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江文学城
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9、杂事 ...

  •   (一)
      秦二虎消失在风雪里,而魏家大院的日子,还是一天天往下过。
      过了几月,秦二虎送了信,他字写的端正,一看就是托人所写,信里没谈其他,只说了些碎末末。这信竟然还是从江西送来,想来也走了怪长的路,虽然大爷也不想看信,但许锥儿一口一个的文化人念他,大爷只好帮忙答应回了封。
      大爷问许锥儿开头要怎么填,也就是问他怎么该称呼,徐锥儿想都没想就比划着“就写,就写二虎哥吧”,大爷也想都没想,提笔写下 秦二虎 三字儿。
      用他的话说就是
      “这信,这么远,不指名道姓,还不知道送哪儿去”
      (二)

      开春,河开地也化了冻,风里带着些土腥气,伴着还有些凉的温度,凉气便也偷懒的猫在山坳里,日子依旧悠悠地过。
      这几天,大爷的腿脚利索多了,除了阴雨天还会有点酸胀,平日走路已看不出大碍,只是手里习惯性拄着那根手杖。
      许锥儿的日子也似乎没什么不同,他还是习惯天不亮就起来,虽然大爷拉了他好几次,喊他名儿,可许锥儿照常洒扫庭院,盯着棍儿吃了早饭,就送他蹦蹦跳跳去前院找先生开蒙。
      他娘说,人首先,就不能懒。
      大爷在他的督促下,也是天不亮就起来锻炼,屋前头嬷嬷如常称奇
      这大奶奶,恐是最厉害的主儿,惯会拿捏人,被土匪窃去,还是个完璧回来的,了不得可了不得
      (三)
      不过若是什么都没变,那也是不大可能了。

