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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4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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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
“哈哈哈,果然像是隼太会做的事。”
友次郎拍着椅子扶手爆笑出声。
对面的女子生气地鼓起了脸颊。
“友•次•郎•先•生!这不是什么好笑的事吧!”
“抱歉抱歉,夫人请息怒。”
这天一大早,友次郎就接到消息,说有个自称隼太妻子的人在鸿池屋分店等着想要见他。
友次郎未曾从隼太那里听说他会到北海道来,顿时心生疑窦。
不过,他还是决定先去见见这个人。
结果就发生了以上这一幕。
友次郎饶有兴致地注视着身穿男装的阿苑。
虽然是为人母的年纪,言谈间也十分成熟,长相更是谈不上可爱,然而她有时就是会露出少女般的神情,让她看起来比实际年龄更年轻。
他猜想这女人平时和隼太的关系一定很好,因为这是只有用幸福才能浇灌出的表情。
“嘛,隼太的性格夫人是比我更清楚的。他就是个率直的人,所以把别人也想得很率直。”
“这我也明白……”
“这次,他恐怕是真的以为夫人就算冒着生命危险也决心要来北海道找雪村君,现在正躲在家里伤心地哭呢。”
友次郎想象着自己描述的场景,又忍不住要笑出来。
隼太非常喜欢西方文化,思想也多多少少受其影响。
年轻的时候他就曾表示过一定不会像传统的日本男人那样让妻子对自己惟命是从,也绝对不会喜欢这样的女人。
好嘛,原来结果就是这样?
“男人都是笨蛋!”
仿佛不知道该如何回答一般,阿苑张口结舌了好一会儿,吐出这么一句。
友次郎和善地望着她。
就算内心千万般不愿意,隼太还是决定尊重妻子的想法,帮她达成心愿,并且相信她一定会归来。
在隼太心中,这就是爱的表现吧。
听起来似乎很不错,但是从实际效用上来说,看来并不是值得借鉴的夫妻相处之道。
因为不管怎样率直的女人,在面对情人的时候总也有无法用言语传达的东西,更何况阿苑似乎本来也算不上率直。
“不过既然夫人找到了我,那之后的一切就不用担心了。我来替你安排住处,然后就在函馆——”
“友次郎先生,我想您误会了。”
阿苑用软软的京都腔果断地截住他的话。
“我来找您并不是想让您……嗯……收容我。”
因为身上并不缺钱,她得以在一家环境不错的旅馆入住。
这些日子她去了五稜郭和异人桥附近,但是这些和土方岁三相关的场所并不能打探到什么有用的线索,特别是明治政府的眼皮底下。
等她想起还有鸿池屋友次郎这号人物的时候,已经是她来到函馆的第五天了。
“哦?那夫人还有什么吩咐?”
友次郎觉得他必须收回先前的判断,阿苑确实像是隼太会喜欢上的女人。
“还用说吗?” 阿苑点了点头,“我当然是来打听土方先生的小姓的事的。”
友次郎在箱馆战争时见过雪村千鹤两次。
这个精明的商人一眼就看出雪村千鹤是女人。
不管哪次见到她,她都是默默地跟在土方岁三身后,凝望着土方背影的温柔眼神中饱含着深情。
就算是友次郎这个不知情的外人也能感觉出他们之间的深切羁绊。
之后土方拜托他将井吹龙之介带回本州岛,友次郎便离开了箱馆,没能见证这两个人最后的结局。
许是土方岁三以往给人过于强悍的印象,他身亡的消息令鸿池善右卫门大吃一惊。
箱馆战争结束后,受老板之托,友次郎在箱馆调查了土方身亡的真相。
按照善右卫门的说法,是“活要见人,死要见尸”的……
