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追逝》流越

2、第二章

　　赵朗明第一次见到苏韩，那时候苏韩刚毕业，开始在内科大病房轮转，第一站就是赵朗明所在的消化内。一共两个学生，苏韩和另外一个女生，自然那个女生被分给一个女大夫，苏韩被交给了赵朗明。从此，赵朗明身后就多了一个单薄的身影，套在白大褂里，越发显得瘦的出奇，时间久了，同科的护士总爱笑问：小苏，你是怎么减肥的，瞧这小脸。听久了，赵朗明好奇心一起，在一个月后第一次仔细端详了自己带的这个沉默少言的男孩。
　　那天是个夏日午后，窗外飘着细雨，像层厚纱一样笼罩下来，远远近近的景物看起来朦朦胧胧，赵朗明放下写了一半的病例，把目光对向桌子对面的苏韩。
　　苏韩一只手撑在桌子上托着脑袋，扭着头望进窗外，不知在看什么，神情迷茫恍惚，眼睛却是亮的，留给赵朗明一个精致的侧影。
　　赵朗明看了一刻，也把目光调向窗外，可不知怎么的，眼前挥散不去的依然是刚才看到的柔和起伏却慑人目光的侧脸，他揉了揉额头，自嘲的笑笑，决定下班后和闹别扭的情人讲和。
　　赵朗明不是一个多话的人，除了必要的交谈，在工作时间很少和别人闲聊，而苏韩更加安静，但相处了一段时间，赵朗明发现，苏韩虽然不爱说话，但人却很机灵，总是恰到好处的帮他处理些杂事，一点点的，赵朗明觉出苏韩的好处，所以当3个月后，苏韩要转往别的科室，赵朗明突然生出好些不舍。
　　那之后虽然在医院里也能看到苏韩，但两人再没有过多的交集，每次见面，苏韩都会先说一声：“赵医生。”赵朗明点点头，回一句：“你好，苏韩。”
　　两个人真正认识起来是在苏韩到这家医院一年半以后，那时苏韩已经考了职业医师证，真正开始工作，同样轮转到消化内，这次由学生变成了赵朗明的同事。彼时，赵朗明是负责主治医，主任特意让他多留意一下新人，他表示心里有数。
　　苏韩来了一个月，赵朗明发现，苏韩工作起来判断准确，口齿清楚，手脚利索，对此他很满意，主任也很满意，毕竟不给上级医师惹麻烦的大夫就是好同志，更难得是苏韩这种刚毕业的新人。
　　虽然赵朗明和苏韩同在一个科室，可彼此的交往也仅仅局限在工作上，依然客气的称呼：“赵医生”、“苏医生”。
　　那时，苏韩来消化内已经4个多月，半年的轮转期所剩无几。赵朗明作为负责主治医不需要上夜班，那天早上不到8点，他像往常一样来到病房，刚出电梯一转弯，离护士站还有一段距离，就看见一群人围在那里乱哄哄的，不时传出一两声痛骂。
　　赵朗明想起昨晚是苏韩的夜班，加快脚步，两三步走到护士站，果然见到苏韩被家属揪住白大褂的领子，后背倚着桌子，勉强保持着平衡，样子虽然窘迫的很，嘴里却还不温不火的解释着。赵朗明一步上前，一手扶住苏韩，一手攥住家属的手腕，大声说：“你好，我是这里的负责主治医，有什么事情，你可以和我说。”
　　大清早，消化内被三五个患者家属闹得人仰马翻，走廊里还有不少看热闹的病患和其他家属，消化科的刘主任去北京开会，最早也要傍晚才能回来，这件事只能由赵朗明来处理。
　　办公室里，赵朗明、苏韩、还有一个据说是患者父亲的男人一并站着。患者父亲情绪依然很激动，口口声称苏韩给他女儿误诊，而且还侮辱了他女儿，接着又说起他女儿是多么多么优秀的一个孩子。赵朗明耐心的等家属说完，从病历本上抬起头来，对家属点点头，说道：“您先不要激动，我们会尽全力救治患者，如果大夫的责任造成误诊，我们会负全责的。”
　　之后赵朗明和苏韩一起来到病房，苏韩扯住赵朗明的衣袖，声音有些着急：“不能再拖了，那女孩下半夜被送来，再拖下去有危险。”
　　赵朗明回头看见苏韩惨白着一张脸，额头被汗水浸湿，微长的额发贴在上面，整个人疲惫倒极点，唯有一双漆黑的眼睛依然明亮。赵朗明握住抓着自己衣袖的那只和想象中一样冰凉的手，微微用力，点头说：“放心，没事。”
