十年了。”
女孩用了很长时间消化罗杰说的话。她想了很久，时不时的点点头。这是个让人心里堵得慌的故事。她不知该说什么。
“原来……是这样。”她只能说。
罗杰从侍从的托盘上拿起另外一个酒杯，将杯沿放在唇边，品着酒精的香味。
“如果有什么办法能让拉尔夫敞开心扉就好了，”罗杰几乎是自言自语地说。
这个对话后不久，罗杰就走开了。他的心里也不是很好受。这明明是他十六岁的生日宴会，可他却觉得有点失落。他看着地面向前走，当停下脚步的时候，拉尔夫已经站在了他的面前。
“你去哪里了？”
拉尔夫的口气很平淡，罗杰听上去觉得无趣，眼睛不由自主地飘向别处。
“我的礼物……准备好了吗？”
接着，罗杰很满意地看着拉尔夫眼睛旁边多了一层深色的阴影，眼睛在刘海后面愤恨地看向自己，嘴角都在抽筋，但还是看不出明显愤怒的表情。
“你……放心吧，我……会找到适合当你这家伙情人的人的。”这句话被拉尔夫呲着牙齿说出来，听上去很危险，似乎他马上就要怒了。但是罗杰不以为意，只是觉得这很正常。
“我相信你的眼光。”罗杰点点头说，似是想看拉尔夫更加愤怒的神态。但是他还什么都没看见，宴会大厅的灯光便突然暗了下来。贵客们吵杂的讨论声顿时消散在空气里，只有奴隶和仆人们的脚步声回响在耳边。仅仅房间中央的灯是亮的，照亮了站在场地中心的几个打扮妖娆迷人的舞姬。罗杰挑起眉毛，但还没问出口来，拉尔夫已经拉着他挤到了人群的前方。
罗杰打量着这三个拥有倾国容貌的舞娘。她们不是本地人，看得出来，因为她们浑身都散发着浓厚的异国情调。她们像那些奴隶一样拥有一头漆黑的长发，波浪形的，柔和地衬起她们异域风浓的面颊——高耸而清晰的鼻梁，单薄的嘴唇，棕色的眼睛魅惑地注视着在场的男性。只是她们的皮肤和奴隶不一样，是如雪一般的洁白。
领头的舞姬是个年龄不算太大的姑娘。她面颊覆着单薄的面纱，轻轻弯起裸露的腰肢，在琴声下跳出陌生的舞蹈，黑色的长发随着她的动作如燕子一般飞舞着。她淡褐色的眼眸向罗杰飞来一个媚眼，风姿绰约、倾城倾国，处处散发着他从未见过的异地之情。
拉尔夫冷眼看了一眼托着下巴观看舞姬跳舞的罗杰，轻轻抱起双臂，不屑地哼了一声。
“怎么，看得动心了？”
拉尔夫不快的声音把罗杰拉回现实世界。他无奈地脱离自己刚才美好的幻想，轻叹一声，无力地望着自己名义上的表弟。他想说点什么，但是苦于脑海里一片空白，什么都想不到。
“哼，”拉尔夫嘲讽地笑了一声。他抬眼，鄙视地盯着那些像鸟儿一样轻快地舞动着的女人。“就算和以往的不同，也不过是一群奴隶罢了。”
罗杰瞪大了眼睛，双目紧盯着舞娘们的一举一动，似乎不敢置信。“这些女人……是奴隶？”
“这次新进的一批奴隶。我都不太相信自己的眼睛；他们的皮肤居然是白色的。可事实就是事实。有不少人都觉得白皮肤的奴隶很新鲜，所以我才会想到让她们上来跳舞。我认为你也会觉得很新鲜的。”
罗杰双手交叉在胸前，看着三个美人在琴鼓声中狂舞，满眼都是服饰绚丽的色彩和音乐奢华的调子。
“这是一件新鲜事，”罗杰承认，“而且，我实话实说，这几个姑娘都是在这边都少见的美人。”
拉尔夫诧异地望向罗杰，扬起眉毛。“你这么说，该不会是想到要把这女人当作下一个情人吧？”
“有什么不可？”罗杰微微一笑，“美貌是不分国界的。”
拉尔夫涨红了脸。他不是不懂得审美，只是性情冷漠的他早已忘怀了美貌的含义。罗杰看到美丽的女子会兴奋，会上前搭讪，会拥住她们狂吻……这些拉尔夫冷淡地看在眼里，内心却没有一点感觉。曾有不少女孩将自己呈现给他；他不是瞎子，不是看不出她们是美丽的人；只是这种美在他的心目中就像一滩死水一样不值一提，于是他向来将她们冷落一旁，爱搭不理。
这些异国的美人，自然也很美，但是看到她们拉尔夫的内心就有一种翻滚的恶心感。不是别的什么复杂的原因，单单是因为，她们一次次地让他想起了那个破坏了他家庭的王后。她就像她们一样，有一头乌黑而弯曲的头发、高耸的鼻梁和如雕刻出来一般的五官。这种和这些异国的美姬真的十分相似的长相，让拉尔夫不寒而栗。
