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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酒自醉人(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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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月二十四,连.城璧终于到了沈家。
他的马车停在沈家门前时,大明下了这一年的第一场雪。姑苏樱草花尚未落尽,此地已是漫天的白。
连.城璧先去老太君处请安告罪,解释了晚来缘由。再与老太君说了会话,才去南苑歇息。
离去之前,他见到了沈老太君眼中一闪而逝的满意神色。
老太君确实是对如今的连.城璧很满意。多年前她第一次见连.城璧,便知那孩子必属人中龙凤。但一年前再见,心境却有些不同。
因为彼时连.城璧的气质太盛了,甚至连沈璧君站在他身边,都无法相提并论。
她本应开心的。儿孙皆非常人,即便将来她撒手人寰,亦不会被这欺善的江湖所迫。
然而她却担心了。
连.城璧怎能掩下沈璧君的风华?这让她如何安心,不去担心沈璧君日后生活?
她担忧了将近一年,连头发都白光了,这才又见到了连.城璧。
不过一年,却如十年一般的久远。
因为连.城璧较之去年,已然内敛。
他依然是雅致,只是不若昔年引人注目。他似将全身锋芒都藏起来了,藏在他们看不到的地方,清傲不减。
这很好,非常好。
翌日给老太君请了安,正要去见沈璧君,便见得前方佳人缓缓走近。
无论是看过多少次,院中仆人还是一如既往,屏住了呼吸。
唯有漫天彻地的静,唯有前方有之人,款款而至。
沈璧君十六岁了。
十六岁正是如花盛开的年纪,然而沈璧君比花更美。
她的眼波清澈柔和,宛如春日和风中的流水;她眉目温柔娴雅,黑发光亮柔软。她不像是真实存在的,因为这世间美人无数,风情万种,却哪有人能及沈璧君半点风采?
昔日风四娘轻易勾起男人征服欲望,沈璧君却绝非那种女人。因为无论什么样的男人看见她,都会情不自禁忘记了一切。
现在,她便在众人痴迷呆愣里,缓缓朝连.城璧走来。她的步子不大,走得也不快。但所有人皆会觉得她脚下那一步,才是世上最完美、最恰当的距离。【原著】
连.城璧微笑愈深。
一年前见她,便已叫天下人无法遗忘。经年再见,更再美一分。连他都不得不承认,沈璧君在他见过的人里,已是独一无二的美。
这份美随着沈璧君年长愈发超然。而沈璧君,是他的妻。
沈璧君已走到连.城璧面前。她明眸皓齿,刹那微笑,竟连天边落雪都似暂缓一分:“连公子睡得可好?”
连.城璧颔首。
沈璧君又道:“雪已经小了,公子可有雅兴,与璧君共煮一杯清茶赏寒梅?”
连.城璧欣然同意。他自然而然接过身后婢女手中的伞,替沈璧君撑着。
沈璧君站在他身边,心中半时动容,半是温暖。
——即便将来时过境迁,抑或沧海桑田,她也再忘不了这样一个雪天里,还有一个男人为他撑了一把伞。
概因她一直是坚强独立,从无任何人能让她倚靠。
一年前沈老太君当众宣布两人婚事,世人看来连.城璧与沈璧君便已是夫妻。因为在世人看来,无论家世地位、容貌抑或气质,两人皆是绝配。
谁都是这般认为,包括沈璧君。
沈园的梅花已经开了。虽尚未开全,倒也依稀可见繁盛。纯白花瓣并入漫天白雪,唯有香味悠远流长。
四下安静。
雪落之音很轻,偶尔才有话语打破这宁静。多是说些书中所见趣事,而后无需多言,会心一笑便可。
沈璧君习惯这种安静。
她日复一日静坐在这种安静里,看沈家之外天下喧哗。她会莞尔一笑,抑或黛眉微蹙,尽态极妍。
然而今日又不同。今日她几乎是欣喜的、期待的,将这一种安静与另一个男人分享。
这个男人,是她未来的夫君。
……是她未来的夫君,连.城璧。他坐拥姑苏无垢山庄,年轻尊贵。他有着俊美清朗的容颜,有着温柔优雅的气质,有着与自己匹敌的家世。
她应该满意,可她偏偏不满意。
连.城璧看她的目光,与她见过所有男人都不同。她从他的眼中看见了许多。尊重,欣赏,温柔……却独独没有爱恋。
沈璧君意识到这一点,心中忽然升起难以言说的哀戚。她咬了唇,终于说出了她一直想问的那一句话。
她说:“连公子可有心上人?”
连.城璧闻之挑眉。他将视线放到沈璧君面上,见她一片坦然,没有丝毫的试探抑或不满。
他很诧异。
因为这一句话,怎么都不该由沈璧君说出来。
沈璧君心下紧张,面上倒是丁点不显。她只是温婉一笑:“璧君虽不聪明,但有些事还是能懂的。一年前连公子说的那一句话,璧君曾经不懂。可这一年来,璧君见多了一些事,便缓缓懂了。”
连.城璧垂下眼把玩茶杯,半晌才应了一声:“嗯。”
沈璧君道:“当初我不懂,为何璧君不适合‘蓝璧’。”
连.城璧抬眸看她。
沈璧君微微一笑,她说:“其实不过庸人自扰。因为那时候,‘蓝璧’已送予璧君。合适与否,连公子心中早有定论。”
连.城璧笑出声来。他并不是嘲笑沈璧君,他笑的是木尊者。
昔日木尊者将他称为“无瑕公子”时说,“情深不寿,慧极必伤”。他觉得这一句话完全扯淡,但放到沈璧君身上却是正好。
他去年说的一句话,想不到沈璧君还记得,更甚者追究至今。
岂非足够多疑,岂非足够痴心?
沈璧君原先很是自信,可见着连.城璧的笑容,脸上渐渐浮现出赧然。
连.城璧忽然道:“沈姑娘可有想过,将来你会遇见叫你倾心,甚至愿意放弃一切的男子?”
沈璧君一愣,蹙眉不语。她明白连.城璧之前所说,是因为沈老太君让她亲眼目睹千金小姐下嫁穷酸书生的命运。
曾因互不了解,以为两情相悦而在一起;后为生活所迫,终看清两者差距,无奈分开。
沈璧君从没有见过那样的生活。脏乱逼仄,甚至叫人疯狂。
爱?
沈璧君见到这个字,是在书中;然终于了解这一词,是在现实。书中姻缘如此美满,现实却迫的他们不得不发疯。
沈璧君不懂。她几乎是毫不踟躇地、坚定地给了连.城璧一个答案:“璧君将是连公子妻,一辈子都是连公子的妻。又怎会不守妇道爱上其他男人?”
连.城璧眸色微深。
沈璧君微笑柔软:“连公子还没告诉璧君,是否已有心上人。”
连.城璧敛眉。他思索半晌,才缓缓答道:“心上人啊……大抵是有的。”
“大抵?”
却见面前佳公子微笑看茶,良久不答。
连.城璧在沈家住了十日。十日后雪色消融,他便启程归去。
茶铺中有人谈及江湖大事,其中一桩便是大盗萧十一郎。十日之前,萧十一郎出现在姑苏,留给一户贫困人家一贯钱,绝尘而去。
有人惊诧,有人嗤笑,大多数人皆引以为阴谋。
却不知此后三月,无数人自称萧十一郎,出现在中原各地。或有为非作歹,或有乐于助人。
一时间,江湖疯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