根据友次郎后来的调查,土方岁三和雪村千鹤曾在一本木关门附近被目击中枪坠马,但因战况激烈,目击到这一情况的士兵自保都不及,根本没有余力去救助土方。待旧幕府军的大鸟等人接到报告再派人去寻找时,已经难以从尸山血海中辨识出他来。无奈之下,大鸟和榎本只好为土方立了衣冠冢,发布了他身亡的消息。
这也是混杂了众多经口之人猜测的所谓官方内部说法。
“也就是说,不仅是雪村千鹤的遗体,连土方先生的遗体都没有找到吗?”阿苑皱起眉头。
“是这样没错,我可是被善右卫门先生狠狠说了一通啊。”
友次郎发出“哈哈”的干笑。
“可是……”阿苑欲言又止。
在佐藤彦五郎家看到兼定和相片时,那种死亡的感觉是那样强烈。
不,应该说可以感觉出这些物品的主人,在战争结果浮出水面之前就已经完全放弃了生还的希望,将战场视作绝命之地。
“……这样的人还有可能活下来吗?”她低语着。
“我记忆里的土方岁三,不战斗到最后一刻是绝不会罢休的。”
“嗯,是这样呢。”
阿苑点着头表示赞同。
或许是千鹤还活着,将土方先生的遗体好好掩埋了,所以旧幕府军的人才找不到的吧。
雪村千鹤……现在会在哪里呢……
结果还是毫无进展,阿苑深深叹了一口气。
“夫人,恕我直言,您想独自用一个月的时间在北海道找寻一个生死未卜的人,那简直就是不可能的。”
友次郎读出她的沮丧,直截了当地说出了定论。
“现在明治政府对旧幕府军的事还耿耿于怀……就算雪村君还活着,她也可能改了名,可能嫁了人,根本就等于隐身于茫茫人海之中。别说是你我,连明治政府派人调查都不一定会有结果。”
“我知道。”阿苑小声嘟哝着,“我知道的……”
当旧幕府军战败的消息传来的时候,她就没有对雪村千鹤的结局抱有什么好的期望。
很久以前的那个夜晚,她对扮成男装的千鹤说起过,成为一个武士妻子的辛酸。
按千鹤的性格想来,怕是不能苟同的。
而后来她给女儿起名为“千鹤”,到底是期望孩子能出落得像雪村那样温婉柔顺,善心如水;抑或是终究觉得名叫千鹤的孩子理应获得幸福,哪怕并不是同一个人……
阿苑也不清楚是为什么。成为寡妇,做过艺妓,几度在生死一线游走,自己最后也到底是否极泰来,嫁了个好人,当了母亲,获得了所谓“女人的幸福”。
她从前恨透了幕末那个腥风血雨的时代,这个时代让原本互相抱有好意、原本能够互相认可的人们只能拔刀相向。因此,她钦佩着在那个时代的雪村千鹤所做的一切。
如果说这是缘于两个人对幸福的观感并不相同,那么是不是有一瞬,千鹤曾体会过她心中最幸福的感情?而在失去心爱之人的当下,如果她还活着的话,会过着怎样的生活呢?
越是这种时候,阿苑就越是变得想要确认雪村千鹤的状况。
“但是,我有想见她的理由。
“唔……”
面对执着的友人之妻,友次郎像是困扰地沉默了一会儿。
“有一种说法是,土方先生和雪村君的遗体与别的战死者一起被掩埋了。以前是埋在实行寺,现在迁去了函馆山。夫人还没去过函馆山吧?”
“嗯,目前还没有。”
“那这样吧,下午我也没什么事,就陪您去函馆山看看。您意下如何?”
“……也好。那就麻烦您了。”
最终,阿苑点了点头。
一个月是隼太的极限。
他一定也很清楚,仅仅一个月的时间不可能在北海道找到雪村千鹤(就算她还活着的话)。
但若是放任妻子去往北海道的内陆,能不能回得来也是个问题。
所以,他定下一个月的期限,让阿苑只能在函馆附近的沿海地区活动。
可要是阿苑在函馆失去了希望,说不定真的会继续往内陆转移,这样人身安全就得不到保障了。
友次郎揣度着友人的心思,决心无论如何都要把阿苑牵制在函馆。
真是的,又给我找麻烦。
友次郎心里抱怨,但其实还是挺高兴的。作为商人而言,没有比卖给别人人情更合算的事了。
隼太,这笔账下次在东京再好好找你算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