但拉尔夫还不打算让罗杰知道这些。当他打量罗杰的时候发现，这个表兄和那王后长得还确实有点像。他也有黑色的头发、单薄的嘴唇和清晰的五官。所以拉尔夫转过身去，想要掩饰自己内心厌恶这群舞姬的真实理由。
“你要是那么想，我也拦不住你，”拉尔夫不屑地说。他随便编了一个理由，准备搪塞过去。“只是，一群奴隶，不值得你去在乎罢了。”
他说完，快步地走开了，隐匿在人群中，那速度几乎有点像是在逃跑。罗杰担忧地望着他离去的背影，内心不知有什么感觉，让他怪难受的。
不管怎么说，那还算是一个快乐的宴会。罗杰玩到了很晚，但是却再也没有和拉尔夫说过话。因为一看到他，他便涨红着脸撇过身去，拒绝和罗杰对视。看着罗杰在整个大厅里和漂亮的姑娘们搭讪，拉尔夫只能尽可能地避开他，到最后，连罗杰都觉得有什么不对劲了。
但罗杰的神经还没那么细。第二天拉尔夫看到他的时候，他已经抱着昨晚的那个异国美姬拥吻在花园的草丛中了。草和花的枝叶完好地遮住了他们的身躯，所以若不是那温热的喘息声的话，拉尔夫根本就不会注意到自己脚边正在发生的暧昧景象。
这位王子的脸立刻红到了耳朵根，眼睁睁地看到自己的表兄抱着那个让他恶心的异国女郎半裸的身体，内心疯狂地砰砰跳，转身，落荒而逃。罗杰真的和那位舞娘勾搭上了，而且还是那个年龄最年轻、最漂亮、最妩媚的。众目睽睽之下，一位王子，一个奴隶，做着这种事情，难道罗杰就不怕事情传出去影像他的名誉吗？
他逃跑的样子在外人看来恐怕会很滑稽吧。但他头脑混乱得已经管不了那么多了。在拉尔夫明确已经离那一对情侣很远的时候才敢气喘吁吁地停下来。他喘着粗气，还无法从刚才的打击中恢复过来。
“……但是作为料理园艺的人来说，年龄是不是小了一点？”
拉尔夫竖起耳朵，听到远处有个女人用很蹩脚的口音轻声和人对话。
“那孩子挺怪的，平常不说话，但是做起园艺来就……”
他听到软鞋踏在石地上的声音，缓缓抬起头，看到一对奴隶从他眼前走过。那是年轻的一男一女，女人的皮肤黝黑，男人的皮肤微白。他们本身和对方畅快地交谈着，看到拉尔夫，惊讶地停顿了一下，突然缩小的瞳孔透露着恐惧，立刻变得诡异地沉静。那个女人手上的托盘颤抖了一下，多亏了她多年服侍主人的经验才没让它翻起。他们两个人绕着道，尽量远离拉尔夫快步地走着。
“等一等！”拉尔夫直起身，用带着尊严的声音向他们说道。那两个奴隶的身体僵立在原地，连气都不敢出。
“殿……殿下……”男人先转过身来，欠着身子，浑身颤抖着。那个女人也不例外，颤栗地低着头，但是难免抬起眼帘偷偷观察拉尔夫的目光。拉尔夫严厉的个性在仆人和奴隶间是人人有目共睹的。虽然他也不过是十三四岁的孩子，但冷俊的目光和语气却早已超过了他的父王。他并不是个随和的主人，甚至可以说，有些残酷。
拉尔夫平稳了自己的呼吸。他站直身子，很快就像什么事都没有发生过一样。“你们都给我好好工作，别整天无所事事地闲聊。”
“是……是……”男子紧张地咽下口水，偷偷向上望着他的主人。
“在这里，对不尽职的人的惩罚是很严厉的，”拉尔夫冷冷地说，“如果你不想成为鬼魂的话，最好小心行事。”
“是的，殿下。”
那拉尔夫用尽量快的速度转过身去，然后闭上眼睛，希望不要再看到这些肮脏、下等的奴隶。他很有风度地将双手插在口袋里，却其实不过是在掩饰自己忍耐不了和他们呆在一起想要直接逃跑的情绪。拉尔夫是冷俊的皇子，不会逃跑。但他确实走得比平常都快。
清晨的花园散发着一股只有植物才有的清香味，拉尔夫心里虽然乱糟糟的，但不知为何，走着走着，便缓缓平静了下来。他不由自主的深深吸了一口早晨湿漉漉的空气，然后默默吐出。虽然没有发出弱智的鼻音，但那模样，其实不难看出他正在享受黎明——这不是一个常见的景象。年轻的王子很少会沉浸在某样东西里。但也只有这个时候才让人觉得，就算是拉尔夫，也不过是个十三、四岁的少年罢了。
不知不觉似乎走到了稍微比较偏僻的地方。拉尔夫缓缓漫步着，倒不是十分介意。他不太想看到在他面前走来走去的奴隶和仆人，反而，这样的清净更加符合他的性格。他微微仰头，呼吸着清晨的空气，心情也变得好了起来。
