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杀死一个烂泥巴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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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辆黑色的宾利雅致728驶入快线，像一条汇入大海的溪流。郑培杰开车稳当却不失速度，旁的司机一见牌子，唯恐避之不及，纷纷让道。
白晓辉醉得厉害，尹北放下去就瘫成一坨史莱姆，尹北只能把人抱在怀里，像抱着一个大型玩偶。
二人面对面，白晓辉过烫的呼吸使尹北眸色暗沉，放在腰间的手用力，白晓辉便靠过去，用额头抵住额头，那么仿佛世间非此一人不可地看着尹北，充满崇拜与仰慕，又湿漉漉的，瞳色染了水。
可当他轻轻地颤动睫毛，却好似怜悯。
快线上只有两条嵌在围栏上的灯带，车窗紧闭，这么近，尹北抿着唇，听到自己心跳一声比一声大，恨不得变成兔子跳出来。
白晓辉的五官一半隐在黑暗中，只一双眼亮得惊人。
“尹北。”酒壮怂人胆，他捧起尹北的脸，像捧着什么稀释珍宝，随后痴痴地笑，“你真好看。”
尹北咬牙，分明没醉，耳朵却迅速涨成血红色，被白晓辉触碰过的地方滚烫，身体被刺激得像迅速膨起的气球！他忍耐着，甚至挤出点冷笑：“……你故意的是吧？”
“嗯？”白晓辉说话，鼻音很重，他想到什么，猛地挣扎起来，力气大到尹北不得不放松对他的桎梏。
白晓辉身上力道甫一消失，立即挺起臀部，坐得笔直起来，在尹北的疑惑中伸出手，一把将尹北的头摁在自己胸前。
“……！”尹北被迫滚进一团绵软里蹂躏，鼻尖尽是属于白晓辉身上暖热的体香，脑袋便砰得炸开，人差点夹着尾巴失态！他喉结狠狠一滚，手背青筋怒张，刚准备呵斥白晓辉。
——结果话还没说出口。
“对不起。”
“……什么？”
“我……骗了你……所以，对，不，起。”
车子急转开下高架，逐渐停下，导航显示前方正在堵车。
尹北生气地把人用力摁回腿上，白晓辉开始像只蛆般扭动，一张脸躲来藏去，只留给尹北一个毛茸茸的头顶。
衣物窸窣，前头郑培杰开始装聋作哑，目光频频瞟向后视镜。
尹北低下头，盯着西服裤子上晕深的一片水痕，安静几秒，随后钳住白晓辉的下巴，说：“再动就滚下去。”
白晓辉瞬间不动了。
思忖过后，兴许是在给自己鼓劲，尹北抬高白晓辉的头，路灯闪烁，他终于得以看清那张乱七八糟的，沾满泪痕的脸。
好蠢，好傻。
突然闹一通，然后眼巴巴地盯着自己有什么用？没听说过谁犯完罪，道个歉就能把错一笔勾销的。
白晓辉怔忪，脑回路已经被酒精搅了个稀巴烂，他忘了自己为什么道歉，也忘了自己为什么哭，唯留满腔委屈，眨了眨眼。
男人的脸庞在前，他下意识弱弱地喊：“哥……”
尹北揩掉白晓辉眼角的泪，闭上眼，长长地叹口气。
“哥。”
“嗯。”
“尹哥。”
“嗯……”
“尹北…！”
“我在。”
再贵再稀有的车也得老老实实遵守交通，定制款宾利也得耐着脾气被堵在回家的路。
郑培杰的眼神见鬼得太明显，尹北应得烦了，警告酒疯子不许乱喊。
被哄高兴了的白晓辉怎么甘心停下？他只忍了一会，又低低地问：“哥，你会好吗？”
“什么意思？”
“假如我离开，你会好吗？”