      就比如,吃饭。魏德永如今是正经上桌,不再在屋里单独开小灶。
      其实老太太对他向来愧疚,起初他瘫在床,老太太还一顿顿往里送,可老大却不领情,饭怎么送去就怎么端回来,老太太没法,拨了几个身边懂事的丫鬟去照顾,可事实上,多半都被大爷撵了去,一来二去的,老太太那个心啊,也着实被泼凉了,堵在那儿的不痛快,其实她怎么会不担心老大,老大是她头胎,这孕中又受了难,家里那个,又在外养了个小的,能保住这么个都是天大的好事。
      如今,每顿饭,老大和老太太坐主位,许锥儿就紧挨着他坐。老太太上了年纪,吃得清淡,动几筷子就歇了。二爷三爷两家,表面各吃各的心思。
      他俩也都是桌上话不多的。其实到底是不晓得怎么开那个话头罢了,三弟也偷着不往锥儿那看,上次镯子的事已经说明白了,他哪有那个胆量继续纠缠,桌上竟一阵沉默,说到底,这老大刚好,大嫂又刚被救回来,他们一群人,又能说叨个什么呢,反倒是小子们在隔壁院儿里玩,倒没有什么顾虑的围着屋子笑。
      魏德永不说话,只吃饭,但他筷子稳,眼神利。反观许锥儿胃口小,还拘谨,往往只扒拉眼前一盘菜,跟个兔子一样,魏德永看着,伸了筷子,从那盘红烧肉的碗底,精准地夹起一块半肥半瘦、炖得油亮酥烂的放进他碗里。隔一会儿,又从清蒸鱼的肚腩上撇下一大块没刺的,搁过去。再一会儿,又是一勺子嫩黄的鸡蛋羹……,只把许锥儿的碗给填的不知道怎么下口扒饭。
      许锥儿脸皮薄,就只能在桌下偷偷扯他衣角,带着耳根也发红。大爷却面不改色微微侧头,用只有两人能听见的声音唠:“吃你的。瘦得跟麻杆儿似的,风大点我都怕你让风给吹跑了。”许锥儿臊得没法,只能低头把碗里的东西一点点吃完。一来二去,饭桌上的人都瞧出了门道。二奶奶拿团扇掩着嘴笑,三爷咳嗽一声低头继续喝酒。老太太看着,眼里倒是多了点欣慰,慢悠悠抹了抹嘴,净了净手说:“德永如今,是真知道怎么疼人了。”
      这么一阵下来才把刚才的凉意化开。
      大爷还是厉害的,这么多年下来,依旧是个闭口仙人,他不说话,旁人就不爱说话了。
      (四)
      入了秋,一场寒雨过后,天气骤然凉透。梧桐一夜间黄了大半,风卷过,叶子簌簌地落,铺开满院金黄。
      有人看落叶如钱币,有人看落叶却如纸钱。
      许锥儿这几日许是累着了,又吹了风,夜里躺下时,便觉得头沉身冷。他怕大爷担心,缩在被窝里一声不吭,只悄悄蜷紧了身子。大爷觉出身边人不对。往常睡下,锥儿总是暖烘烘贴过来,今儿却离得老远,背身蜷着,倒像个受屈的小媳妇。大爷先是疑心昨夜是否太过,可细想又觉不像,白日里人还好好的,行动如常,两人也未曾争执。
      “丫儿?”他试探着侧过身,伸手去探他额头。一触之下,心里便是一沉,那温度灼人,像捧了块炭。
      “这是怎么了,烧成这样?”
      “没……没啥,”许锥儿声音喑哑,带着厚重鼻音,却还在逞强,“俺就有点冷,睡一觉就好……”大爷眉头拧紧,也顾不得时辰,撑起身就要下床:“浑说什么!发烧也是能硬撑的?”他提高声音要唤外间守夜的仆从去请郎中,却被许锥儿一把攥住手腕,拽得他险些倒下去。
      “大爷,别……”许锥儿烧得眼皮泛红,眼上起泪珠,手上却攥得死紧,“深更半夜的,别惊动人……俺真没事,喝点热水捂捂汗就好……”
      “小时候发烧,俺娘贴着,贴着 俺,俺就好了……”
      见他这副模样,大爷心头火气散了大半,只剩下密密匝匝的心疼。好在房中常备着药,他给人灌下一些,又掀被将他连人带被揽进怀里。许锥儿身上烫得骇人,隔一层亵衣仍能感到那股热气。
      “就会逞能。”魏德永低声斥了句,手臂却收得更紧,用自己的体温暖着他发颤的身子。他扬声叫人备了热水与布巾,亲自拧了凉毛巾,轻轻敷在那滚烫的额上。
      许锥儿昏沉着,被凉意激得微微一颤。
      夜渐深。
      他开始含糊呓语。
      “爹……熊皮……能卖钱……”像是在山里,梦见过世的爹与往日艰辛。魏德永听着,心里像被细针扎过。他见过许锥儿手上层层叠叠的茧,知道这人在山上吃过多少苦。过了一会儿,许锥儿又不安地挣动起来,声音带了哭腔:“老大……你别赶俺走……俺不是故意骗你的……俺给你当牛做马……别休了俺……”
      这话像钝刀,狠狠剐在魏德永心口。原来这傻小子心里始终揣着这份不安。即便两人早已肌肤相亲,即便他待他掏心掏肺,那源于最初欺骗的愧与惧,仍在病中毫无防备地泄露出来。
      “傻锥儿,”魏德永低下头,脸颊贴着他滚烫的额角,声音沙哑得厉害,“谁要休你?谁舍得赶你走?你就是心疙瘩,失了你,我怎肯活呢”他一遍遍重复,“锥儿是我的命根子,知不知道?”
      许锥儿似乎听不见,仍陷在梦魇里,眼泪顺着通红的脸颊往下淌,洇湿了魏德永的衣襟。那泪水滚烫,仿佛带着钩子,灼得他心口抽痛。大爷几乎是无意识地,伸出舌头,一点点、极轻地,将那些咸涩的泪痕舔去。恨不得这病痛能替他受了。
      “唔……”许锥儿被那痒意惊扰,呜咽一声,朝他怀里更深地埋进去。
      魏德永就这样搂着他,一遍遍换下他额上温了的毛巾,用温水擦拭他滚烫的脖颈与手心。许锥儿时睡时醒,醒时迷迷糊糊,见魏德永眉头紧锁,还会用滚烫的手软软推他:“老大……你睡……俺没事……”“我睡不着,”魏德永握住他那只没什么力气的手,贴在自己心口,“你好好睡,我守着你。”
      后半夜,许锥儿终于发出一身透汗,体温渐渐退下去,呼吸也均匀绵长起来。魏德永却是一夜未合眼。他就着窗外透进的微光,看怀里人安静的睡颜。烧退了些,脸色不再骇红,颊边那颗小痣清晰如故,大爷觉得那颗痣终于鲜活起来。
      这一夜,比他自己当年瘫在床上不能动时更难熬。那时是绝望,是死寂;而今,是眼睁睁看着心头肉受苦的焦灼与疼惜,恨不得这病生在自己身上,再重十倍也行。
      天快亮,许锥儿轻轻一动,悠悠转醒。他睁开眼,还有些茫然,先感受到的是紧紧环着他的、坚实温暖的怀抱,以及魏德永布满血丝却一瞬不瞬望着他的眼睛。他颤生生地“老大……”他声音虚弱,却清亮了些,“你……一宿没睡?”
      魏德永没答,只用手背又探了探他额温,确认真的不烫了,那颗悬了一夜的心才沉沉落下。他长长吁出一口气,将人搂得更紧些,下巴抵着许锥儿柔软的发顶,哑声道:“嗯,怕你这傻丫儿再做噩梦,怕你踢被子,怕你……又偷偷哭。”
      锥儿怔怔的,依稀记得梦里哭过,也记得有个温柔潮湿的触感拂过脸颊。他抬眼望着魏德永熬得发灰的脸,心里又酸又胀,像被什么填得满满当当。“俺……俺好了,”他小声说,带着浓重鼻音,“你快赶紧睡会儿吧。”
      魏德永却不动,只是看着他,看了好久,才低低开口:“锥儿,往后不准再说‘休’这个字。你是俺明媒正娶、八抬大轿抬进门的媳妇,是俺魏德永的当家人。记牢了没?”
      许锥儿眼圈一红,重重点头,把脸埋进魏德永颈窝里,瓮声应道:“嗯。”
      窗外,天色澈亮,鸟雀在枝头啾鸣。屋里药盆早熄了,魏德永抱着他失而复得的“小火炉”,只觉得这秋日的清晨,胜过他生命中的所有

  • 昵称:
  • 评分: 2分|鲜花一捧 1分|一朵小花 0分|交流灌水 0分|别字捉虫 -1分|一块小砖 -2分|砖头一堆
  • 内容:
  •             注:1.评论时输入br/即可换行分段。
  •                 2.发布负分评论消耗的月石并不会给作者。
  •             查看评论规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