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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8、第二十八章 神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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骆贤觉得自己掉进了一只极大的油锅里,她仿佛一尾被油烹的小鱼,在不知从何而来的滚油里拼死煎熬,血液骨髓都快被煎焦了,铲碎了,但心口总吊着那么一丝两丝气,就是不死。
就这么不生不死的煎熬里撑了不知道多长时间,油锅里的热度终于缓缓降了下去,她觉得自己的血液骨髓又恢复了正常,只是那周身仿佛破碎一样的疼痛还在。
骆贤极能忍痛,有了这么一丝清醒的机会,她便挣扎着不再肯昏睡,竭尽全力地睁开了眼睛。眼前是层薄薄的粗布幔帐,将她笼在里面,热气蒸腾,一股刺鼻的药味直冲鼻孔,骆贤极力转了转僵硬的脖颈,疼得微微吸气的同时,就发现自己真像鱼一样躺在一只极大的大盆里泡着不知名的药汤。那盆极大,也极高,骆贤等了一会儿,才有一个和自己年纪差不多大的女道童冒出头来,她挽着袖子低头在骆贤脚边搅了搅,仿佛在试那药汤的温度,自言自语地说了一句:“该出来了。”说着话,她随意一抬头,正对上了骆贤的眼睛!
“咚”的一声,小道童不见了,接着又是一阵稀里哗啦的乱响。
骆贤看不到外面的情景,只能从声音中推测,小道童可能是惊吓之下从垫脚的板凳上摔了下去,跌跌撞撞地出了门。
不一会儿,几个身高马大的道装婆子冒出头来,把骆贤光溜溜地自盆里捞出来擦干,套上几件粗布衣裳,裹进棉被扛出门去,到了另一间屋子里。那屋子里一边横七竖八塞了五六张床榻,都是些呻--吟不止的病号,另一边隔着条粗布帘,婆子把骆贤往一张空床上一放,同时就粗声大气地叫嚷:“先生,小丫头醒了!”
“醒了?怎么醒的?”一个中年道士自帘里探出头来,朝骆贤看了一眼,就一边皱眉一边走了出来,捏着骆贤的脸端详了一阵她的脸色,手指搭上了她的手腕,“倒是比前几日有力了些。”他饶有兴趣地看了骆贤一眼,“算你命大,你到底中了什么毒?”
骆贤许久不曾开口,此刻一开口才发觉自己声音干哑虚弱:“不知道。”
那道士目光里的兴趣更浓了:“都能说话了?那你练的到底是什么功夫?”
“不知道。”骆贤看出这道士对自己的伤病比自己本身更感兴趣,此刻就不再隐瞒自己的功夫,“当初师傅没说名字来历,只传了心法。”
“这样的东西你也敢学?”道士冷笑一声,“活该受罪!”
他转身进了布帘,不一会儿出来,将一张方子递给婆子,一指骆贤:“把这个连方子一起给那两个丫头!”
婆子有些为难:“先生,她还起不来呢,要不要再留几天?”
“她能活下来就是老天开眼了,”道士一挥手,“送出去!”
“不用担心。”婆子还是担心,骆贤不动声色地安慰婆子,“先生救命之恩我记得,不会出去乱说他治不好我,坏了他的名头。”
“治不好?”道士耳朵很灵,气急败坏地又自帘里出来了,“道爷会治不好你?笑话!要是落在旁人手里,早见了阎王了!”
骆贤摇头:“你是没让我死,可也没让我好,我废了。”
“你练那样的功夫,不死也迟早有一天要成废人,”道士哼了一声,“道爷如今是让你先破后立,日后自有好处,你不懂!”
骆贤依旧摇头:“我没了功夫,出去也是死。”
“余毒未清,经脉全损,还想着功夫?”道士不再和她啰嗦,“谁敢在这山上杀人?胡言乱语!把她带出去!”
这一次,骆贤安安静静,让婆子把自己抱了出去。她心中有数,自己是碰上那出名古怪的神医正一子了。
传说正一子本出自杏林世家,自幼痴迷医术,为了学正一道派秘传的几样修身长生的方子不惜出家,等学到手后又把祖师爷批了个一文不值,被赶出山门游医十几年,最后在湖州城外山上一座小道观落脚行医。他脾气古怪,又最厌恶杀生害命,便在这山上定了不许动武的规矩,只要在这山上,别说人,就是连只鸡,也不能随便杀。
骆贤对他早有耳闻,听他一番言语之后,对自己情形猜出了个大概,只是她一出门,依旧吃惊地几乎倒吸了冷气:她昏迷的时候不过九月,秋色正浓,可如今眼前银装素裹,已经显然是隆冬景象了!
婆子以为她害冷,忙不迭地把被角拉了拉,把她整张脸遮住;“哎,可怜,这样天气还要下山!你在观里都躺了几个月了,其实也不差这么几天,先生就是脾气急,唉!”
骆贤并不做声。婆子把她抱到观门处,小心翼翼地把她放进辆马车,朝里面的女道童叮嘱了几句,把方子交给她,走了。女道童看着裹得像个茧似的骆贤,神色就十分为难,是个想要做点什么又不知道该做什么的表情,她犹豫了一会儿,也不敢解开棉被,只是在马车颠簸的时候,小心翼翼地扶住了棉被卷。
骆贤就这么一路裹着棉被,被送进了紫阳观顾三莲的院子里。顾三莲早得了消息守在房里,等骆贤被两个小道童抬进来,她一眼看见清醒的骆贤,眼圈就红了。
她硬撑着把骆贤安置好,又自道童手里接过方子看过,叮嘱几人去熬药汤。等旁人都走了,那手才轻轻抚了抚骆贤小脸,力道轻得仿佛眼前人一碰就会碎似的,同时眼泪就掉了下来:“阿洛啊。”
骆贤自己不能动,却格外想念顾三莲的温度,轻轻一扬眉梢,她忍着疼笑了:“莲娘,我想你抱着我。”
“胡闹!”顾三莲嗔了一句,自门外端了药汤进来,小心翼翼地喂骆贤,“烫不烫?”
“不烫。”骆贤摇头,她这时毫无束缚地躺在床上,就觉得身体僵硬地出奇,稍微一动手指就痛入骨髓,她知道自己很能忍痛,想要再试,被顾三莲看见,沉下脸轻轻攥住了她的手指:“阿洛,别逞强乱动。”
“那是正一子吧?”骆贤低声问,“他说我要破而后立,是不是我的功夫,要废了?”
“那样的功夫,废了也好。”顾三莲低下头,额头轻轻贴在骆贤的脸,声音里满是心有余悸的痛楚,“我要是早知道,一定早点不让你练,也不至于——”
“没事,我没事。”骆贤被顾三莲轻轻虚抱在怀里,顾三莲的眼泪滴在她脸上,骆贤心底一样痛楚不安,但她依旧不懂得安慰人,仍然只能颠来倒去地又将“没事”重复了许多遍。
“我还以为你醒不过来了,”顾三莲良久才平复下来,擦干眼泪,她知道骆贤此刻外伤虽然早已痊愈,但内里伤势依旧沉重,并不敢碰,只是轻轻用手指替她梳理长发,“昨天我才禀明了师傅,要上山陪你过年,没想到,你今天就醒了。”
“过年?”骆贤已经明白自己昏迷了许久,但听到这样的话仍然暗地里有些惊异,“今天初几?”
“陈异士、方异士和我把你送上山是九月二十三,你在山上躺了快三个月,”顾三莲朝她一笑,那笑容里半是欣慰半是苦涩,“今天已经是腊月二十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