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秋天抵达》辛筠

4、成年人

　　他一手还握着麦克风，另一只手朝她大幅度地挥舞，在震耳的音乐声中扯着嗓子喊：“过来！别一个人杵那儿！”

　　话音未落，他已经大步流星跨过地上散落的抱枕，像拎小猫似的抓住姜苡安的手腕，不由分说地把她往沙发区拽。

　　“来来来，坐这儿！”

　　姜向榆把姜苡安按在沙发的一角——那是L型沙发的拐角处，软垫最深、最舒适的位置。正好夹在他和秦应时中间。

　　沙发是深灰色的布艺材质，软硬适中，坐着很舒服。

　　靠背上搭着几条色彩各异的针织毯，是沈青舟的手作，给这个现代空间增添了几分家的柔软。

　　但此刻姜苡安只觉得浑身僵硬。

　　秦应时就在她左边，不到半米的距离。

　　太近了。

　　近到她能闻到他身上淡淡的烟草味——不是那种呛人的烟臭味，而是很淡的、混合着薄荷清凉的烟草气息，像是刚刚抽完烟但用漱口水清理过口腔。

　　还有一种冷冽的木质香。

　　是雪松吗？还是檀香？

　　姜苡安不确定。

　　她只记得时惊鹊曾经跟她科普过男士香水，说木质调最适合气质清冷的男人。

　　当时她还笑闺蜜研究这些“没用的知识”，现在却突然想发信息问问：雪松和檀香有什么区别？

　　音乐还在继续，周叙白已经切歌到了《最炫民族风》，更强劲的鼓点震得地板都在微微颤动。

　　“你是我天边最美的云彩！让我用心把你留下来！嘿！留下来！”

　　周叙白带来的那两个高挑美女也坐了过来。

　　她们显然对这种场合驾轻就熟，自然地融入了热闹的氛围。

　　其中一个穿着酒红色吊带裙的女孩——就是之前坐在沙发上规规矩矩喝果汁的那位——很自然地坐在了秦应时另一侧，也就是沙发的扶手上。

　　那个位置其实不太舒服，扶手很窄，但她坐得优雅从容，双腿交叠，细高跟鞋的尖头轻轻点地，身体微微倾向秦应时。

　　“帅哥，认识一下？”

　　女孩的声音很好听，带着点撒娇的意味，却又不会显得做作。她眼睛弯弯地看着秦应时，睫毛刷得又长又翘，在变幻的灯光下扑闪扑闪的，像两把小扇子。

　　唇釉是时下流行的镜面质地，在灯光下泛着水润的光泽。

　　姜苡安听到这话瞪大了眼睛。

　　这是她第一次亲眼见到这样直接的搭讪——在电影里看过，在小说里读过，时惊鹊也绘声绘色地描述过酒吧里的搭讪场景，但那些都隔着一层屏幕或语言的滤镜。

　　亲眼发生在眼前，还是让她有点懵。

　　成年人的世界……是这样的吗？

　　如此直白，如此不加掩饰，像一场精心策划却又显得随机的狩猎。

　　她下意识地看向秦应时，想知道他会怎么应对。

　　秦应时刚和旁边一个戴黑框眼镜的男生干了杯酒。

　　那男生姜苡安有点印象，是二哥的室友，叫陈子航，刚才还一本正经地讨论着神经突触传递原理。

　　现在陈子航已经喝得满脸通红，揽着秦应时的肩膀大着舌头说：“秦哥！我跟你讲！我们这届就服你！实验报告写得跟论文似的！教授都夸……”