　　来到病房，赵朗明一眼看见躺在病床上的那个只有13岁的女孩。一张毫无血色的脸布满汗水，同样无色的嘴唇死死的被咬住，极力的忍住痛楚。
　　赵朗明走到近前，撩开女孩的病服上衣，进行腹部触诊，手指微一触到腹部，女孩很明显的一抖。赵朗明轻声问：“很疼？”
　　女孩闻言更狠的咬了下嘴唇，却没有说话，可很明显额头上的汗水顺着脸颊流下来，打湿了衣领。
　　见女孩没有说话，赵朗明一边检查，一边接着问：“读几年了？”这时身边一个中年女人接过话：“初二了。”看到赵朗明转过来的目光，女人接着说：“我是她妈妈。”
　　赵朗明点点头，算是打了招呼，接着说：“学习很忙吧。”说完这句，一直站在后面不出声的女孩父亲好像再也忍耐不住，上来一把扯起赵朗明，大声叫道：“我女儿考全校第一名，学习当然很忙，你们这些狗屁大夫，就知道问这些婆婆妈妈的，有这个时间还不赶快给孩子看病，我女儿没有时间在这耗着。”
　　赵朗明退后一步，却没去看面前的男人，而把目光转回病床上躺着的那个虚弱的13岁女孩。在这种目光下，女孩将头转到一边，不知是因为疼痛还是紧张，全身忍不住开始发抖。
　　男人还在不依不饶：“我女儿吃坏肚子，疼了这么久，你们都在干什么？一点药不给用，一点办法不想，你们这些黑心的大夫。”
　　后面的苏韩听不下去，忍不住说：“先生，您女儿不是吃坏肚子，我怀疑是宫外孕，再不处理情况会非常危险，您知道。。。。”
　　这句话还没说完，男人突然像一只发狂的猛兽一样冲过来，一拳招呼到苏韩的脸上，毫无准备的苏韩被这突然的力量打倒在地，很快嘴角流出鲜血。
　　这一切发生的太快，等赵朗明反应过来的时候自己已经挡在了苏韩身前，接住了男人挥下来的第二拳，男人嘴里还在叫骂：“混蛋，你瞎说什么，你在瞎说什么，我女儿是吃坏肚子，你这个混蛋。”
　　赵朗明全身绷紧，双手紧紧的攥紧，平时总是带着慵懒的眼睛此刻燃起显而易见的怒火，嘴角紧紧抿住，好像下一刻就会跳起来，把面前不停叫骂的男人暴打一顿。
　　身后的苏韩慢慢从地上爬起来，伸手扯了扯赵朗明的衣袖，说：“我没事，别冲动。”
　　赵朗明回头瞅了一眼苏韩青紫渗血的嘴角，就在这时，女孩的妈妈突然叫起来：“圆圆，圆圆。”
　　剑拔弩张的三人立刻看向病床，赵明朗和苏韩下一秒抢到女孩身边。血压几乎测不到，病人已呈休克状态。赵明朗扭头看着女孩的父亲，咬牙切齿，一字一字的说：“你要她死吗？她才13岁。”
　　刚刚还像猛兽一样的男人此刻揪住自己的头发，颓然靠着墙壁滑向地面，呐呐的说：“是啊，她才13岁，怎么会，她是那么听话的孩子，怎么会。”
　　接下来，赵朗明直接无视家属的反应，打电话给妇科急会诊，同时交代做好转科的安排。女孩的父亲始终自言自语，母亲则哭的揪心揪肺。苏韩在门口看了好久，刚往前踏了一步，就被人拉住。
　　赵朗明站在他身边，摇摇头：“算了，这时候说什么都是白说。”
　　苏韩看看他，又扭头看向病房里面。赵朗明见他不死心，用力拉住他的手，把他拖到办公室，按进椅子里，拿起护士早就准备好的碘酒，抬手要帮苏韩嘴角的伤口消毒。这时苏韩回过神来，连忙拿手挡住，笑道：“小伤而已，用不着。”
　　赵朗明又仔细看了看，说：“那你洗把脸，赶快下班，早饭是不是还没吃。”
　　苏韩点点头，说：“赵医生，今天谢谢你。”
　　赵朗明被谢得莫名其妙，说：“我没做什么啊，有什么好谢的。你下次机灵点，别犯傻，白挨打还不能吭声。”
　　苏韩无奈的笑，牵动嘴角的伤口，又忍不住皱眉。赵朗明看到他如此丰富变化多端的表情，也笑起来：“你还是赶快下班回家休息吧。”
　　从那以后，赵朗明和苏韩才真正认识起来，工作间隙总算能聊上几句，而赵朗明和别的同事吃饭，也总会叫上苏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