“你在说胡话。”尹北肌肉紧绷一瞬，下意识捂住了白晓辉的嘴，而后慢半拍松开，白晓辉呼吸急促，还在用晶亮的眼望着自己，仿佛在求证着什么。
看着这一幕，尹北忽然觉得累。莫大的无力像瓢泼大雨劈头盖脸淋下，砸得人力气全无，浑身湿透——想要相守一生的爱人却总在想着离开，用尽全力抵抗的世界每时每刻盼着他们彻底一刀两断。
纵能轻易使大厦崩塌，也难挽留一位心上人。
爱真是......令人讨厌的东西。
烂泥般的白晓辉在和尹北毫无意义的对话间释然，烂泥般的白晓辉不再计较得失，虽然他从来没有计较过——如果叶天明在现场，把同王明烨诉说的疑问告诉白晓辉，那绝对会得到令人震惊的答案。
白晓辉不是没想过计较，是没有资格计较。白晓辉的长大是奇迹，是他从必死之局里挣扎出一线生机并死死攥紧，才活了下去。
白晓辉家暴的父亲死在11岁，懦弱无能的母亲从没进牢前和出牢后都提供不了多少帮助。他没有朋友，身边不曾出现过任何一个不带目的对他全心全意好的人，又没有丁点钱，或是拥有什么顶天的能力支撑自己立足。
这样的人，将活下去视为幸运。
这样的人，拿什么支撑自己微不足道的自尊？
白晓辉初中时饿得胃疼，他要吃饭，就不得不顶着同情的目光满大街捡垃圾，捡完垃圾，再在异样、鄙夷、不解等等神情中拖着垃圾袋徒步到废品站换钱。塑料瓶一斤五分，纸箱一斤七分，如果废品站老板心情好不故意克扣，那么他能到手几张浅绿。
然后去最便宜的饭店解决温饱，如果钱再少点，那就捡点不要的菜叶子，钱拿来买大米，回家烧柴煮饭。
这个镇上、村上所有人都知道有这样一位困难户，可笑募捐不管用，钱依然会被抢走，白晓辉只得有多少花多少，压根不敢留。而愿意帮助他的人会遭到恶人的威胁，渐渐地，大家都接受了这个事实，变得麻木。
不过是一个白晓辉，死了又能如何？
不过是一个白晓辉，可世界上还有千千万万个过不好的孩子，白晓辉又算得了什么？县城本就贫困，谁又愿意把本就紧俏的日子勒得更紧，分出心思去管一个白晓辉？
叶天明这样的问题好像在质问乞丐为什么乞讨，质问流浪汉为什么不回家，质问孤儿为什么没有爸爸妈妈。
难道不觉得，要求苟延残喘活下去就很了不起的白晓辉功成名就很残忍吗？烂泥巴讨人嫌，烂泥巴打不死。白晓辉挺不起的脊梁早就压弯了，他早已习惯跪在地上乞食，像烂泥巴般藏匿在缝隙中。
所以，哪怕气愤，也请原谅他的窝囊、废物、懦弱、自卑，原谅他总在逃避、撒谎、道歉、下跪，请原谅这个窝囊的男人，就像他总轻而易举地原谅别人一样。
现在，他献出自己廉价的爱，告诉他最仰慕的人：“哥，你放心，我会走的。”
“……”
然后保证再乞求：“你别怕，我会走的，所以……可不可以不要讨厌我，也不要恨我？”
白晓辉没法再自欺欺人、死皮赖脸地待在尹北身边，不是他想着走，是太多人想让他走。幸好，他是窝囊废，是烂泥巴，所以没关系，他的离开不会引起轩然大波，也不会使得谁痛苦。
他想，自己的消失于尹北而言，不过撇去身上最脏、最丑、最不起眼的一块污点。他庆幸……这次不是尹北赶着自己走，他没理由再恨他了。
今晚宴会是多方动手设局，但白晓辉的生死去留，也不过那些人一时念起。
不过动动手指头，白晓辉的天地便迎来灾难。
王明烨料到了白晓辉于尹北而言与众不同，不然当初也不会看上他同自己做交易，不过一百八十万只是试水，谁能预想过程之顺利，结果之美丽，区区白晓辉，竟然真把天之骄子尹北耍得团团转？！