　　秦应时没说话，只是举了举杯，将杯中剩余的金色液体一饮而尽。

　　酒杯见底，他修长的手指松开杯壁，动作随意又好看。玻璃杯在茶几上轻轻一放，发出清脆的“嗒”声。

　　然后他咬着那支一直没点燃的薄荷烟——白色烟身，细长，烟蒂处已经有点湿了，看得出来他习惯了这样叼着烟，但不点燃，像是在咀嚼某种无形的焦虑。

　　烟在他薄唇间微微动着，随着他呼吸的节奏轻轻起伏，像某种无意识的习惯，一种自我安抚的仪式。

　　他正要掏出手机看什么——手机屏幕亮了一下，似乎有新的消息——听到女孩的声音，动作顿了一下。

　　然后他转过头。

　　先是看了眼那女孩。

　　眼神很淡，没有任何情绪，没有惊艳，没有厌恶，甚至没有被打扰的不耐烦。

　　像是在看一件无关紧要的摆设，一块背景板，一棵植物。

　　他的目光从女孩精心打理过的卷发，滑过她精致的妆容，扫过她性感的吊带裙，最后……

　　落在了姜苡安身上。

　　姜苡安正睁大眼睛看着他，眼神里满是好奇——纯粹的好奇，像是观察自然纪录片里某种稀有动物的幼崽，干净得不带一丝杂质。

　　她甚至微微偏着头，丸子头有些松散了，几缕栗色碎发散落在颈侧，随着音乐轻轻晃动。

　　秦应时看了她两秒。

　　然后他抬起手，摆了摆——是对那个女孩摆手。

　　动作随意。

　　“妹妹在呢。”他说，声音不高，但在震耳的音乐和嘈杂的人声中清晰可辨。

　　没有解释，没有歉意，就是一个简单的事实陈述。

　　那女孩顺着他的目光看了过来。

　　姜苡安更懵了。

　　她眨了眨眼，下意识地指了指自己，声音都有点结巴：“我……我吗？”

　　秦应时没回答，只是把烟从唇间拿下来，随手夹在指间。

　　烟在他修长的指节间转动，像一件把玩的物件。

　　然后他身体往沙发靠背上一靠，整个人陷进柔软的布料里。

　　手臂抬起，很自然地搭在了姜苡安身后的沙发背上。

　　没有碰到她。

　　他的手臂离她的肩膀大概还有五厘米，中间隔着空气，隔着棉麻裙子的布料，隔着十七岁少女莫名的紧张。

　　但那个姿势形成了一个半包围的圈，把她护在了内侧。

　　一个无声的宣告。

　　他重新看向那女孩，嘴角勾起一个很浅的弧度，但眼睛里没有笑意，只有礼貌的疏离：“不好意思，今天主要陪小朋友。”

　　那女孩愣住了。

　　显然没料到会被这样拒绝——用“陪小朋友”这样近乎荒谬的理由。

　　她脸上的笑容僵了一瞬。

　　“哦……”她拖长了声音，笑容虽然有点勉强，但还是保持着得体，“那，那不打扰了。”

　　她起身离开，动作依然优雅，但高跟鞋在地板上敲出的声响比刚才重了一些，走向了另一边的周叙白。

　　周叙白正唱到“留下来”，看到女孩过来，立刻腾出一只手揽住她的腰，朝秦应时这边投来一个意味深长的眼神。

　　秦应时没理会。

　　姜苡安还处于懵圈状态。

　　她的心脏在胸腔里咚咚直跳，不知道是因为音乐太吵，还是因为刚才那一幕太超乎她的认知。

　　她偷偷侧过头，看了看秦应时搭在自己身后的手臂。

　　手臂线条很好看，从肩膀到肘部再到手腕，流畅得像美术学院里的人体素描。

　　黑色衬衫的袖子挽到了小臂中间，露出一截冷白的手腕，上面戴着那根细细的银手链，在变幻的灯光下偶尔闪过一道微光。

　　手臂离她的肩膀很近，近到她能感觉到那侧传来的体温——比室内空调温度稍高一些，带着活人的暖意。

　　那个姿态的占有意味太明显了。

　　明显到让姜苡安有些不知所措。

　　她不是没有和异性接触过——二哥经常揽她的肩膀，大哥也会揉她的头发，叙白哥小时候还背过她。

　　但那些都是哥哥们，是家人，是理所当然的亲昵。

　　秦应时不同。

　　他是陌生人，是哥哥的朋友，是一个第一次见面的、比她大五岁的成年男性。

　　这个动作……合理吗？

　　她又偷偷看向秦应时的侧脸。

　　他已经重新拿起了手机，低着头看屏幕，拇指在屏幕上缓慢滑动，好像在浏览什么信息。

　　侧脸在手机屏幕的微光里显得更加立体，鼻梁的线条像山脊，下颌线利落干净。

　　睫毛垂下来，在眼下投出小小的扇形阴影，随着他眨眼的动作轻轻颤动。

　　他的表情很平静，好像刚才什么都没发生，好像那个拒绝女孩搭讪、把手臂搭在她身后的人不是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