这个角落的花园很少有人来，但拉尔夫环顾四周的时候，却看到了一抹娇小而忙碌着的身影。
是谁？
从这边来看，拉尔夫只能注意到那个人纤弱矮小的身体被围绕在千万支鲜花当中，不停地俯身在花边做着什么，略长的黑色头发随着她的动作来回摆动。
她似乎很专注于手上的工作，以至于没有注意到拉尔夫正向她走来。花园最偏僻的角落一般都靠着一些熙熙攘攘的树林，柔和的枝叶不停阻挡拉尔夫的视线；他用手将它们拨开，在离花丛最近的那棵树后面停下，目不转睛地望着面前的景象。
那是一个正在花丛中打理花草的奴隶女孩。拉尔夫看得出来，因为她有一头像乌羽一样漆黑的头发，随意地搭在肩上。她纤细、雪白的胳膊从麻布的衣袖里伸出来，一双小手熟练地修剪着玫瑰的枝叶，然后小心翼翼地将剪下来的断枝放入手边粗糙的麻袋里。
女孩不停重复着她的动作，平静的面颊在阳光下起起伏伏，完全没有意识到此时正有人观望着她。拉尔夫将她从头到脚打量了一番，看到她孱弱矮小的身体隐藏在宽大的衣服里，只有瘦得可怜的手臂和小腿露在外面，白得像腊，在清晨的光束下泛着光泽。
拉尔夫呆呆得看了很久，当意识过来的时候，连他自己都觉得不可置信。
这不是常见的事。拉尔夫以前也是时常来这里散步的。在他孤僻的性格驱使下，天天在花园里走动已经成为了最正常的事情。任何有人的视线都让他无法忍受，所以一旦花园里有那些仆人和奴隶走动，他马上会命令他们离开。久而久之，下人们也渐渐摸清了拉尔夫的个性，所以只要看到这位王子殿下出现在花园里就会自觉地绕路行走，就算再远也得绕。
拉尔夫不是个个性随和的主人。任何让他不爽的人他都会想尽办法折磨他们，而明白这点的仆人们平常都尽量少招惹他，以免惹上不必要的麻烦。所以刚才那两个奴隶毫无忌讳地聊着天，大摇大摆地从他面前走过的时候，他的心里立刻燃起了一股怒火。他们是谁？他们算什么？他才是皇族。这里是属于他的花园。但是，为什么今天却站在这里许久，似乎对一个奴隶女孩的存在丝毫不在意？
这很怪。这不正常。望着一个奴隶看了那么久，对拉尔夫来说，这太不正常了。
当他看向前方的时候，几乎不会立刻在意黑发女孩的存在。她不像一个人，更像是这个花园的一部分。或许是活了几百年的树孕育出来的妖精？不知为何这样的画面很随和，并不像以前那些忙碌着的下人们的身影那样和花园格格不入。
他把女孩土地色彩的衣服看成生育了万物的大地；而那白暂的肌肤就像一朵从大地中生长出来的孤傲的花朵。拉尔夫眨眨眼睛。他已经有很久没这样诗意过了。庸俗，恶心。他想使劲扇自己耳光直到清醒过来。
女孩终于完成了手上的动作。她提起手腕，幅度不大得抹去额角的汗水，然后站起来，伸了个懒腰。她的个子不算高，比拉尔夫小几个头，看着也小上了几岁。她动了一下长时间没活动的四肢，注意到脚边的麻袋。她用一只手箍住袋口，提起里面只有少量残叶的巨大口袋，向一旁的树林走去。
她完全没有意识到拉尔夫的存在。因此，当奴隶女孩用手在土地上挖出一个小坑，并将为数不多的残枝碎叶放入坑里的时候，拉尔夫一直默默地在树后看着。他看见那女孩就像在对待自己的孩子一样，小心翼翼地把那些残叶掩埋起来，然后将地面抚平。
掩埋的地点就在一棵年龄比较老的槐树树根的地方，是拉尔夫的对面。王子从藏身的地点探出半个脑袋来，惊讶地看见，女孩居然跪在小小的陵墓前，双手合十祈祷着。就像在哀悼死去的亲人一样。
这个动作拉尔夫十分陌生。自从他的母亲去世之后，他早已不记得该如何祷告。但那女孩的动作温柔无比，柔软的双手抚过掩埋了玫瑰花残骸的泥土，像是在抚慰着一个小巧而孱弱的婴儿。拉尔夫的眼中闪过一丝光泽，似乎看到了一个早已被他忘怀的画面。他轻轻将脑袋靠在树干上，深深吸了口气，又缓缓吐出。不知为什么，在这许多年里，他第一次感到了前所未有的宁静。
呼吸着带有泥土香味的空气，拉尔夫安然地闭上了眼睛。
作者有话说
第2章 花间的妖精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