王明烨笑得掉牙。
天底下竟然会如此蠢笨之人！谁想到尹北也落入爱情俗套呢！
他曾以为交易完美收官，白晓辉与尹北之间便彻底结束了！三年前，为了自保，彻底撇清嫌疑，王明烨将尾巴打扫得很干净。王明烨拿准了白晓辉那种胆子的人是万万不敢做出违约之举的，毕竟天价赔偿金，落在任何一个小人物身上都是毁天灭地的存在。
可王明烨没想到，尹北用情至深，铁血寡断的尹北舍得独自承担一切，受了委屈当哑巴。
外界只知道，尹北和一个普通男人分手了，而后不久，尹氏便遭遇滑铁卢，机密大范围泄露导致在与政府竞选投资时被他人抢占先机，没能达到预期。
计划初，西部开发属王家分到的蛋糕最多，靠着顶端技术先一步落座，在丝绸之路中率先崭露头角，与多家外企达成合作。此举不仅使王家更上一层楼，更引得国家大规模宣传、表扬，摆脱落魄标签，一跃成为龙头企业，再一次走进大众视野。
尹家则损失惨重，投入的人力物力、金钱和时间，没有一个收回本。旁支、外戚，乃至下边的员工相继质疑，尹爸尹妈自然兴师问罪，尹北坚决咬死是公司出了内鬼，一人担起责任，被跪罚宗族祠堂三日，断食两日，鞭笞一百下，抄宗书十遍，道歉、禁闭、资金冻结都算无伤大雅的后话。
即便尹北已然猜出是白晓辉所为。
尹北选择缄默，是因为但凡他供出白晓辉，那么白晓辉必定会死。无论白晓辉准备工作做得如何充足，逃得多么遥远，尹氏那些向来不把人当人的掌权人掘地三尺也会将这位男人找来，施行凌迟，将人折磨得不死即疯。
而三年前，尹北毕业不久，力量实在弱小，手中筹码抛出去都见不得几滴水花。若他还想和白晓辉有以后，他必须忍。忍到自己强大到有举轻若重的权势，忍到自己确保能护白晓辉周全，忍到自己长达十年的浇灌开花结果。
十年——足足十年的韬光养晦、尔虞我诈。忍人尹北确将实力藏得很深。
他足够冷静，心理素质硬到一种近乎于冷血可怕地步，依靠天才头脑，心思缜密，雷霆手段——铺垫许久的尹家清洗计划在开始进行的那一刻，进展迅速。
尹北仅仅花了三年，便利用继承人之位蚕食鲸吞掉半个尹氏，拥有尹家底下最大上市公司的百分之三十股份，成为最年轻、最有手腕、股权占比最大的股东。其间，尹北甚至暗中使绊，尹氏旁支分崩离析，再难抱作一团，权力逐步内收。
这时尹北选择将流放在外的白晓辉接回家，再慢慢处理残兵败将。
直到这个时刻，王明烨才恍然白晓辉对尹北的重要。
既然明白，那王明烨必然不能容忍一个随时可能爆炸的炸弹放在自己面前乱晃。他的目标是掰倒尹氏，踩着兄弟上位，如果失败，也确保全身而退。
而白晓辉这个变数——谁能保证他一定守口如瓶？王明烨的计划如若提前败露，那么势必惨败，甚至整个王家面临彻底覆灭。
现在，只有两个选项摆在王明烨面前。
——要么放弃自己准备已久的计划。
——要么杀死白晓辉。
看似仍有选择的余地。
只有王明烨门清，计划就不可能放弃！一切因果在他与白晓辉签订交易的那一刻生根发芽，再难根除！最后，要么他死，要么尹北亡，斗得兄弟反目成仇，丑闻漫天。
王明烨不怕非议，他要得只有后者……
杀死白晓辉。
让秘密珍藏于人口永不泄露的最好办法便是让知道真相的人消失于世。
反正只是一个窝囊到不能再窝囊的倒霉蛋，死了，不刚好解脱吗？王明烨想，他们又签订下新的交易，这是很般配的合作关系。
他帮助白晓辉脱离苦海，白晓辉帮他保守秘密。
多好。
作者有话说
第21章 杀死一个烂泥巴
